第82章 -【孔】中的世界
路明非感到自己在下墜。
和被蓋提亞打碎全身骨骼，從終焉玉座之上跌落時的感覺十分相像。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這一次在墜落時，他感受到的不是生命流逝的冰冷，而是一種奇異的、鑽心剜骨般的疼痛。
彷彿連骨頭縫都在哭喊著要媽媽抱一樣的疼。
這讓他稍微有些安心。
畢竟，能夠感受到疼痛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這證明生命仍然存在。
死人是不會疼的...也許？
但在疼痛過後，卻又有一絲溫暖存在。
這溫暖的疼痛從胸前擴散開來，浸潤全身，讓知覺逐漸復甦。
噗嗒...
他“落地”了。
然後，一道熟悉的、帶著些許虛弱卻依然平穩的聲音響起。
“御主，請醒一醒。”
在聽到這聲音後，路明非猛地睜開眼，掙扎著坐起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迦爾納！？你——！？”
久別重逢的喜悅如氣泡般剛剛上浮，就悄然破裂。
因為路明非看清了這位【施捨的英雄】此時的模樣。
“啊...啊——”
彷彿有什麼東西，冰冷的、沉重的東西，堵住了男孩的喉嚨，讓他的呼喚戛然而止，嘴唇張合著卻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這裡是一片未知的空間，周圍一片混沌黑暗，唯有一叢微小的火光帶來點點光明。
就在這火堆旁，他所熟知的迦爾納跪坐著，像是要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火堆那樣俯著身子。
他的肩背挺直著，用僅存的一隻手臂撐著自己不至於倒下，那股屬於戰士的不屈沒有絲毫褪色。
但他在流血，他傷得很重。
他的右臂連同肩膀近乎消失不見，只剩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傷口。
他的胸膛被一道巨大的、猙獰的裂痕深深劈開，透過創口甚至可以看到發黑的內臟。
他的眼睛處只剩下觸目驚心的模糊血洞。
就連他身上那號稱“不破”的黃金戰甲，也被撕扯地七零八落，不復往日的璀璨。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和這位高潔的英雄再會時，會是這樣的場面。
路明非想要去扶起迦爾納，卻發現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恢復了一定的行動能力，但也極其有限。
他幾次嘗試起身都失敗了。
但他沒有放棄，而是艱難地、帶著粗重的喘息，手腳並用地爬上前，試圖幫忙自己的夥伴。
可到了近前，伸出的手卻懸在空中顫抖不已，一時不知該落在哪裡才能不加劇迦爾納的傷勢。
這讓他心中充滿了巨大的無力感。
一邊是重傷的迦爾納，一邊是同樣重傷的自己。
一個重傷員想要去救助另一個重傷員？
即使是在最慘烈的戰場上，這種情況也稱得上是悲哀了。
“迦爾納，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滿臉血汙的男孩強忍著喉嚨的哽咽和眼眶的灼熱，努力抬起頭，聲音嘶啞著發問。
“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然而迦爾納卻彷彿沒事人一樣，那僅存的面容上神情依舊如古井般沉靜，沒有絲毫痛苦或怨懟，語氣一如既往地安寧。
“啊...御主，請您不必悲傷，也不必在意我現在這副模樣。”
“這是我自願轉變的形態。”
“轉變...”
路明非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語。
“你是說...靈基轉變？”
他看著迦爾納殘破不堪的軀體，又想起了這位【摩訶婆羅多】史詩中大英雄的終末——那同樣是被鮮血與黑暗浸染的隕落。
一股混雜著不解與悲憤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可...以你的高潔，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這不該是你的結局！”
失去了雙眼的青年緩緩地、幾乎是帶著某種沉重的疲憊感搖了搖頭，表示否定。
那顆低垂的頭顱側面，凝結的血痂在火光中更顯刺目。
“不，御主...吾等罪人，談何高潔呢...”
迦爾納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但那平穩下卻似流淌著熔岩般滾燙的痛苦與決絕。
“只要是為了守護您，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然而在聽到迦爾納的解釋之後，路明非不但沒有搞清楚現狀，反而更糊塗了。
“什麼罪人...誰給你們定罪的？憑什麼！”
他掙扎著支起上半身，脖頸因用力而繃緊青筋，胸腔劇烈的起伏牽動傷口，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但那質問的目光卻灼灼地刺向迦爾納的方向，帶著不容迴避的嚴厲。
“還有——”
他幾乎是用盡力氣，才艱難地壓下喘息，強扭過頭，目光掃向周圍那片吞噬一切的、彷彿凝固了時間的漆黑暗幕。
“這裡是哪兒？”
迦爾納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調整因講述而起伏的心緒。
然後，他微微側過頭，用那雙空無一物、僅餘深深血洞的眼眶，“看”向路明非的方向。
“這裡是您體內的【孔】。”
對於御主，這位個人道德上毫無瑕疵的從者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只是這解釋本身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路明非的認知上。
“【孔】？我體內的【孔】？”
路明非幾乎是失聲重複，巨大的荒謬感讓他僵在原地。
他下意識地抬手，用那隻沾滿泥土和自身血跡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我體內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達芬奇他們都給我檢查過了，在到達迦勒底之前，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啊...”
聽到路明非的自我質疑，迦爾納立刻給出了回應。
“御主，請不必自我懷疑，您的純潔乃是眾多神明與智者共同確認過的，絕無錯謬。”
“而這裡的成因我雖不知，但應當是在您經歷了某次...重大事件之後誕生的。”
“重大事件...”
聽迦爾納這麼說，路明非不禁苦笑一聲。
他經歷的七重特異點，哪一個不算是重大事件？
真細數下來誰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但眼下謎團太多，他只能強行控制自己不去回憶，而是把問題拉回根本之上。
“那，你剛才說的要守護我又是什麼原因？”
“這就是另一個重要事件導致的結果了...”
迦爾納的聲音低沉下去，那份慣有的平靜被一種深沉的悲愴覆蓋，彷彿承載著難以言說的巨大痛楚。
“這處【孔】，原本只有寥寥幾位與您因緣極深的英靈能夠在此顯現。”
“但在【那一日】之後，他們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
“他們，在此開戰了。”
說到這兒，迦爾納空洞可怖的眼眶中有兩點殷紅的血珠，如同承受不住那份沉重的悲傷般，緩緩滲出、聚集，最終沿著他的下頜滾落下來，“啪嗒”一聲，輕砸在他碎裂的手甲之上。
這聲音微不可聞，在一片死寂中卻異常清晰刺耳。
路明非感到自己的心也為之一揪。
英靈們在自己的體內開戰？
他很想駁斥這一點。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可迦爾納是誰？誰都會說謊，唯有他不會！
而【施捨之英雄】的講述還在繼續。
他那染血的唇微微顫抖著，彷彿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繼續說下去。
“戰鬥的規模越來越大，對您的傷害也越來越大，為了保護您，守護者們不得不向外界求助。”
“於是，為了抵達這裡，我扭曲了敗於阿周那的自我，強行以【Avenger】的模式存在。”
“之後為了保護這火種不熄滅，我便一直駐守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