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藍圖
當即有人往趙高身邊挪了過去，開始跟他套近乎。
趙高彷彿早料到了這種情況，只是矜持地跟對方打了招呼，寒暄幾句後便來到嬴政身邊。
他的想法跟蘇慶的可不太一樣。
蘇慶想的是將種植的農作物推廣出去，讓更多人種植。
可趙高可不是這麼認為。
在他看來，這麼好的東西，除了他，其他人最好沒有。
如此一來，他才能在秦王面前有足夠的用處。
跑到了嬴政身邊，其他人自然不敢過來跟他套近乎，蘇慶一直在嬴政身旁解說著土豆的種種好處，也無人敢打斷他的講述。
“二十石了！”
看著堆積成了一座小山的土豆，吳實的表情已經很難控制。
蘇慶承諾的產量已經挖了出來，可那一畝田也就挖了六分左右，還有至少四成的產量還沒出來。
也就是說，最低估算下，這一畝土豆的產量也是三十石以上！
這是何等瘋狂的產出！
“大王，昨日臣已收取了部分土豆，一會烹飪了給諸位大臣闡釋一下味道如何？”
蘇慶是懂推銷的。
土豆不但是好的主糧，也是極好的配菜和主菜。
在普通農人家中，是果腹的口糧，在富人家裡，也可以是味道豐富的主菜。
這樣一來，土豆可以得到迅速的推廣。
倒不是說要全天下的農人都種植土豆。
就算有這種想法，種子一項也根本跟不上配給。
但每家戶留一兩畝旱地種植土豆的話，那一年全家的口糧也就不用擔憂，食不果腹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如果吃不完，土豆還能用來餵養牲畜，不管是拿去賣錢還是自家食用，都能很好地改善家庭生活。
“唔……”
嬴政連連點頭。
就算蘇慶不提，他也要索要一些土豆回王宮，再讓蘇慶親自入宮給他做一頓土豆燒牛肉。
得到了嬴政的允許，蘇慶便扭頭對蘇章點頭。
蘇章趕緊安排廚子去處理此事。
不多時，一畝地的土豆，全部挖了出來。
經過最後的稱重，具體資料也得出來，一共是三十六石。考慮土豆沾有溼土，蘇慶扣去了兩石，算是畝產三十六石。
嬴政倒是意猶未盡，又讓蘇慶劃出十畝土地，讓農人繼續挖取土豆。
看到最後，甚至親自跳到了農田裡，從農人手裡拿過一根鋤頭，掘出了兩株土豆，不過他技術的確不如何，不少土豆被鋤頭的鋒口帶到，有些殘缺不全。
“好東西啊……”
嬴政不以為意，連聲感慨嘆息，顧不上腳下的泥濘，兩手叉腰，對著蘇慶說道：“有了此物，就能如你所構想那般，農稅可以逐漸減少，甚至徹底免除？”
“回稟大王，這隻能說是基礎之一，跟免去黔首稅賦的差距還有很長遠的距離。”
蘇慶老實回答。
僅憑一個土豆就能富國……那是不可能的。
土豆最多隻能解決食物短缺的部分問題，但想一步到位，免去農業稅這種做法，根本不現實。哪怕在他寫給嬴政的奏疏裡也說過，徹底取消黔首的農業稅賦和人頭稅，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是手工業，商業稅賦足夠充沛的時候才能實施。
可土豆是一個契機，可以將從事農業的多餘人口解放出來，投身於其他產業，帶動社會發展，最終達到這個願景。
沒一百幾十年，那是做不到的啦！
只是嬴政素來好大喜功，你告訴他現在開始做一件事，要一百年後才可能看到效果，他會一刀劈了你。
倒不是嬴政目光短淺，而是他這種人，從來就不想把事情留給子孫後代去解決。
有著數代秦王積累下來的力量，他始終覺得，自己能解決一切遇到的問題。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爾等在這裡等著，蘇慶，你隨寡人走走。”
嬴政擺了擺手。
“大王……”
王后在一旁輕笑一聲。
“王后也來。”
嬴政微微點頭。
趙高當仁不讓，小步快走來到嬴政身邊，伸手攙扶著他的手臂：“田間泥濘，大王，我扶著你。”
“滾一邊去！”
嬴政一甩衣袖。
可卻沒有趕趙高離開。
蒙毅挺直腰桿，跟在後面，嬴政倒是沒說什麼。
不管什麼時候，蒙毅跟在他身邊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合禮數，這不合禮數啊……”
有博士見秦王與王后攜手，在田間行走，卻把他們留在原地，看著蘇慶的背影，不由酸溜溜的。
李斯眼神平靜，眼皮甚至都往下耷拉片刻。
他忽然感覺有人看了他一眼，抬頭一看，見姚賈衝著他一笑，他臉色頓時更陰沉了。
“大王……”
蘇慶清楚秦王讓他一起在田間行走的意思。
最主要的是讓他在群臣面前露臉。
數百大臣就在蘇慶眼前，官位比蘇慶高的就有數十個，至於爵位貴人，絕大部分都能碾壓蘇慶。
但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蘇慶是秦王極重視的臣子，言行是可以代表秦王的了。
“再說說你之前的計劃……”
嬴政語氣平靜：“王后，你也聽聽，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問他。”
嬴政自然不會說，他可能有會有迷糊聽不懂的地方，可自己問出來，有些傷臉面，可王后詢問的話，他不但可以從中得到詳細的解釋，還不傷及顏面。
“大王，您知道人的一生，離不開什麼嗎？”
“嗯？”
嬴政微微一怔，正要思考蘇慶這一番話的意思，可蘇慶又豈能真等嬴政回答他的問題，便趕緊說道：“自然是衣、食、住、行。”
嬴政點頭稱是。
只是他不明白，蘇慶為何從這裡說起。
“實際上，朝廷能夠完好運轉，就是能夠妥善地解決黔首這四件事，天下便太平無事，江山永固。”
先丟擲了結論，蘇慶便進一步解釋：“土豆可以很大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只要糧食足夠，百姓餓不死，其實江山便穩定了大半，大王，對我這番說法是否認可？”
嬴政沉思片刻，便說道：“不錯。”
“但從三皇五帝至今，黔首百姓不捱餓的日子，又有幾天？”
蘇慶嘆息一聲道：“我看一日都沒有。”
“這話可就有些絕對了……”
趙高在一旁說道：“我大秦黔首，有軍功者有賜爵田宅……”
“有爵位的有多少，承擔的稅賦又多少，他們能多久吃一次肉，喝一口酒，給妻兒買幾套衣裳？”
蘇慶搖頭說道：“百姓們只能勉強活著，甚至都不算生活。”
嘆息完後，蘇慶便繼續說道：“土豆將來的推廣，可以勉強讓農人吃飽，但土豆也不能將其視之為唯一的產物，不同地區種植土豆，產量也盡不相同，就如橘生淮南一般。”
“那該如何呢？”
王后適時插嘴。
“自然是培育，推廣更多的高產農作物，稻，麥等的作物，增高產量，興修水利，推廣先進的農耕技術，使得黔首種植增產，最終使得人人能吃得飽。除了口糧，經濟作物自然也必不可少……如同甜菜，甘蔗，花生，菜籽一類，前者可榨取糖，後者可榨取油脂，可以豐富百姓的食譜，吃得多，自然餓的就要了。”
“衣裳被服，自不可少。如今布帛可當錢用，是因為布帛稀少的緣故，我在杜郵曾見過貧苦人家，一家數口人甚至湊不出一套衣衫，白天羞於見人，只敢夜裡到田間勞作。”
“其實農人男耕女織，每家每戶都能有布帛出產，為何穿衣還是如此艱難，以至於布帛都能充當貨幣？是產量太低的緣故。是什麼限制了產量？一是原材料稀少，二是紡織技術落後，臣從極西之地回來之時，發現有一物名為棉花，可用於紡織，最近又建了一個紡紗機，可用來繅絲，紡紗，織布，此兩物一旦推廣，便可風行天下……”
蘇慶小心翼翼地為嬴政構思出一個藍圖。
儘管之前他已經在幾次奏疏上提及，甚至還當面奏對過一次。
但那些話語，蘇慶根本不相信秦王能聽得進去。
甚至聽進去了，也可能是聽歪曲了。
秦王是個相信力量，崇信暴力的人。
為了達到蘇慶所描繪的藍圖，他可能會一口氣徵調數百萬人去堆砌一個表象出來，讓事情看起來像那麼一回事。
雖然這樣做的結果，可能會加速整個王朝的滅亡。
可眼下，嬴政正踩在數百畝土豆之上。
上萬石的糧食，運到前線不夠十天半月的消耗。
可區區三百畝地的產量就如此驚人，自然可以讓嬴政相信蘇慶描繪出來的藍圖是可以變成現實的。
從糧食富餘引申出農人可以從事其他工種，帶來紡織業、冶煉行業，油鹽醬醋等行業的發展，商業開始發達，各類需求增多……
商業稅賦的徵收，各行業知識積累帶來的變化，甚至是變革，生產力的進一步提升……
“蘇副丞，你說的棉花，紡織機在何處？”
就在蘇慶把“衣食住行”四大事說完後，羋王后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作為一個女人，她對此等事物的敏感程度，遠在嬴政之上。
要知道，秦國長年征戰，耕織之事的主力，多是女人在從事。
蘇慶說到冶煉工坊生產的農具時，她便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
等蘇慶說道有可以利用水流力量的紡織機，她便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想一睹為快。
就如蘇慶所說的，一旦工坊投入生產，許多婦女可以投入其中，成為生產中關鍵一員。
這必將進一步提升女性的地位。
對王后來說，一旦天下女性的地位得到提高，她的地位也自然能夠更進一步。
哪怕她對權力再不感興趣，也不得不重視。
畢竟感興趣不感興趣是一回事，前提是必須得有。
經歷了兄長的叛變，暗殺之後，羋王后很清楚，她必須擁有自保的力量。
自保的力量，不一定是擁有多少財富、兵馬或死士，名望也可以是一種力量，而且震懾力也更強。
“稟王后，棉花已經種下一茬，得過一段時間才能收取，不過紡織機工坊已在建造，也生產出了幾臺紡織機，如今還在除錯繅絲，織麻布、絲綢一類，等工藝成熟之後，便可投產。”
“在何處？”
羋王后眼神一下子炙熱起來，她對秦王歉意一笑：“大王，妾身無禮了，只是此物聽起來甚是神奇，妾身想一睹為快呢。”
“運一架進宮。”
嬴政大手一揮：“另外，著孟晦調派人手協助你，但有需求，開口無妨。”
“是。”
蘇慶一臉興奮。
他之前可是求助過孟晦，孟晦也提供了一定的幫助，可將作少府又不是孟晦家裡開的，他只能在友情之內為蘇慶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為了解決水力紡紗的幾個關鍵問題，孟晦可是每天從官衙下班，就被接到了豐苑，熬夜跟風夯研究解決辦法。
如今有了秦王放話，孟晦可以調集更多的工匠進行配合，進度自然更快一些。
“大王，無需如此，那紡織機在何處，臣妾去看上一眼即可，此物既如此珍貴，可不能當成玩物送到宮中荒廢了。”
羋王后是通情達理之人，並不想給蘇慶增添麻煩。
尤其蘇慶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雖說已賜予了蘇慶不少好處，但好處的背後，也是諸多麻煩拋給了蘇慶。
而蘇慶沒有怨言，將事情處理得整整有條，十分難度。
“就在豐苑，如今是屈氏負責此事。”
“屈氏啊……”
聽到這個名字，羋王后點頭稱讚：“她是個心思細膩之人，之前為本宮養花，十分用心。”
蘇慶深以為然。
蘇章堅決辭去總管一職後，屈氏便兼任了此職。
同時管理蒹葭臺和豐苑，屈氏是綽綽有餘，將兩座莊園裡的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
尤其是蘇慶教會她一些記賬和管理方法後，運用起來更是嫻熟。
紡織工坊的籌建，也是她在統籌帷幄，雖然工坊還沒徹底建立起來，可她已經組織起了一批女工，按照蘇慶給了手冊，開始進行前期培訓。
按照屈氏的說法，等工坊建成投產，工坊也擁有一批可以馬上使喚的女工，不會耽誤家主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