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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七根舌頭

進了綹子的大門,繞開練兵的靶場,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個十來丈的四方宅子。

宅子常年不關門,廳堂的大牆上面,掛著個白紙金裱的長卷,上書四個方正的行楷大字“忠肝義膽”,大字下面,是個開卷十餘尺的猛虎下山圖,看猛虎吊睛環眼,一點白額通四體;觀山石是崎嶇嶙峋,萬棵松柏立山間。這就是綹子裡頭各個主事人,平日裡喝酒議事的地方,照著水泊梁山上的說法,馮三爺也給這個大宅取了個名字,叫做聚義堂。

聚義堂的中間擺著個巨大的水曲柳長桌,長桌的四周圍,只放了八張椅子,照應得是綹子裡頭的四梁八柱。

今兒個,或許是因為昨晚剛剛下了一宿的大雪,聚義堂的大門關得嚴實,正堂的樑上掛得盡是些個紙糊的白燈籠,燈籠上頭挨個用毛筆齊刷刷地寫著“奠”字,馮三爺披著件狼皮大氅,胳膊上面綁著黑紗戴孝,一臉的陰沉,正低著頭抽菸。

現在綹子裡頭走了個花舌子跟字匠,糧臺老吳也在昨晚不明不白地死了,餘下的幾個崽子繞著長桌站在一旁,一個個蔫頭耷腦地不敢出聲。

聚義堂幾尺來厚的紅木廳門,猛然讓人“呼啦”一聲推開,十幾個人影帶著清早微涼的晨風,一股腦地湧進了正廳裡頭。

梁布泉他們幾個迎頭就撞見了滿臉餘怒的馮三爺,看著滿堂白紙燈籠,心裡頭大概也猜出了個所以然,抱拳拱手齊齊地欠身做了個長揖:“大哥!”

“嗯!”

一晚上的苦等,也不知道馮三爺抽了多少煙,就看那地上滿是長短不一的菸頭。

見著幾人回來,馮三爺也沒抬頭,拍了拍水曲柳的桌面,啞著嗓子道,“吃飯了嗎?”

“大哥,你就痛快說事吧!”

杜老四沒那麼多江湖上的爛講究,拍了拍身上的殘雪,抬屁股就坐到了馮三爺的身邊,“下頭的崽子都跟我們說了,吳老三出事了?”

馮三爺仍是沒理他的茬,低著個腦袋,看不清這時的表情:“都吃了嗎?”

杜老四把嘴一咧,大著嗓門道:“吃啥呀,綹子裡頭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哪能吃得下啊!”

“吃不下那正好……我也吃不下!咱們就不廢話了!”

馮三爺拿兩根指頭掐滅了手裡最後一根菸頭,把十根手指頭緩緩地抱在一起,死死地盯著門口的幾個主事的,“咱綹子裡頭這兩天的爛事也是多,挺長時間都沒開過大會了是不是?那咱們今天就藉著老吳的死,說兩句。”

他說著話,扭頭又看向了梁布泉:“聽說大先生把碃子全權交給你負責了?”

梁布泉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排場,被馮三爺問得愣了一下,剛要轉頭去看看趙友忠的反應,馮三爺旋即就扯出了一抹及其古怪的笑意,搶著道:“該是咋回事,就是咋回事。老子問你話,你就照常說,用不著歪著腦袋問旁人的意見。”

一看這事也躲不過去了,梁布泉硬著頭皮又是抱了個拳:“小事是交給我處理,挖金子尋礦的大事,還是我爹負責。”

“小事……”

馮三爺冷笑著從腰上解下了一把青子,拿自己的手指肚試了試刀刃上的鋒芒,一臉玩味地又道,“死人,是大事還是小事?”

杜老四一看馮三爺要動刀,以為是他要對梁布泉不利,立馬拍著桌子大喊道:“爺!這裡頭跟我梁兄弟可沒關係啊!吳老三出事的時候,咱們正在碃子旁邊守礦呢!你拿著刀幹啥呀,咱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你他孃的出息了,敢跟老子拍桌子!”

馮三爺拿眼角斜睨了杜老四一眼,那目光就像是刀子一般,刺得杜老四“呼啦”一下就坐了起來,再看這馮三爺,也沒有再給他賜座的意思,只是從牙縫裡狠叨叨地擠出一句話,“這裡頭沒你說話的份!你的事老子等會再慢慢計較,現在給我上旁邊杵著去!”

眼瞅著馮三爺劍拔弩張的架勢,梁布泉就是再傻,也能盤算出個一二三來了。他用眼睛斜斜地剜了坐在旁邊的金得海一眼,旋即把腦袋一揚,迎著馮三爺的眼睛,一字一頓:“死了人,是大事!”

“啊……是大事……你他孃的也知道是大事……”

馮三爺摸著自己的大光頭還是笑,笑得那叫一個不怒自威,笑得那叫一個陰森恐怖,“碃子上死了幾個?”

梁布泉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六個!”

“不對啊……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個,是七個吧?”

馮三爺前腳還是一臉的笑意,後腳突然把臉色一板,那柄寒意森然的匕首讓他“哆”的一聲,就釘在了桌子上,“你他孃的倒是有本事啊?當著老子那麼多崽子的面,你他孃的是說殺人就殺人,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你問過我嗎?執行家法,綹子裡頭有秧子房;崽子不聽話,還有他們家管事的收拾呢,你算是個什麼狗揍的東西,哪他媽輪到你來動手了!傷害手足,三刀六洞,你他孃的當我們綹子裡的規矩是擺設嗎?”

梁布泉仍是挺著個腰板抱著個膀子:“碃子上死的就是六個人……”

他說著話,又瞥了一眼金得海:“姓梁的宰了的那個,撐死了算條狗!”

金得海扯著脖子罵道:“我日你個祖宗的,你他孃的說誰是狗!”

梁布泉嘴上也不饒人,冷哼了一聲:“誰他孃的搭茬,我說的就是誰。”

金得海這會被包得像是個粽子,他倒是也想要拍一拍桌子,可是手上纏著紗布,他也想站起來充充氣勢,可是腳上還夾著木板子,只能斜坐在凳子上,拿另一隻沒腫起來的眼睛瞪著梁布泉:“他郭大眼皮就是再不懂事,我還活著呢對吧?你他孃的揹著我把那小子給插了,我怎麼跟這幫兄弟交代?要都像你似的,拿個雞毛就他孃的當令箭了,綹子裡頭還不亂了套了?這他孃的合規矩嗎?”

“不合規矩。”

梁布泉扯了扯嘴角,“所以怎麼著?搡著總瓢把子開個大會,好插了我?”

張老五跟杜老四見勢不妙,立刻也變了臉色:“金得海,你他孃的說啥呢!要不是梁老弟,你早他孃的凍死在狼口崗子上了,你這人咋還翻臉不認人呢?大當家的,梁老弟他……”

“別他孃的跟我廢話,一碼歸一碼,你們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先給老子放一放……”

馮三爺顯然還不想過問狼口崗子上的那場血戰,朝著倆人擺了擺手,又把腦袋扭向了梁布泉,“你是不是以為,老子沒了你們爺倆就活不了啊?是不是覺著,你們替老子找著了碃子,替老子想好了對付九里莊的辦法,老子就得一輩子對你們感恩戴德啊?我馮老三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找著了金礦,是你們的本分,你們挖不出來金子,老子一樣給你們該殺殺該埋埋,不帶有半點含糊的。覺著老子求著你們了,是不?我日你們孃的,你把老子當成什麼人了?就是沒了金礦,老子一樣當自己的山大王!想在我佛頂珠的地盤上翻天?做你的夢!”

奶奶個孫子的,這幫鬍子果然都是一幫交不透的白眼狼!

梁布泉在心裡頭嘀咕著,把脖子一橫,剛要跟馮三爺接著較勁,自己後腰上的衣襬卻不知被誰用力地拽了兩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也沒敢回頭,剛懸在嘴邊的話又讓他給活生生地憋了回去,不經意間又掃著了地上的菸頭。

馮三爺的腳邊停著一大堆菸屁股,緊挨著馮三爺坐的宋掌櫃的腳邊,也捻著不下三十來個菸頭。他搭眼再向桌子上頭那麼一瞧,只看見馮三爺跟宋掌櫃的一人頂著兩個大黑眼圈,顯然是一晚上都沒閤眼。

他倆光是為了綹子裡頭死了七個弟兄而睡不著覺嗎?

人都死了,睡不著解決問題嗎?

這倆傢伙都是見慣了生死的江湖中人,馮三爺當初就是聽說自己的乾孃死了,都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馮三爺能為了幾個崽子,放著好好的金子不要,在這跟他們兩個撕破臉皮?

顯然不是因為這個。

郭大眼皮是梁布泉宰了的這不假。

可是昨晚的那場惡戰,既是個戰功,也算個見證。前天晚上被割了舌頭的六個崽子,再加上今天早上才剛剛出事的糧臺老吳,他們的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算在梁布泉身上的。

馮三爺不問吳老三的死因,偏偏揪著郭大眼皮這件事不放,這又是為什麼?

一個糧臺,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崽子?

最合理的一個推斷就是,金得海想不出別的法子除掉梁布泉,所以藉著郭大眼皮的事來找馮三爺施壓,而馮三爺本來有能力把他弄死郭大眼皮這件事壓下來的,可是偏偏碃子上頭又出了事。

前天晚上,守礦脈的崽子無緣無故地死了六個,就連貓在綹子裡頭,從來都不拋頭露面的吳老三都被人割了舌頭,他馮老三估摸著能幹出這件事的肯定不是人,所以正好藉著郭大眼皮這件事,來給梁布泉他們爺倆施壓。

趙友忠在碃子上說得明白,他只管找礦,按碃抬金子的事,他一律不管。馮老三這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拿梁布泉逼著趙友忠出山呢。

把這裡頭的前因後果給想明白了,梁布泉就只覺得自己的牙根子癢癢:合著老子到頭來,都只是趙老瞎子的陪襯,這他孃的人要是沒本事,走到哪都沒人瞧得起!

別看他心裡頭恨得上躥下跳,這會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馮三爺一腳踩著凳子,也跟著梁布泉樂:“你他孃的還有臉笑?”

梁布泉反倒樂得更歡,學著馮三爺的模樣,有樣學樣地重複了一遍馮三爺的話:“你他孃的還有臉笑!”

“我日你個祖宗的!”

馮三爺眼珠子一瞪,作勢就把腰上的響子掏出來了,“反了你了,你敢學老子!”

梁布泉苦笑著把兩隻手舉過頭頂,擺著一臉討饒的模樣:“您是蓋世英雄,綠林好漢,我可不敢學你。但是……我也實在是覺得好笑。”

“有屁快放!”

“得嘞!”

梁布泉指著堂裡的燈籠,幽幽道,“這是啥?廢話,您當然知道,這是燈籠!啥燈籠?白燈籠!給誰點的?給糧臺老吳!”

金得海把眉頭一擰,作勢也把響子掏了出來:“你到底要說啥?磨磨唧唧的,甭跟這廢話!大當家的,我知道您是個大仁大義的主,您看這狗揍的可憐捨不得動手,我來幫您……”

“殺了我當然容易了!”

金得海還沒等說完呢,梁布泉趕緊大著嗓門把他的話給壓了下去,朝著金得海勾了勾手指頭,比劃了個開槍的手勢,“殺了我這麼一個不懂規矩的愣頭青,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但可惜咯……”

馮三爺眯起了眼睛:“可惜什麼?老子說了,狼口崗子上的金礦,老子大不了可以……”

“大不了可以扔在那不要嘛!您是鬍子出身,大不了重操舊業,我知道!九里莊的人來了,還有我爹幫襯呢嗎,我爹要是因為我的死而不願意出手幫忙,你們大不了再和那群金匪拼個你死我活,我說的對不?但是我說的可惜,指的不是這件事。”

梁布泉朝著馮三爺賤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刨去老子殺了的那條狗,在咱綹子裡頭一共死了七個人,你們知道他們是讓誰弄死的不?”

金得海恨聲道:“不就是你嗎?”

“我拜託你用那張漏風的嘴,把話再他孃的給老子說一遍!”

梁布泉故意又提了一遍金得海嘴裡沒牙,說話漏風的這件事,引得下頭的幾個崽子忍不住捂著嘴偷笑,“昨晚上你可是跟我在一塊呢,對!咱倆單練的時候我下手確實是重了點,打碎了你半口牙,但你也不能閉著眼睛胡說八道吧!我們跟狼口崗子上的狼群打了一個晚上,在場的兄弟十個裡有八個都能給我作見證。咋的,我會分魂啊?這邊跟狼群幹仗,那邊在回綹子把糧臺老吳的舌頭給割咯?”

下頭的崽子連忙應道:“可不是咋的,要不是梁爺,這場白毛雪到現在都停不了!”

“金爺,不是小的說話難聽……您這氣量確實是有點……咋說都是人家梁爺救了你。要不是他告訴我們你的去向,你現在恐怕早就……”

“行了!”

馮三爺也強忍著笑,對眾人擺了擺手,朝梁布泉又努力地擺出一副嚴厲狠辣的樣子,抬了抬下巴接著道,“你接著說。”

看見馮三爺的表情,梁布泉更是做實了心裡的推斷,大著膽子接著道:“您馮三爺義薄雲天,俠義肝膽,這是咱綹子上下都有目共睹的事。但是如果讓些個小人給架攏著,下錯了一步棋。咱綹子再往後,恐怕可就……”

“你別說旁的廢話,我就問你,你知不知道是誰弄死的這幾個人。咱糧臺老吳,究竟是怎麼死的!”

“我現在不敢和您拍著胸脯打包票,肯定能找見那個兇手在哪,但是下手的那個傢伙,百分之百不是人。”

梁布泉的眼睛一亮,“我梁布泉爛命一條,您隨時要,我隨時給。可是您殺了我們爺倆,非但撈不著金子,恐怕綹子裡頭接下來還得死人。”

馮三爺密封著眼睛:“你能找出兇手來,給弟兄們報仇?”

梁布泉“嘿嘿”了兩聲:“在你們綹子裡頭,還有人懂得佈陣嗅風的本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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