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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上綹子

都說湘西一帶“有山就有洞,有洞就有匪”。

那是因為南方地區水土豐潤,山地資源豐富,所以部分土匪鬍子可以就坡下驢,直接在天然的巖洞裡頭安置武器彈藥,或者截獲回來的物資。

東北則不然,除了在遠近聞名的大小興安嶺左右,有連貫的山脈和植被覆蓋,大多數地帶都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平原。

要想在這些有限的山頭裡面,找個合適的地方修築營寨,光有錢可不夠,還得有槍有人。尋常人都認為響馬鬍子這種“空手套白狼”的營生,只要手黑心狠敢殺人,就能鑽進山裡落草稱大王。

但即便是馮三爺這樣的小土匪,手上沒有個幾十人的武裝力量,想在東北闖出點名堂,那也是王八想騎鳳凰背——白日做夢。

要說馮三爺是個小土匪吧,實際上他那綹子的規模,其實和小也沾不上太大的邊。

馮三爺的綹子,坐落在觀音山的東麓。

幾個人下了馬車之後,改走山間土道,一路上有拿黃泥修築的臺階,七柺八折,濃蔭環繞。即便是個二十出頭的壯小夥子不帶打劫的傢伙事,悶頭不吭聲地只往山上爬,也還得再走上半個時辰,才能見著綹子的大門。

把土匪窩搭在深山裡,其實也是這幫鬍子約定俗成的規矩。

狡兔還有三窟呢,他們沒有那麼多地方做自己的副營地,就只能把綹子安排在相對最隱蔽、最易守難攻的地方。時刻防備著,哪天自己真的惹上了清兵的官司,交起手來,自己還能仗著地形優勢,掩護大部隊撤離。

馮三帶著趙友忠和十來個弟兄,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頭,邊走邊對著山上的樹啦、草啊,山石河流什麼的指指點點。

趙友忠則在馮三爺的指引下,東看西看,評藍天點厚土,不是連連點頭,就是捋著下巴上那碩果僅存的幾根鬍子,做沉思狀。看樣子,他對這綹子在選址上的風水排布還比較欣賞。

梁布泉是走在最後頭壓陣的那個,像他這麼個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自然不會像他乾爹那樣前呼後擁的,人人都會尊上一聲“老神仙”。

他其實倒也是樂得如此:耳根子清淨,還能聽聽蟲子叫喚、鳥唱歌,別有另外一番快活。

有人說了,這爺倆不是要去關東找個賺大錢的營生嗎?梁布泉就甘願剛入關東就當土匪?

他還真願意。

怎麼說呢?

舊社會的人不比現在,啥叫金飯碗,啥叫走歪路,沒有那種說法。

畢竟就連大清國的皇上,都不知道自己哪天會讓大炮給轟死;做官的今天活蹦亂跳,明天可能就讓哪個不出名的野匪,給綁到了山上撕了票。那時候的大多數人,每天就只為了兩件事情奔忙:保住命、吃飽飯。

當官的別笑耕地的,耕地的別笑落草的。畢竟假若真能填飽了肚子,誰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當土匪呢?

梁布泉跟著大部隊一邊走,一邊盤算著今後的營生。早前被他開過瓢的杜老四,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他的旁邊,伸過了一顆大腦袋,滿臉堆著笑:“小爺,咋一個人在後頭呢?尋思啥呢?”

“啊,我在後頭溜達溜達。”

畢竟倆人從前的樑子在這擺著呢,梁布泉就覺得自己的心臟一哆嗦,頭都不抬,趕緊加快了腳步往前走,“你不跟著老瞎子,跑我這來幹啥。”

誰料他走多快,杜老四就在後面跟得多快:“大先生和我們大當家聊的那些我聽不懂,他奶奶個炮仗的,說得老子腦瓜子疼,不如上你這來躲躲清淨。”

一聽杜老四說自己腦瓜子疼,梁布泉的心臟又是一顫悠,這不是拿話點他呢嗎?你是聽得疼啊,還是讓石頭砸的疼啊?你腦瓜子疼,上我這來說啥呀?

當即就趕緊加快腳程,這次連話都不回人家了。

梁布泉的膽子真就這麼小?

其實讓他心裡不舒服的,到不是怕杜老四報復。

開了杜老四腦瓜子的這件事,他做都做了,沒什麼可怕的。讓他不好受的是,這回開了杜老四的腦袋,又讓他想起了張洪山。

想著自己一開始弄傷張洪山的那一回,只是給自己惹了麻煩;這回更好,把趙友忠也給裹進來了。

他一面走,一面在心裡罵自己吃了一百個豆,嘗不出豆子是啥味。咋回回下手都沒輕沒重的,還把把都能讓人給抓著了現行。

辦事不利索,手腳不麻利,惹得騷還擦不乾淨。

這次是有趙瞎子出手,自己才沒讓那群土匪給點了天燈。下回趙瞎子要是不在身邊呢?他該咋辦?

他一面走,一面罵;一面罵,一面用餘光瞥著杜老四跟沒跟來。

這不看還好,一扭頭恰好撞見了杜老四的那張黑黢黢的大臉。

畢竟這山裡是杜老四的地盤,你孫猴子就是再有能耐,還能翻得出如來佛的手心嗎?

梁布泉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猴,沒有孫猴子的本事,卻帶著孫猴子的命。

這下他也不走了,大大咧咧地把兩腿一叉站在那,抱著膀子狠叨叨地盯著杜老四:“行了,你他馬咋跟個娘們似的,沒完沒了呢?拿石頭去吧,老子在這等你!”

看見梁布泉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杜老四反倒傻了:“小爺,你說啥呢,我拿石頭幹啥呀?”

“開我的瓢啊!一報還一報!”

梁布泉縮著脖子,咬著後槽牙,明明怕疼怕得要死,還一個勁地裝硬,拿手指頭點著自己的腦袋,“來,往這來!給老子一下子,咱倆兩清!”

“娘個炮仗的,小子!這可是你說的!”

杜老四的語氣一轉,陰惻惻地冷哼了一聲,“別等著老子真把你腦殼子掀了,你再他孃的陰老子一手。”

“放他孃的屁!誰告小狀,誰他嗎孫子!”

“得嘞!”

梁布泉就覺得自己的腦袋,讓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趕等他一臉詫異地張開眼睛,就看見杜老四咧著滿口的爛牙朝著他大笑:“小兔崽子,還挺能拉硬(較勁耍橫)!行了,你給了我一下子,我還你一下子,咱倆兩清了。”

“你……不開我的瓢?”

梁布泉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那上頭沒有血,自己果然只是捱了一巴掌。

“往後都自家兄弟了,老子還開你的瓢幹個奶奶孫子?”

見著梁布泉還是面露狐疑,杜老四急得連扇了自己好幾個大耳帖子,“娘了個炮仗的,是!老子承認!起初我確實想要弄死你們,但是看見你們的手段以後吧……嗨呀!咱是個粗人,除了打打殺殺啥都不會,平時就佩服那些個能掐會算的神仙。我之前踢了你爹一腳,是我錯了!老四給你們爺倆賠不是了!”

杜老四這麼一道歉,反倒更讓梁布泉不好受了:“沒有!那啥……四爺,我是個剛混江湖的青頭皮子,您別跟我一般見識!剛才是我小肚雞腸了……”

“得了,得了啊!別跟這磨磨唧唧的,整的跟他孃的小兩口拜堂似的。咱倆的事到此為止,翻篇了啊!往後你也別叫我四爺,我也不叫你小爺,咱倆按哥們論!”.

這群鬍子在山上混的久了,待人接物也都粗枝大葉慣了。他們要是喜歡、佩服一個人,是真能把這人當成自己親兄弟看待;反過頭來,要是有人觸了他們的黴頭了,這群人也不廢話,仗著自己手裡有槍,崩死一個少一個。

按杜老四的話說,在他們綹子上一共有五個拜把子的兄弟,從前在熱河都是農民出身。狗日的地主實在對老百姓盤剝的太嚴重了,他們幾個沒法生活了,這才在當地搶了幾個豪紳,落草當了土匪。他們這群人裡的老二,懂得一點六爻風水的門路,幾個人本打算拿著搶來的錢,逃到關東這邊當個山大王。

哪成想,觀音山這頭的金礦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根本沒有他們哥們幾個插手的地方。前陣子在太平嶺,老二帶著他們尋見了一處刨好的礦坑,幾個兄弟剛想要下礦道看看,有沒有點別人吃剩下的金粒子。還沒等動手呢,就遭遇了九里莊的襲擊。

都知道鬍子橫,可是觀音山上的金匪,有一個算一個的,兇得過張飛,賽得過李逵。他們是拼了血命才從太平嶺裡頭逃回來。老二當場就讓九里莊的人崩碎了腦袋,十來個兄弟下的嶺子,到頭來能活著回來的,一個巴掌就能查得過來。

結果事情到這還沒算完,九里莊的人第二天就帶著清兵上門了。觀音山的說道實在太多,兵匪一窩,實在是一丘之貉。

照九里莊的說法,他們前天在下礦採金的時候,遭遇到了馮三爺一夥土匪的襲擊,折損了十來個礦工兄弟,叫清兵過來給他們評理。

馮三當時就叫九里莊的人給氣笑了。

他心說著,我帶人去你們那摸金子,十個人過去的一個人回。死的那些,都他孃的是我們綹子上的弟兄,啥時候就成了你們九里莊的人了!但饒是馮三怎麼解釋,清兵跟九里莊的人就是死活都不認賬。

到最後還是清兵給他們指了一兩條路:要麼就讓出綹子,拍屁股走人;要麼就準備好兩萬大洋陪人家九里莊。要想再選出個第三條路,那就是直接通知柳條邊那頭的人派兵過來,一晚上平了馮三的綹子。

聽說過土匪綁票搶錢的,還從沒聽說過往出送錢的。

清兵那頭給了馮三爺七天的時間準備賠款,馮三卻準備三天之後舉全綹子之力,和九里莊的那些人拼了。他們本來是想在死之前,四處找找有沒有金疙瘩、金粒子,都說關東有金子,來了一趟,看見了金子也算死而無憾了。

沒成想,金子沒找著,碰見了趙老瞎子和梁布泉兩個活財神。

梁布泉聽得直皺眉:“你們和九里莊要是真打起來,有幾成勝算?”

“勝算?”

杜老四咧著一口爛牙乾笑了兩聲,“在熱河,我們興許還能蹦躂兩下子。你是不知道九里莊那幫玩意拿的都是些個啥樣的裝置……”

他說著話,還拿手比劃了一下子機槍的形狀,“他孃的,有錢就是好啊!這幫狗日的就連歪把子都有兩挺。知道啥叫歪把子嗎?那玩意還有個洋名,叫機關槍。奶奶個炮仗的,就他孃的不會開槍的,拿起歪把子幹突突,都能掃死我們不少兄弟。你說說我們有幾成勝算?”

梁布泉把眉頭皺得更深:“那你們還敢和他們硬碰硬?”

“操!聽說過讓槍打死的,讓炮轟死的,還沒他孃的聽說過讓人嚇死的!”

杜老四瞪著眼珠子發狠道,“幾挺機槍就能把老子們嚇住了?敲竹槓敲到我們土匪頭上了,士可殺不可辱!”

梁布泉忍不住笑,拍了拍杜老四的肩膀:“四哥,你這不挺有文化的嗎!還知道士可殺不可辱呢!”

“文化啥呀,聽我們大當家的說的,他讀過半年私塾,肚子裡頭比我們有墨水!”

杜老四的老臉一紅,撓著腦袋瓜子一個勁地傻笑,“反正還有一天不到,咱們就要跟九里莊的那群人拼命了,回頭上了綹子,咱哥倆好好喝幾杯!”

“清兵不是給你們七天的時間嗎?”

梁布泉的笑意越來越深,拿眼睛瞥著前頭的趙友忠,幽幽道,“你們急啥!”

杜老四又把眼珠子瞪起來了,奇道:“你啥意思?”

“引蛇出洞,關門放狗,甕中捉鱉。”

梁布泉冷笑道,“有我們爺倆在,九里莊的人弄不了你們!等足了七天,讓他們來!”

“我草!真他孃的是爺倆啊!”

杜老四大奇道,“我在前頭聽了半天,只怪自己沒文化,大先生和當家的說的那些玩意,我是一句話都沒聽懂。但是你剛才說的話,大先生也說過!什麼引龜出狗,什麼關門放洞啥的……這都啥意思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梁布泉好整以暇地揹著手,繼續悠悠然地上了山路。

沒想到趙老瞎子竟然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馮三的綹子佔盡了地勢,只要有他倆在這補上合理的陣眼,別說是他九里莊一夥人,就是清兵也跟著來了,也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行吧,到時候聽我們大當家的安排。”

杜老四摸著大腦袋,又咧了咧大嘴,“我他孃的就知道吃喝,綹子裡的山珍海味不敢說有,酒可是有的是!”

說到吃喝,梁布泉不由得又想起了綁在他嘴裡的,鹹絲絲、麻酥酥的那條布袋子,出於好奇,他就隨口問了句:“哎,四哥!你們綁我嘴的時候,用的是啥布條啊?我拿舌頭舔著,咋還有點鹹呢?”

杜老四爽朗地一笑:“啊,是我們老祖宗的纏腳布!”

“老祖宗?”

梁布泉就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麻,“纏腳布?”

“對!就是我們大當家的他親孃!老祖宗前年才沒的,我們大當家的孝順啊,一直把老太太的裹腳布帶在身上,說要留個念想。”

“我日你個姥姥……那你們拿啥綁的我爹啊,也是纏腳布?”

“捆你的,用的是老太太的左腳布;捆大先生的,用的是老太太的右腳布……咋啦?”

“咋啦?”

梁布泉就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開始冒金星,肚子裡面是一個勁地朝外翻著苦水,“我他孃的和你們……”

沒說完話,就倆眼一翻白,背過去了。

“哎!大兄弟!大兄弟你咋了?大哥!我這小老弟昏過去了!趕緊的吧,趕緊上山!哎媽呀,這也是個孝順人啊,聽說大當家的你一直帶著老祖宗的物件,這小兄弟一感動……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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