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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仙音渺渺

月明珠正想叫住雲揚,哪知這小子沉不住氣,轉眼間人已不見。無恨合十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著看向月明珠,月明珠衝他微微頷首。

雲揚憂心謝冰安危,救人如救火,能早一刻拿到解藥,大哥就少一分危險。他御劍急飛,衝出雲瘴,落在花圃邊,縱聲大叫:“晚輩師兄身中劇毒,命在頃刻,請前輩賜藥救命。”聲音遠遠傳去,山谷皆聞。

少時,林素馨的聲音冷冷飄來,道:“好小子,要解藥,就到忘情軒來拿。”雲揚劍眉上揚,把心一橫,朗聲道:“如此,晚輩就得罪了。”劍訣一出,竹劍霜雪之氣散開,縱身踏劍,疾向古木櫻樹飛去。

花叢間,一株株青綠怪藤破土而出,直卷而上,瞬間將雲揚包裹於內。雲揚催動寒冰劍氣,想要直衝過去,那看似嫩綠的青藤,竟柔韌無比,饒是鋒銳絕倫的驚雪劍氣,亦削之不斷。

片刻,怪藤交織成一座囚籠,將他牢牢困住。這等怪異之事雲揚見所未見,他緊握竹劍,手心浸汗,霎時驚恐萬分。

他無神兵傍身,單憑一把竹劍,想要破這囚籠之陣,那是千難萬難。所幸對方沒有用毒,否則此番就凶多吉少了。他拼力使出“冰河凝雪功”,冰霜層層凝結,那怪藤伸縮流轉,始終紋絲不動。僵持許久,雲揚功法漸衰,怪藤仍嫩綠如新,未損分毫。

雲揚面孔蒼白,有心無力,心知以己功力,萬萬突不破這怪藤法陣,頹然坐倒,大覺洩氣。他莽莽撞撞前來討藥,如今反而被困,進退不得,不由空自發恨。

但想大師兄身中劇毒,憂心之下,驀地咬了咬牙,重拾心緒,尋找陣法罅隙。綠藤一根根縱橫交錯,源源流動,好似受到某種法力加持,或許法力源頭,便是陣眼所在,亦未可知。

正想著,忽聽一個聲音響在頭頂:“傻小子,小小的‘千藜陣’都破不了,比起那個穿白衣的,你差得遠呢。”

聽聲音,說話的正是萬年參妖,他口中所說穿白衣的,自是謝冰無疑了。雲揚循聲望去,一片綠藤嫩葉上,萬年參妖環臂而坐,支著一條獨腿,若無其事。雲揚大惑不解,心想它是如何進來的?

萬年參妖看出他心思,輕咳一聲,道:“這是個木系陣法,我身負萬年修為,進出自如,這有何難。”

“木系陣法?”雲揚默然片時,“五行相生相剋,你這萬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是屬木的,與這陣法同屬一系,自然難你不住。”

參妖聽他道破玄機,略覺尷尬,道:“傻小子,是楚姑娘託我來指點你脫困,怎麼,不想出去?”

“楚姑娘……”雲揚心頭一喜,“快說快說,如何破這鳥陣。”

“恭恭敬敬的叫聲參仙爺爺,我就告訴你。”參妖洋洋得意道。它先前受雲揚奚落,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立馬落井下石。

“你!”雲揚氣不打一處來,本想發作,又想謝冰命在旦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得暫忍屈辱,當即按下怒火,恭維道:“參仙公公,你仙人有仙量,請指教。”

參妖被他兩句話吹捧得身舒眉悅,熏熏然真有仙老爺之態。雲揚故意將“爺爺”改口叫成“公公”,心裡暗罵:“老不死的臭妖怪,讓你做個太監公公,算抬舉你了,還想佔我便宜。”

妖到底是妖,一時未能洞悉雲揚話語間的詭計,只道:“木,水生火克,你所修冰系功法,雖屬水系一支,但冰水之間,相差甚遠。”

雲揚不耐煩道:“囉裡囉嗦,說要緊的,我該怎麼做?”

“咳!”參妖賣弄見聞不成,“藜藤運轉,靠的是水,將藤內之水凍住,藤脆陣破。”

雲揚恍然大悟,暗歎若早想到此節,便不用低聲下氣受這老妖怪的鳥氣。當即劍訣一併,“冰河凝雪功”呼嘯而出,寒冰層層疊疊,瞬間結滿整個藜藤囚籠。

參妖一個不慎,被凍入堅冰之中,直冷得它兩眼發白,渾身戰慄,顫聲道:“冷……冷死我了……”

“參仙公公。”雲揚嘲笑道,“您老是仙,怎連小小寒功也抵擋不住?”

“廢……廢話。”參妖哆嗦道,“冰河凝雪功乃……上古神女……魃傳下來的神功,本仙哪能抗衡。”

雲揚笑道:“還稱本仙,看我不把你凍成冰雕。”

“小子……別得意,沒我的……幫助,你凍不住藜藤之內的水,破不了‘千藜陣’。”參妖口中吞吐白氣,緩緩說道。

雲揚果見那怪藤流轉自如,半分也沒受阻的跡象,忙將功力運到極致,卻仍不奏效,不禁大皺眉頭。他眼珠一轉,露個笑臉,道:“參仙公公息怒,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說著右手劍訣一劃,解去參妖身上寒冰禁錮。

參妖渾身冰殼剝離脫盡,打了個激靈,正想發怒,忽見頭頂落下一片金光,與寒冰一映,晶瑩透亮,斑斕幻彩。

雲揚抬起頭,見藜藤陣從中裂開一條縫隙,可容一人同行。他心頭一喜,更不遲疑,握劍幻作一抹流光,穿出裂縫。就在他起飛的剎那,參妖抓住他衣角,隨他飛了出去。

雲揚身在半空,忽聽憑空一聲佛號,一道金芒破空而下,落在花圃之中。雲揚側目望去,但見一個白眉老僧,渾身靈光瑩瑩,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這時,無恨負著昏迷中的謝冰,與月明珠並肩走來。雲揚落下地,目光停在白眉老僧身上,拱手道:“多謝大師援手相救。”老僧笑道:“好說,好說。”

“這是家師慧緣大師。”無恨引見雙方,“師父,他便是‘寒梅雙劍’之子云揚,師承天山掌門慕雲子真人。”

雲揚見老僧身上禪衣單薄,十分破舊,白眉長垂,神色慈祥,一望而知是個有道高僧,當即恭敬參拜:“雲揚拜見大師。”

慧緣大師打量雲揚幾眼,點頭道:“很好,很好,很好啊,慕老頭兒一把年紀,喜歡教小娃娃。”

雲揚道:“弟子不才,大師見笑了。”說著忙將謝冰扶下,見他中毒暈厥,不由難過。

慧緣大師道:“他中的是‘斷腸噬心散’,這藥並不致命,過得七七四十九日便自會化解,但每日一次發作起來,卻痛比斷腸噬心,難以忍耐。”聽到“並不致命”四字,雲揚長舒一口氣。

清風掠過山谷,花雨飄零,擁著林素馨的身影緩緩飄來,說道:“老和尚,多管閒事,小心爛舌根。”

“不打緊。”慧緣大師笑道,“幾個小輩不懂規矩,何必較真,還請解去這位小友‘斷腸噬心’的痛苦罷。”

林素馨面色一沉,冷聲道:“小孩子不懂規矩也還罷了,老和尚還想混賴不成?”

“好說,好說。”慧緣大師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解去謝小友身上痛苦,老僧願替你辦一件事。”

“得大師相助,天底下辦不到的事情還不多。”林素馨嘴角露出笑意,“離瀟,取解藥給他。”

不消片刻,楚離瀟神色焦急,拿著藥瓶奔出忘情軒,來到雲揚與謝冰身前。方要拔塞取藥,忽又遲疑了一下,回眸看一眼師父,只見林素馨視而不見,她猶豫再三,終將藥瓶遞給雲揚,說道:“這藥,每日一粒,服用三次便可。”

“多謝。”雲揚接過藥瓶,喂謝冰服下解藥。

“善哉!善哉!”慧緣大師合十道,“十六年不見,神農醫仙,風華依然。”

林素馨目中閃過一絲不快,道:“大師幾時變得這般拐彎抹角,想讓我替小和尚解忘情蠱,自破規矩,就得拿出足夠的籌碼,使我心動。”她料定這群小鬼闖谷求醫不成,定會請身後之人出馬。果不其然,慧緣大師前來,當下只管漫天要價。

慧緣和尚伸手入懷,取出一張羊皮古卷,扔給林素馨,笑道:“請過目。”

林素馨接在手裡,攤開古卷一瞧,只見她睫毛輕顫,雙眸炯炯放光,顯然十分激動,驚訝道:“這是……紫苓還魂丹的丹方!”捧著古卷,一時難以置信。

“紫苓還魂丹”乃世間珍稀的奇丹妙藥。不論受多重的傷,中多麼厲害的毒,只要不是立刻送命,服下此丹,配以療用之法,就能保全性命。但凡得一粒,就如多了一條命。

此丹方乃蜀門散人陸謙偶然得來,照著藥方,耗費數十年心血,也只練成兩粒。只因煉丹所需藥材彌足珍貴,不易尋找。

十年前,陸謙邀慧緣大師赴夏臨淵望江樓之約,便拿出丹方相贈,以待他日尋見神農醫仙,當作診金請醫仙替無恨解蠱。由此可見,這兩人的交情當真匪淺。

林素馨身為醫道聖手,這等無價之寶,如何不心動。好一陣子,她才緩過神來,凝思片刻,忽道:“忘情蠱排苗疆十二蠱之末,因此解蠱之法也不難。”目光移向月明珠,道:“你隨我來。”說完,轉身往忘情軒走去。

眾人紛紛側目,月明珠微微一愣,明眸凝向無恨。無恨看著她溫情如水的雙眸,嘆了一口氣。

慧緣大師忽道:“解蠱之法,定需你相助,去吧,依她的脾性,此刻決計不會為難你。”

“是。”月明珠向慧緣大師輕輕頷首,轉身跟在林素馨身後,在眾人的目光中,步履沉重,緩緩向忘情軒而去。

謝冰服了解藥,毒性抑制,立生效用,腹痛之感漸漸退去,不一會兒舒醒過來。雲揚大喜過望,忙道:“大哥,好些了罷。”謝冰睜眼看見雲揚,點頭示意。

雲揚好奇問道:“大哥怎會來此?又如何中了那‘斷腸噬心散’之毒?”謝冰站起身,道:“你下山也有些時日,師父放心不下,讓我和二妹、三弟前來尋你。”

雲揚聽師父掛念自己,心間好似一股暖流淌過。駱雪、蕭霽也下山來了,他心頭一喜,忙問:“二姐、三哥他們人呢?”

謝冰道:“下山後,我們分道而尋,二妹與三弟前往巴蜀,我南下中州,在劍湖城偶遇蓬萊素音師太,受師太指點,我匆匆趕往琴湖,找了好一陣子,才發現湖島設的結界,上得島上,聽那參妖說,你們早已人去島空,這才輾轉到了無情谷。”

楚離瀟看著謝冰,愧疚地道:“謝大哥中毒,是因我而起。”

慧緣大師、無恨與雲揚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齊齊投來,楚離瀟遂將事情經過略略說來。

雲揚聽得咋舌,無恨合十誦佛,慧緣大師笑道:“凡事因緣而起。”

楚離瀟面若桃紅,螓首微垂,臉蛋白裡透紅,頗有幾分羞怯,一顆心子怦怦亂跳,驚慌之中,卻另有一絲難言的歡喜。謝冰瞄她一眼,原本冷若冰湖的眼中,好似春水忽注,平生幾許溫情。

雲揚瞧在眼裡,暗暗好笑,謝冰不苟言笑,他也不便拿話玩笑,於是將手中藥瓶放在謝冰手裡,說道:“這是楚姑娘給的解藥,每日一粒,再服兩次便可。”

謝冰握著藥瓶,目露感激,望向楚離瀟,道:“姑娘兩次相救,謝冰銘記於心。”楚離瀟聞言,心中沒來由慌亂起來,明眸如水,眼波流轉,歉然道:“斷腸噬心之痛,何等厲害,離瀟害苦了謝大哥,萬分過意不去。”

雲揚莞爾笑道:“楚姑娘,大哥,你們快別這麼客氣了。”謝冰揚目遠眺,楚離瀟低下頭不語。

雲揚另起話頭,一一給謝冰引見:“大哥,這是禪門慧緣大師,這是無恨和尚,乃大師弟子。”

謝冰執禮相見,慧緣大師見謝冰眉宇間透著英武之氣,道:“小小年紀,竟身懷將帥之氣,慕老頭兒收徒的眼光倒是不錯。”

謝冰眼中驚駭之意一閃而過,抱拳道:“慚愧,自古天山英傑輩出,比之先輩,謝冰遠遠不及。”

這話謙遜之中,又不失狂氣,慧緣大師哈哈大笑,道:“慕老頭兒教得好哇,就連說話的神氣,你都學得十足。”

雲揚忽道:“無恨大師身上的忘情蠱一解,可喜可賀,也遂了明珠姐姐一番心意。”

無恨閉目合十,想起月明珠這些年付出的心血,心下既愛且憐,但囿於禪修,情絲當斷,嘆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慧緣大師道:“萬般皆緣,緣起緣滅,苦樂相隨。”無恨頓開茅塞,道:“弟子愚鈍,多謝師父指點。”

謝冰不知無恨與月明珠之間的牽絆,雲揚將前因後果細細道來。謝冰靜靜聆聽,默然不語,當聽到月明珠的名字時,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忘情軒。

林素馨坐在妝臺前,對著銅鏡,手指輕撫臉頰,悽然道:“我……看起來老了嗎?你師父見到我這個樣子,會嫌棄嗎?”月明珠佇立在她身後,不想她有此兩問,她到底是對師父有情,忙應道:“姨母駐顏有術,絲毫未見老態。”

林素馨神色稍霽,笑了笑,忽又愁上眉間,轉身盯著月明珠,著急道:“臨淵為何還不現身?難道,她早已娶妻生子,不想來見我?”

十六年了,林素馨夜夜相思,度日如年。但依她性情,若非夏臨淵找來,她是決計不會服軟出谷的。即便楚離瀟行醫治病,亦不許她與仙門往來,更不可洩露自己行蹤。

如今,好在月明珠等人尋來,與夏臨淵相見在即,刻下心情,憂喜難言。她既怕見到夏臨淵,又怕見不到夏臨淵,其中滋味,複雜之極。

月明珠見她神情悽楚,想來這些年也不好過,道:“姨母多慮了,師父羈旅江湖,苦苦尋了你十六年,怎會另娶她人,我早已傳符給師父,沿途又留下道門印跡,按理說,也該到了才是。”

“好好好,只要臨淵來和我說一陣子話,別說忘情蠱,就是解盡苗疆十二蠱,又有何難。”林素馨斬釘截鐵道。她隱居無情谷,因愛生恨,立下“只救黎民,不治仙流”的規矩。但刻下剋制不住對夏臨淵的一腔情意,這規矩就形同虛設了。

月明珠心道:“早知這般,就等師父一起前來,豈非兩全其美。”

林素馨目光柔轉,看向月明珠,忽問:“紫月她是如何死的?”月明珠眼圈一紅,悠悠說起往事,道:“當年母妃遠遊域外大漠,無意間發現消失千年的樓蘭古國,嫁與樓蘭王子,做了王妃。後來樓蘭遭變,父王殉難,母妃拼盡全力,帶著我與王兄逃出大漠,那時母妃重傷,王兄也走散了,偶遇滄海劍仙,母妃將我託給師父撫養,至此便拜在了蓬萊門下。”

“當年出走,我並非生嫉誤會,氣的是臨淵竟分不清我跟紫月誰是誰,他若真心憐我,又豈會認錯。”林素馨道出多年來埋在心裡的秘密,說著不勝悽然,眼角流出淚來。

月明珠道:“姨母與母妃一包雙生,身形容貌一模一樣,若非母妃故去,否則連我也分不清。”

林素馨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眼中淚花閃動,說道:“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你是不會明白的。”

月明珠語塞,一時相對默然。過了半晌,林素馨忽然開口道:“有件事,這些年我一直耿耿於懷。”月明珠驚疑地看著她,只聽林素馨說道:“當年我離開蓬萊時,其實已身懷六甲。”

月明珠道:“這件事師父曾提起過,離瀟妹妹……”

“不!”林素馨神色愧疚,傷心欲絕,悠悠說道,“當年我怒火攻心,動了胎氣,孩子沒有了。離瀟是我虎口救下的一獵戶遺嬰,我……對不起你師父。”

“這……”月明珠乍聞之下,心裡好似數十個驚雷炸響,五臟六腑都快要被轟碎了一般。

林素馨悽然道:“如若不然,已有離瀟那般大了。”月明珠走近,握著林素馨雙手,叫道:“姨母。”林素馨將她拉入懷裡,流露慈母柔情,就如抱著自己的女兒一般。姑侄相認,相擁而泣。

好一陣子,林素馨忽問:“我見你瞧那小和尚的眼神別有情愫,莫非你鍾情於他?”月明珠眼眶一熱,道:“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事到如今,我已控制不了自己,是緣是孽,也顧不了這許多了。”遂將事情前因後果與林素馨分說明白。

林素馨默默聽畢,略有所感,嘆道:“痴兒,心之所鍾,便義無反顧,姨母反倒是不如你,要解忘情蠱,倒也容易。”湊近月明珠耳邊,悄聲說了幾句。月明珠聽得驚愕萬分,瞅一眼林素馨,雙頰如泛紅潮,久久不退。林素馨又說了幾句,她才放下心來。

無情谷外,遙遙傳來破空之聲,一點碧芒劍光,電射進谷。

慧緣大師笑道:“老酒鬼,你終究晚到一步。”只聽夏臨淵冷冷說道:“臭禿驢年紀大,我讓你三分,竟這般不識趣。”

劍光收斂,夏臨淵一身青衫,站在在人前,整個人神情激動,精神飽滿,較之往昔全然不同。

楚離瀟驚道:“他是……”雲揚只覺眼前道人風骨出塵,飄然如仙,心下嘀咕:“他就是明珠姐姐的師父,滄海劍仙夏臨淵。”

這時,兩道人影掠出忘情軒,站定夏臨淵身後不遠處。夏臨淵似有所覺,心口猛地一震,十六年來,日思夜唸的莫不是此刻。然而真當償願,渾身卻如中定身法,一動也動不了,臉上激動、傷心、酸澀之情交織,老淚縱下青衫,難以自己。

場面登陷沉靜,清風颯颯,宛似嘆息。

夏臨淵用盡力氣,才緩緩轉過身來。林素馨雲鬢如墨,仙貌依然,盈盈立在風中,只是眼角眉梢,添了幾許風霜,除此,與十六年前並無分別。

反觀夏臨淵,這些年羈旅風塵,憂思成疾,雪星入鬢,看起來老得太多。

二人淚溼長衫,默默注視,林素馨掠了掠鬢髮,生恐不夠美麗。夏臨淵終於忍不住,上前將愛妻擁入懷中,他十六年來飽經憂患,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跟林素馨相見,心中大悲大喜,當真如夢如幻,如痴如醉。

謝冰見到林素馨與月明珠的容貌,眼中的泛起驚駭之意。在場諸人,目光都在夏臨淵與林素馨身上,誰都沒留意到他。

楚離瀟見師父與姨母破鏡重圓,喜極而泣。謝冰見她星淚點點,本想安慰幾句,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憋在心裡,極是難受。

雲揚見狀,說道:“二位前輩相逢團圓,楚姑娘這是高興呢。”楚離瀟一邊點頭,一邊抹淚。

月明珠凝望無恨一眼,徐徐走到他身旁,溫柔的眼中泛起一絲憂傷,淚珠瑩然,輕輕將頭靠在他肩上。無恨看她一眼,閉目合十,微自嘆惋。

林素馨鳳眼忽睜,覷見眾人紛紛矚目,忙掙脫夏臨淵懷抱。慧緣大師笑道:“你們這許多年不見,繼續摟摟抱抱,就當看不見我等。”旁觀一眾少年男女聞言,無不莞爾。

夏臨淵道:“臭禿驢,今夜不醉不休。”這些年他嗜酒成性,如此好事,自當慶祝一番。慧緣大師笑道:“老酒鬼心滿意足,和尚徒兒身上的蠱毒還沒著落呢。”

林素馨道:“大師答允替我辦一件事,可還算數?”慧緣大師道:“和尚說一不二,焉有誑語。”林素馨點頭道:“甚好。”目光轉而瞧向無恨,道:“我雖有‘紫苓還魂丹’丹方,然而還缺仙芝茯苓這味珍稀藥材,想以此丹化蠱,眼下是無能為力了。但另外還有一個法子可解你身上的蠱毒,那便是洞房花燭夜,以處子之血克之,你可願還俗,娶明珠為妻?”

此言一出,旁人無不吃驚。雲揚、謝冰、楚離瀟均知月明珠對無恨一片真情,無恨若能還俗,與月明珠結成眷屬,這段姻緣也算有個圓滿了局。

夏臨淵痴痴看了一眼林素馨,又把目光移向月明珠,見她眼神中帶著深深的期盼。

慧緣大師面色平和,閉目合十,彷彿事不關己。場面頓時安靜,誰都沒有說話,呼吸可聞,均在等無恨開口。

無恨凝視著月明珠,清俊的面孔好似平波投石,波瀾之後,復歸寧靜。他拜入禪宗修行悟禪,已有好幾個年頭,雖然小有領會,但塵緣難斷,受諸相色界所累。

有時候,他多想放下一切,跟月明珠雙宿雙飛。可埋在心底深處的血海深仇尚未得雪,又何以為家?禪法又說恩愛情仇,一切虛妄,這到底該如何取捨?

這些年慧緣大師費盡心力,亦不能用佛法助他化解心中仇怨。這時在林素馨逼問之下,無恨一時難以決斷,心緒紊亂,忘情蠱乘虛發作。

諸人把心揪在了嗓子眼兒上。夏臨淵率先耐不住,破口罵道:“臭小子,我徒兒哪裡配不上你,容你這等猶豫。”說著便要上前,將這不識抬舉的混賬小子一頓好揍。

無恨腦子越來越亂,眼前一花,與月明珠初遇時的甜美畫面閃過腦海。須臾,眼下景物變幻,墮入心魔幻境。他環視四周,大火熊熊焚燒,族人鮮紅的血與火光映成一片,觸目驚心,那種無能為力的痛,彷彿一柄利刃捅進心窩。

忘情蠱漸漸將他的記憶撕碎,他雙目泛紅,仰天咆哮,猙獰的面目爆出一股戾焰之氣,瞬息間變了一個人。背上屠刀霍然出鞘,輪刀斬落,喝道:“狗賊,吃我一刀。”

“血海瘋魔刀”刀勁劈落,夏臨淵首當其衝。旁人見無恨忽然發難,皆大吃一驚。夏臨淵眉頭一皺,罵道:“混賬東西,裝瘋賣傻,在老夫面前放肆,你還嫩了些。”法訣忽起,一道太極圖印飛掠而出。

月明珠脫口驚叫:“師父,莫要傷他。”

無恨奮力一刀斬在太極圖印上,太極圖印竟破開細細裂紋。夏臨淵哼了一聲,也不拔劍,橫手凌空一託,以靈力鉗住無恨屠刀。無恨屠刀被制,反手一拔,紋絲不動。

忽聽林素馨叫道:“靈臺穴。”夏臨淵聞言,一陣風憑空消失。無恨抽回屠刀,展開“血海瘋魔刀”,刀風席捲,瘋魔亂斬,天地失色。忽見一抹碧芒從天而降,刺破刀風,熾亮的劍芒令他睜不開眼。

無恨意下意識閉目側頭,刀法隨即一滯。機不容失,夏臨淵凝指點中他後背“靈臺穴”,無恨渾身靈力一散,屠刀脫手落地。

林素馨對慧緣大師道:“大師,壓制住他體內蠱毒。”又轉頭對月明珠道:“珠兒,喂血。”

“阿彌陀佛。”慧緣大師禪袖一甩,口中念道:“諸法非法,諸相非相。”一片金光落在無恨眉心,禪門真法,慈悲肅穆,鎮住他體內恣意妄為的蠱毒。

月明珠右手並起劍指,在左手手腕上一劃,靈光一閃,割破手腕血脈,鮮血汩汩流出。夏臨淵捏開無恨下頜,無恨口一張,處子鮮血入口腥鹹,順著喉嚨流入腹中。

林素馨灑出一蓬針雨,刺入無恨周身百穴。無恨只覺渾身如被蟲噬,痛苦非常,四肢想動,偏又在夏臨淵手底動彈不得。

過得小會兒,林素馨忽道:“珠兒,夠了。”月明珠收手止血,林素馨曲指一彈,一隻黑色蟲子飛入無恨口中,後者吞了下去。林素馨輕喝一聲:“收。”夏臨淵、慧緣大師應聲撤功。

無恨捂著喉嚨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腹中猶如一團烈火灼燒,繼而奇經八脈,奇痛難忍,面目扭曲。忙運功相抗,然百穴被金針所刺,提不起一絲靈力。

忽然,一口濁血湧上胸間,哇地吐了出來。眾人看得分明,地上黑血中,有許多細小蠱蟲蠕蠕而動。

楚離瀟取來一個玉瓶,放出一隻黃燦燦的金蟾,咕咕兩聲鳴叫,跳至黑血旁,吐舌一捲,眨眼將蠱蟲食了個乾淨。金蟾又叫兩聲,彷彿不過癮,掉頭兩下跳至楚離瀟腳前,鑽入玉瓶中去了。

林素馨指尖法訣忽出,收回無恨身上金針。纏繞無恨十餘年的蠱毒終於清除了,他頭腦一醒,盤膝養神,忽然間眉頭一皺,但覺體內有一隻蟲子到處亂爬,遊至丹田,化作一縷清氣,散於奇經八脈,不禁愁眉舒展,十分受用。

林素馨緩緩道:“以處子之血鎮住忘情蠱的惑神之毒,再以神王蠱將之盡數趕出血脈,被你吐出,金蟾飽餐一頓。神王蠱入體認主,化入你經脈,就便宜你了。”

“閻王服軟,神農醫仙,和尚佩服之極。”慧緣大師合十笑道,“和尚不想欠人情,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和尚盡力而為。”

林素馨道:“上古地皇神農遺下一件至寶《神農寶典》,屆時勞煩大師出手,幫我取來。”

慧緣大師嘆道:“這寶貝我上何處去尋,盼夫人示下。”林素馨道:“且不必著急,屆時需要大師相助,素馨自會開口。”

夏臨淵道:“素馨,有我足矣,何必要這臭禿驢礙手礙腳。”林素馨笑了笑,卻不說話。

眾人無情谷之行,無恨蠱毒得解,夏臨淵夫婦相見,皆大歡喜。楚離瀟招呼眾人進入忘情軒,取出百花仙釀款待。

夏臨淵尋得妻子,十分高興,當晚與慧緣大師喝了個酩酊大醉。雲揚、謝冰、無恨喝得不多,卻覺不勝酒力,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月明珠出了忘情軒,獨自來到瀑布旁,聽著轟隆水聲出神。這十年來,為解無恨體內蠱毒,煞費苦心。如今總算如願,但想無恨入了禪門,實不知這份深情,到底是緣是孽?

漸漸地,思緒飛回十二年前。

萬里苗疆,毗鄰神州之南,山巒綿亙千里。然大山深處,皆大澤毒瘴,食人花林,故此窮山惡水之地,多生蟲蟻邪魅,人跡罕至,世人又謂之“蠻疆”。

苗疆以北,丹穴山巍巍屹立,風光佳秀,滿山丹楓如火,赤色千里,嫋嫋雲端,飛鶴清鳴。山南梧桐谷,清流潺潺,彷彿繞山玉帶,穿谷而過,密林中依山臨水,掩著一片水寨。

寨中曾有人聽見丹穴山琴聲縹緲,仙音清越,變徵之聲穿雲裂石,令人聽之忘倦,飄飄然彷彿身在雲端,不知今夕何夕!

舉目雲煙深處,迸現青雷火光,白雲舒捲間,流光劍影,似有仙人徜翔,若隱若現。

此事一經傳開,苗疆五族均以為仙人臨凡,乃大福之兆。是以各寨百姓焚香祝禱,紛紛朝著仙人隱匿方向頂禮膜拜,祈求福廕。

水寨一隅,吊腳木樓上,族長施楠庭輕撫頷下濃須,目視遠方,若有所思,忽道:“畲、侗、水、苗、羌五族勾心鬥角,向來不睦,如今丹穴山異事頻頻,訊息不脛而走,四族差人上門,詢問山中之事,華陽,此事當如何是好?”說著,目光移向身旁一人。

華陽全身罩一件黑色斗篷,如墨帽簷壓得甚低,一眼看去,面孔深然空洞,令人平生三分心悸,說道:“且不說山中之事真偽,我水族位處梧桐谷,乃進入丹穴山的必經之地。山中但有風吹草動,勢必引來四族覬覦,為今之計,族長何不答應他們,進入山中一探究竟。”

施楠庭搖頭道:“不可,倘若四族聯袂進山,趁機對我水族致命一擊,我族勢單力薄,如何抵擋四族圍攻?若非大祭司童遙閉關,否則,怕他們何來。”華陽道:“族長過慮了,即便恩師閉關,若四族膽敢造次,也可趁機滅之,一統苗疆大業,機不可失。”

施楠庭眉頭一皺,意味深長地凝視華陽,良久才道:“你此話怎講?”大祭司道:“朱雀翎。”

施楠庭心底驀地一顫,彷彿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千斤巨石,驚起一陣駭浪,波瀾壯闊。但他面色卻鎮定如常,不動聲色,只聽華陽緩緩道:“相傳‘朱雀翎’乃上古朱雀神使所遺不世神兵,威力莫測,施展開來,試問何人能擋?”

施楠庭眸中迸出兩道熾熱光芒,炎灼之色一閃而逝,瞅著華陽,神光炯炯,開口道:“千百年來,不曾有人得睹‘朱雀翎’之貌,難道你有線索?”

華陽帽簷輕輕一抬,道:“族長既然不知,華陽更不知曉,眼下四族之人將至,還請族長權衡。”

這時,一個身穿淡藍水族服飾的青年疾步趨至樓下,神色驚惶,急道:“族長,畲、苗、侗、羌四族的人已闖入谷口,直逼清水寨而來,弟兄們攔不住,請族長定奪。”

施楠庭眼角抽動兩下,隨即神色一和,道:“阿布,不可無禮,迎客!”那青年阿布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族長一眼,眸中滿是疑惑,卻不敢多問,當即說了聲:“是!”便轉身去了。

施楠庭徐徐下樓,徑往寨門口走去。華陽宛若一縷幽魂,輕輕浮在施楠庭身後。

水寨小巷,一個俊逸少年著一件大襟無領藍布衫,頂一冠淡青瓜皮小圓帽,嘴裡咿咿呀呀地哼著曲調,闊步向前。他身材高高瘦瘦,面孔上英氣勃勃,正值不大安分的年紀。

轉出巷子,忽地眼前一花,但見一隻大黃狗,渾身黃毛如金,嘴裡叼著偌大一隻酒罈,眨眼消失在轉角處。

少見面色一愕,驚疑道:“怪哉!怪哉!這年頭真是無奇不有,狗也偷酒喝?”翻身縱上屋脊,舉目掃視,忽見東北角黃影一閃,當即追蹤而去。

黃犬奔行甚速,少年身手靈矯,在連雲屋脊上縱躍騰挪,盡抄捷徑,方才沒被那黃狗落下。追至瓦寨外的密林中,忽見前方樹蔭下,橫著一方青石,石上坐定一個道人,年約三十旬,背上斜掛長劍,衣飾邋遢,須冉如墨,捧著只酒罈骨碌碌痛飲,烈酒入吼,心懷大暢,不禁讚道:“好酒啊,哈哈……”

少年瞅見他身邊坐著一隻大黃狗,齜牙咧嘴,衝自己惡狠狠地吠了兩聲。少年面色一肅,責罵道:“好個牛鼻子,光天白日,竟偷寨中酒喝。”

那道人飲一口,指了指身邊黃狗,道:“你這話不對,我生平最看不慣偷雞摸狗,這偷酒做賊的是它,我是喝酒的。”

少年聽他一派歪理,大謬其然,不由怒氣橫生,道:“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小兄弟,你這話又說錯了。”道人跟他辯論是非,“它是畜生,根本不是人,人畜自不能混為一談,又怎會有好壞之分。”

少年嘴角一笑,道:“狗不是好狗,人也不見得是好人。”道人聽得一呆,厲聲道:“好個牙尖嘴利的渾小子,嘴上不積德,吃虧在眼前。”

少年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臭牛鼻子焉能唬我。這畜生是你養的,難道不是受你唆使?”

道人一邊喝著美酒,一邊道:“這後半句話說到點子上了,不過我問你,這酒可是你家釀的?”少年不假思索的道:“不是。”

道人一甩衣袖,道:“既拿的不是你家的酒,那與你何干?”少年啞口無言,面色漲紅,道:“做賊做得這麼理直氣壯,倒是頭一回遇見。”

道人不以為然,擱下酒罈,緩緩道:“這黃狗偷了寨中美酒,你只管問黃狗要。貧道笑納的是黃狗的酒,與你無關,什麼賊不賊的,莫要壞了貧道名聲。”

少年聽他強詞奪理,氣得七竅生煙,鼻孔哼了一聲,道:“照你這麼說,我把這狗剁來吃了,自然是我與狗的事,也與你無關了?”

道人笑道:“這個自然。”黃狗伸舌吐氣,大覺無辜,道人彎腰對黃狗道:“平日裡不好好學本事,只會狗眼看人低,現在人家要把你剁來吃了,還愣著幹什麼,咬他。”

大黃狗仰首一吠,黃影驟閃,猛向少年撲來。少年心口一跳,嚇得連連後退。大黃狗撲勢猛惡,眨眼便至。少年急忙跳開,黃狗撲了個空,心有不甘,尖牙外露,旋身汪汪追來,兇惡難當。

少年一個躲避不及,褲管登被咬破了幾個窟窿,倉惶間連滾帶爬。那道人甚是得意,喚回黃狗,漫不經心道:“小子,今日就給你個教訓,教教你如何尊敬老人家。”

少年嚇出一身冷汗,狼狽不堪,心道:“不過仗著畜生厲害,還以為我怕了你不成。”當即爬起來,拍拍身上泥土,嘴硬道:“臭牛鼻子,今日我也教教你如何愛護幼小。”

道人眉頭一動,呵呵笑道:“有趣,你有什麼本事,亮出來吧,老夫今日有興,陪你玩兩招。”

少年道:“誰怕誰,有本事,叫你身邊畜生別動,咱們一對一,堂堂正正的較量。”

“好,依你便是。”道人單手捏個法訣,口中輕念一句咒語,喝道:“收!”忽然間,大黃狗渾身金芒刺目,化作一縷黃光落入道人手中。少年定睛望去,道人掌間握著張黃紙符篆,驚訝道:“化符術!”

道人目光一亮,驚訝道:“小子,有點見識嘛,報上名來,道爺不訓無名小輩。”少年做個鬼臉,雙手叉腰,神氣擺得十足,道:“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施名晨風,清晨之晨,風雨之風,小爺也不訓無名牛鼻子,報上名來吧。”他學著道人說話中土話,咬字不清,聽來稚嫩好笑。

道人眉頭一跳,微微笑道:“滄海夏臨淵,請指教。”

施晨風自相下解下一顆淡黃念珠,非石非玉,狀若鶉蛋。他揚手一拋,十指結印,那念珠憑空飄浮,黃芒萬丈,頗具莊嚴之相,說道:“你年紀大,你先出招。”

“子菩提,慧緣和尚的法寶!”夏臨淵見他亮出法寶,詫異道,“你沒有剃度入禪門,是外家弟子。”

“牛鼻子,你認識我師父?”施晨風聽他叫出師父名字,不由一愣。

夏臨淵道:“打過幾架,小子即是慧緣和尚弟子,貧道便不能和你動手,免得臭和尚說我姓夏的以大欺小。”

施晨風聽對方和師父打過架,不知勝負如何?但聽對方話意,頗有臨陣脫逃之嫌,他年少輕狂,深信師父神通,對方若非被師父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如此怯懦?是以咄咄相逼,一洩狗咬之憤,道:“既然怕了,就快些給小爺賠罪,否則,有你好果子吃。”夏臨淵捧起酒罈自顧暢飲,不搭理施晨風。施晨風懊惱已極,指著夏臨淵叫陣。夏臨淵自顧身份,只不理會。

正當此時,一縷紫影自林中射來,落在二人中間。來人是個女子,穿一身淡紫衣衫,按劍而立,頭戴遮陽笠,紫紗垂簾,遮住半幅玉顏,說道:“師父對師父,徒弟對徒弟,你的對手是我。”

施晨風聽他語如珠玉,悅耳動聽,心口怦然跳動,道:“姑娘是誰?”

紫衣女嘴角浮起一抹嫣笑,彷彿紫雲之上的明月,半隱半露,柔聲道:“我是臭牛鼻子徒弟,滄海蓬萊,月明珠。”她手臂微擺,拔劍離鞘,劍芒飄蕩,宛若寒江波影,森然瀰漫林間。

施晨風見她拔劍瀟灑寫意,一舉一動,均美得不可思議,不知這紫紗下,掩著一張怎樣驚世駭俗的容顏?一時間生出無限遐思。

夏臨淵見他呆呆愣愣,恍然失神的模樣,鼻中重重哼了一聲。

夏臨淵眉頭輕皺,叮囑紫衣女,道:“切莫大意,這是老和尚的法寶‘子菩提’。”紫衣女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師父,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天下第一的師父教出的是天下第一的徒弟,難道還怕老和尚的徒弟?”夏臨淵聽她自吹自擂,猶如繞口令一般,不禁莞爾。

施晨風聽對方言外之意,竟將師父貶低了下去,不以為然,心底暗惱,欲反唇相譏,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咽回腹中。但聽嗤嗤嗤破空聲響,三人應聲望去,谷中西北角上空飛起三支焰箭,這是水族特有的示警急箭。

“不好,四族的人闖進來了。”施晨風忙收回法寶,回眸凝視紫衣女一眼,微一遲疑,轉身棄之而去,一陣煙溜奔向流光起處,在密林中消失不見。

月明珠初見這少年郎,芳心甜甜一笑。夏臨淵卻道:“酒已喝足,進山,去會會天山故友。真是豈有此理,為什麼叫‘冰靈劍陣’,而不是‘九宮劍陣’?”

每當想到與施晨風初次相見時的畫面,月明珠都會會心一笑。笑著笑著,聲音中帶了絲難言的苦澀,兩泓淚不自禁滾了出來。

夜風送來百花芬芳,水聲隆隆,一抹白影遠遠佇立,看著那孤寂的紫影,默不作聲。

月明珠似有所覺,回眸望去,謝冰徐步走到身旁,撩起她鬢邊髮絲,輕輕道:“長大了,再也不是任性的小公主了。”

“王兄……”月明珠忍不住傷心,撲在謝冰懷裡痛哭。

謝冰眼中熱淚打轉兒,卻始終未流下,眼神中反而流露一絲無比的堅毅,拍了拍月明珠肩膀,道:“活著就好。”

次日,眾人昏昏醒來,卻不見林素馨與楚離瀟的影子。夏臨淵吃了一驚,將無情谷前前後後尋了個遍,哪裡又有人。剛與愛妻相見,不想愛妻又不辭而別,拋下他孤零零一個人,昨夜與慧緣大師開懷暢飲,以他二人修為,當不該醉得如此厲害才是。現在看來,定是林素馨在酒中做了手腳,想到這裡,夏臨淵悽然坐倒,淚眼一片模糊,失聲大叫:“素馨……素馨……”

群山似也憐他孤獨,將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遠遠送去,千里之外,迴音不絕,也不知林素馨會否聽見?

仙影遙去,唯餘一樹瑩潤潤的櫻花,在風中咧著嘴痴痴地笑。

夏臨淵彷彿丟了魂魄,愣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夕陽下山,他才取下腰間葫蘆,痛飲一口,烈酒消愁,愁上加愁。他一會兒放聲悲哭,一會兒仰天狂笑,斜陽照在他身上,地上投下一個蕭索的影子,他提起葫蘆,竟與自己的影子對酌起來。

眾人見他舉止癲狂,都不作聲,只默默站在一旁相陪。涼風蕭蕭,低嘯著掠過山谷。

正是:

滄海浮沉仙影遙。狂歌載酒入青霄。扶搖揉碎亂雲飄。

浩蕩離愁東逐去,問花不語淚瀟瀟。天涯尋遍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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