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山飛雪
流光轉瞬,物換星移,數千年光陰恍如長夢,天下分分合合,更迭往復。滾滾紅塵,多少風流愛恨,悲歡長歌,皆隨雨打風吹去。
又是三月天,惠風和暢,百鳥鳴春。淮江北岸,十里桃花開得繽紛欲燃。繁花零落,暖風一拂,捲入浩浩江水,浮沉東去,漂泊無依。
萬頃碧濤,映入一個道姑眼簾,她臨江卓立,容顏未老,滿頭青絲卻已盡白。一柄湛藍仙劍斜掛後背,雲袖飛揚,道骨仙風。
眼前春色如畫,那道姑滿懷心事,全無賞心,低首瞧了瞧懷中白狐,眉間愁意,濃似滿江春水。小狐狸潔毛如雪,依偎在道姑懷抱,狐目半睜,性極溫順。
右首不遠處,桃花樹下,一個青衣客站立已久,鬚髯如墨,兩隻深沉老眼緊緊盯著道姑懷中白狐,冷然道:“素音師太,除妖降魔乃吾輩修道之本分,你若再婦人之仁,包庇這小狐妖,莫怪老夫不念同道情義。”
素音師太螓首微移,斜目睨來,眼中大有嘲意,道:“從青丘追至中州,為了這隻靈狐,宋護法苦心孤詣,幾度痛下殺手,這時卻說什麼同道情義,老臉好不知恥。”
青衣客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聲陰邪至極,說道:“青丘魔狐為禍,殘害生靈,仙門人人得而誅之,師太與妖魔同流合汙,老夫今日為民除害,要開殺戒了。”說著袖袍一甩,罡風過處,身後桃花紛落如雨,驚起飛鳥三五,啾啾竄往別枝。
素音師太輕哼一聲,反手拔劍,劍身嗡嗡顫鳴,靈氣氤氳而開。她右手一抬,劍芒疾吐,帶起一片漣漣藍漪,恍若寒潭掠影,天河餘波。
青衣客見素音師太亮出仙劍,神情蕭冷,輕蔑道:“上古之時,蓬萊祖師爺夏簡一人一劍威震九州,不知數千年後,傳下的劍術還剩幾層神威?”他雙手籠在袖裡,袖袍無風鼓脹,暗暗蓄勢。
素音師太臉色不屑,道:“即便半層餘威,蕩魔伏醜,已是足矣。”言外之意是說,對付你這種邪魔外道、跳樑小醜,祖師爺半層功夫就夠了,將對方貶得一文不值。
青衣客一聲怒喝,身子陡然一分,化出無窮幻影,形如鬼魅,齊向素音師太撲去。素音師太眼前一花,仙劍急揮,湛藍劍光如碧波疊浪,向四周粼粼盪開。
幻影遇上劍光,頃刻湮滅。素音師太劍勢濤濤,前招未歇,後招緊至,門戶守得密不透風。僵持片刻,卻仍給青衣客找到她劍法中的罅隙,一道幻影抵隙而入。
素音師太長劍圈轉,劍芒如碧波流蕩,一劍刺中那鬼魅幻影,卻如刺虛空,全無著力之處。幻影如煙消散,素音師太吃了一驚,慌不迭抽劍便退。就在這時,她眼前亮起一串古怪的金色符文,剎那間佈滿身週三尺之地,神秘的法咒輕輕激盪,一座古怪法陣瞬息成形。
青衣客十指結印,口中唸咒,佈陣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素音師太早有防備,仍著了對方分身化影的道兒,始知不妙,為時晚矣。她心念電轉,倘若法陣一旦完全結成,大勢皆休,手中仙劍閃若片片煙霞,揮舞之間,森然劍氣瀰漫而開,初始宛若涓涓細流,不斷匯聚,片刻間已成滄海橫流之勢,鋒銳澎湃,霍然刺出。
“秋水劍訣,很好。”青衣客神色一變,深知這一劍莫可匹敵,飄身暫避鋒芒。
強敵逼退,素音師太眼神如炬,見法陣尚有一道縫隙未合,千鈞一髮之際,將懷中白狐奮力丟擲,法陣恰好結成。她退敵拋狐,不過眨眼間的事,看似輕易灑脫,卻使盡了畢生本事。
白狐甫落地,尚未站定,回眸凝向素音師太,發出淒厲哀鳴。素音師太急道:“快走!”白狐雙目一閉,落下兩滴晶瑩狐淚,白影一閃,便往林中逃去。
“妖孽休走?”青衣客沉喝一聲,大袖飄飄,面目猙獰,呼地凌空一掌,一道炎火掌勁飛掠而出。
白狐只顧狂奔逃命,急切間避之不過,眼看就要被擊中。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狐生死俄頃之際,桃樹後忽地橫出一隻小手,無巧不巧,恰似小狐狸將尾巴送到那隻小手裡一般,五個小指一握,揪住狐尾,將小狐狸提了過去。炎火掌勁貼著狐頭險險掠過,擊中桃樹樹根,彌起嫋嫋煙塵。
偌大一棵桃樹齊根而斷,桃花如雨中,著地滾出一個垂髫童子。童子雙手舉著小狐狸,嘻嘻呵呵地在軟草叢中滾來滾去,喜道:“呵呵,好漂亮的小狐狸。”
小狐狸甚是通靈,託童子之手撿回一條狐命,伸出狐頭,在童子頸脖間磨蹭,以示感激。狐頭上茸茸細毛瘙得童子奇癢難禁,呵呵笑個不停。這一狐一童自顧嬉戲,恍若無人,卻將素音師太與青衣客震懾當場,一時呆呆凝視,默然無聲。
青衣客濃眉一緊,面挾嚴霜,心頭著實吃了一驚,暗想這桃樹後何時潛有童子?自己竟渾然未覺,莫不是有高人隱匿左近,替他潛蹤掩跡,否則怎會逃過自己的靈覺?念及此處,衣袖再次鼓脹,手掌漸漸灼熱,利劍似的目光環視一週。
那金色符文光芒閃爍,勢如一座牢籠,將素音師太禁錮其間。素音師太仗劍削刺,劍尖與那金色古怪符文一碰,如中銅牆鐵壁,堅不可摧。
白狐雖未逃去,但眼下卻是無恙。素音師太與青衣客皆是一般心思,尋思這童子透著神秘,必有高人在側照料,當即放下心來。她盤膝坐定,手中仙劍藍漪高漲,懸於身前,指間法訣引處,太極輪轉,雙唇輕輕翕合,密密麻麻的秘文符篆憑空浮現,與那金光閃亮的法陣周旋在一起。這是道家無上秘術,但要破陣,亦非一時之功。
青衣客搜尋未果,臉上青氣一閃,袖中手掌紅如硃砂,無聲醞釀,喝道:“你是誰家的小孩兒,快快放下手中妖狐,免得孽畜傷及於你。”
那童子驀地起身,抱著白狐,一雙烏漆漆的眼珠靈靈轉動,小嘴一撅,衝青衣客做了個鬼臉。摸著白狐柔順的潔毛,又自眉開眼笑,歡喜不盡。
青衣客又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父母呢?”那童子哼了一聲,道:“老頭兒,你要殺小狐狸,是大大的壞人,我不跟你說話。”說罷,腦袋一歪,神氣十足,惹得青衣客殺意暗起。
青衣客一直隱忍不發,乃是頗為忌憚暗中之人,若非如此,百個童子也抵擋不住他彈指一擊。暗中之人遲遲不露面,以青衣客的道行,竟探不出其人掩於何處?是以一忍再忍,沒有輕舉妄動。
童子稚氣喜人,玩心彌重,自與小狐狸嬉戲,全不理場中二人。青衣客眼色深寒,雙掌宛如燒紅的烙鐵,炎氣灼灼。忽而平地風起,一股無形的罡風捲起滿地落花,繞著青衣客疾轉。
素音師太暗叫不好,直至此刻,仍無人現身,恐那童子與白狐遭殃,連催幾次靈力,劍氣縱橫,欲求破陣相救。可這法陣著實厲害,一時半會突圍不果,不由空自著急。
罡風四周席捲,須臾將那童子囊入其中。童子但覺一股山崩海嘯般的氣勢壓迫而來,如陷洪濤駭浪,無形之力四面擠壓。繼而口鼻窒悶,吐息難暢。
他顧不得小狐狸,捂著喉嚨大口喘氣,倚著桃樹軟軟坐倒。下意識望著青衣客,眼睛倏生幻覺,青衣客渾身輝芒萬丈,彷彿日月在天,相形之下,自己渺如螢燭,變得微乎其微,隨時都會湮滅,頃刻間七竅流涎,小命垂危。
恰在此刻,兩道冰雪劍光從天而降,結成護盾,堪堪擋在童子身前。罡風席捲之勢與劍盾一碰,轟若雷鳴。朔風狂勁,薄起兩團瑞雪,寒月高照,玉塵紛紛,瞬息四季逆轉,春盡冬來,天氣陡然奇寒徹骨,一片冰天雪地。虛空中聚起一枚枚細小冰劍,數以萬千,浮空盤旋。
罡風消散,青衣客身形微晃,腳下一沉,卸去光盾震勢,迅疾站定。滿天冰劍,萬劍齊發,如暴雨穿林,覆及之地,穿林打葉,如洞薄紙。
一枚冰劍貼著青衣客臉頰擦過,冰鋒劍氣割破肌膚,飛起一溜血花。青衣客面孔一暗,掌下火光乍現,迎出兩道梵天炎勁。冰火二功憑空相遇,爆出一聲晴天霹靂,一團白茫茫的雲煙滾滾升騰,霎時間寒氣消退,雪後初晴。
白霧後現出兩個人影,一個紅衣美婦,執劍而立,兩葉柳眉倒豎起來,臉頰上怒氣勃勃,星眸中懷有莫大敵意,利劍般狠狠瞪著青衣客。另一個素衣男子,左手扶著那童子,右掌抵住後者背心,靈力緩緩渡入。
童子昏昏沉沉,只覺一縷柔和的氣息綿綿透入體內,彷彿一泓春水,流經四肢百骸,身心為之一輕,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受用。
過了一會兒,童子緩緩睜眼,一張粗獷的臉膛映入眼簾,叫了一聲:“爹爹。”男子臉頰上浮起笑容,回頭向紅衣美婦微微頷首。愛子無恙,美婦蛾眉一舒,眼中憎恨之意消了大半,快步過來摟著童子問長問短,百般關切。
青衣客見二人袖口邊繡著一圈梅花,所攜仙劍虯枝為柄,梅花綴鞘,花色一紅一白,正是仙門大名鼎鼎的“寒梅雙劍”。青衣客眼角抽動兩下,隨即笑道:“早聞天山‘寒梅雙劍’劍術通神,雙劍合璧,所向無敵,十餘年絕跡仙門,老夫今日得睹賢伉儷神技,幸會幸會。”
原來“寒梅雙劍”雲中秀、徐瀾夫婦接到師門傳書,攜子云揚趕回天山師門“仙霞派”,途經淮水,見淮江之濱好大一片桃花,瑩潤潤地開得十分嬌豔,駐足而觀。哪知小云揚心性頑劣,趁父母賞花分神之際,被花林中一隻妖異的紅蝶給引了去,於是鑽入桃林,躡腳追出。
待夫婦二人驚覺,愛子早已不見蹤跡。雲揚雖幼,卻也深得“仙霞派”內家功訣真傳,且小有根基,尋常妖物傷他不得,是以夫婦二人並不以為意。
雲揚追往桃林深處,紅蝶翩躚,忽而詭異高飛,不見蹤跡。他意味索然,悻悻不樂,忽見江邊有人鬥法,小小身影伏於桃樹之後,撥開草叢,探頭窺視。這時青衣客與素音師太全神縛搏,竟未察覺到這黃口孺子躡足靠近。
當時小狐狸從雲揚掩身樹旁疾奔而過,雲揚哪裡識得青衣客炎掌厲害,只不過瞧小狐狸生得可愛,童心大起,於是順手揪了過來。事出無意,其時真是險之又險,也幸得老天爺開眼眷顧,倘若他出手稍有差池,等待他的,便是命喪當場之厄。
青衣客與素音師太均是當世高人,待雲揚救狐現身,才後知後覺。深以為必有高人從旁相助,替其隱身,殊不知空自疑心一場。若非如此,雲揚又豈能拖延至父母趕來。
夫婦倆發現江邊動靜,又見愛子陷入危境,當即展開成名絕藝“驚雪神女劍”中的一招“秦嶺初雪”相救。
徐瀾憤憤不平,道:“宋世秋,你堂堂‘天聖宗’左護法之尊,竟連小孩兒也下得去手,好不要臉。”
猛聽得砰的一聲,詭秘符文光芒暗淡,素音師太破陣而出,收了仙劍,一團白影驀地撲入懷中。
“夫人此言差矣。”宋世秋正義凜然,緩緩說道,“賢伉儷隱居已久,初入仙流,不知青丘靈狐魔化一事。魔狐嗜血兇殘,周遭生靈無一倖免,為數之眾,隱隱有入侵中州之勢。事態緊急,司馬宗主不得已請出‘仙盟令’,仙門各派豪傑號令而出,前往青丘降妖除魔,此戰之慘烈,不知折損了多少豪傑之士。卻不想蓬萊派素音師太竟然包庇魔狐,所作所為,令人髮指,更沒想到令郎頑劣,不知魔狐兇惡,宋某為除魔狐,以致方才誤會,實無他意。”
素音師太冷笑一聲,道:“好一個降妖除魔,宋護法眼神真好,不知哪隻眼睛見這靈狐有魔化跡象?”宋世秋道:“靈狐魔化,事出有因,眼下雖未魔化,難保日後不會。”素音師太沉聲道:“既然事出有因,那就應當查明真相,而非趕盡殺絕。”
宋世秋欲辯無詞,惱羞成怒,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雲中秀站起身來,目光落在宋世秋身上。宋世秋深知仙霞蓬萊二派素有淵源,“寒梅雙劍”既在此,今日絕討不了便宜,因此哈哈一笑,對雲中秀夫婦道:“賢伉儷隱居之後,司馬宗主常自己遺憾,未得一瞻雙劍合璧的風采,故命我等若有幸遇之,務必請二位去天聖宗盤桓盤桓。”
宋世秋不顧身份對雲揚下手,徐瀾愛子心切,惱怒之極,沒好氣道:“老匹夫,回去給司馬天成那老兒捎句話,瞻仰我夫妻雙劍合璧,他還不配。”
宋世秋皮笑肉不笑,道:“老夫自知請不動二位,卻另有人來請,山遙路遠,有緣再會。”說完化作一團青影,消失在桃林深處。
素音師太懷抱白狐,移步上前,含笑道:“‘寒梅雙劍’名滿天下,貧尼謝過相救之恩。”雲中秀緩緩道:“師太不必客氣。”三人一番客套,互道仰慕之情。
寒暄一陣,雲中秀心思細膩,想了一想,道:“師妹,掌門師兄火急傳書,想必也是青丘魔狐一事。”夫婦倆師出同門,雖結連理,卻仍以師兄妹相稱。
徐瀾道:“青丘狐族乃上古靈獸,數千年來不曾異動,這突然之間,怎會魔化?”雲中秀也有此疑惑。
素音師太搖頭道:“貧尼也不知,司馬天成以‘仙盟令’號令仙門群雄,格殺勿論,不餘活口。仙門豪傑雖有不願,但大多不願違背‘仙盟令’,瞬息間血流成河。司馬天成假借魔狐之名,一舉剷平青丘,手段不可謂不毒。”
雲中秀若有所思,大覺此事不簡單。素音師太將小狐狸放在草坪上,叫了一聲:“小七。”小狐狸搖身一變,化作一個丫髻小女,年紀與雲揚相若,膚嫩如脂,秀美可人。
小七盈盈拜倒在素音師太跟前,叫道:“師父。”素音師太道:“還不快謝過恩人救命之恩。”小七轉身向雲中秀夫婦磕頭謝恩。
雲揚從母親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見小狐狸化女孩很是稀奇,不由看得出神。小七瞥見雲揚,咧嘴而笑,露出空洞的門牙,惹得雲揚登時笑出聲來。
小七水靈靈的眼睛在雲揚臉上轉得幾下,突然走上前去抱住他,櫻桃小嘴湊到他臉頰上一吻,道:“這個送給你。”說著自左腕間取下一隻虎頭鈴鐺,系在雲揚左腕。
那鈴鐺色澤銀白,制式古樸,約莫拇指大小,用一根白線束著,非銀非鐵,不知是何材質?小云揚喜笑顏開,手臂一搖,鈴鐺振動,虎口中鈴鈴有聲,清脆悅耳,頗有清神醒腦之效。
素音師太笑著呵斥:“小七,這是中原人間,不是青丘,你會嚇著雲哥哥的。”小七一臉茫然,不明其理,問雲揚:“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嚇著你了嗎?”
雲揚孩童心性,忽遇同齡幼女,又得禮物相贈,怎叫他不歡喜,早忘了小七原是狐狸之身,道:“我叫雲揚。”說罷,也湊過去在她粉嫩的臉頰上一吻。平常依偎在孃親懷裡,討得孃親高興時,孃親就會在他臉上親吻,他便還以一吻,天真無邪,這時對小七也是如此。
一旁的雲夫人不由蛾眉微蹙,瞧著愛子與狐妖親近,心底萬分不悅。素音師太察言觀色,莞爾一笑,道:“小七乃貧尼在青丘所遇,甚是投緣,遂收歸門下,怎料遇上宋世秋,不想老匹夫對小七心存殺念,我師徒才遭此禍患。”
“原來如此。”雲中秀略略思量,“小七蒙師太垂青,仙緣不淺,想必有非同尋常之處?”
素音師太不置可否,如今強敵已退,萌生去意,當即向雲氏夫婦告辭,道:“貧尼先行一步回蓬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攜著小七踏上仙劍,化作一縷藍焰,飛往東邊滄海。
雲揚正與小七玩得欣喜,突然分別,小嘴撅起,滿眼依依不捨。徐瀾摟起愛子,板著臉道:“揚兒,除了孃親之外,不許親人家女孩子的臉,尤其是小狐妖。”雲揚不解問道:“孃親,這是為何?”徐瀾意味深長地道:“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你記住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莫要招惹。”小云揚滿腹疑惑,只得掉頭答應,雲中秀笑而不語。
一家三口,當下也不御劍,往西北迤邐行去。雲中秀沉聲道:“揚兒,你可知錯?”雲揚聽父親言語聲厲,心知是秋後算賬,教訓人啦,忙縮在母親懷裡,以求庇護,眼神中滿是委屈,叫道:“孃親。”
徐瀾初為人母,愛子心切,自雲揚出生起,便百般溺愛,只差沒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他。見丈夫要教訓兒子,心疼之下,插嘴道:“雲哥,揚兒才受驚嚇,這事改日再說罷。”
雲中秀聽得眉頭一皺,雲揚此番私自離去,落入險境,原想痛訓幾句,管束其頑劣之性。奈何話才開頭,徐瀾橫加阻攔,寵溺護短。慈母手下難教子,雲中秀無可奈何,只得作罷。
在雲揚七歲那年,雲中秀苦口婆心向妻子提議,將雲揚送回天山師門學藝,師門門規森嚴,技藝乃仙門正宗,但願將他雕琢成才。
徐瀾如何不明其中利害,但愛子幼小,一時半會兒怎叫她割捨得下,和丈夫拗了兩年,數日前接到師門傳書,這才鬆口答允。
雲揚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天山,只從父母口中聽些天山趣事,好奇心盛,早躍躍欲試。雲中秀生恐嬌妻生悔,當即打點停當,一家三口自中州劍湖出發,沿途尋幽覓境,覽遊山水,早把小云揚樂開了花。如此走走停停,旅途雖遠,倒也不覺風塵勞頓。
過了淮水,飛至巴蜀地界,峰巒連綿,勢如蒼龍盤踞。一家三口落至山谷,遙見萬丈絕壁,倚著一條古蜀小道,曲折迂迴,驚險雄奇,猿啼聲聲,迴盪在寂寂空山,令人心生哀怨。
雲中秀望景興嘆:“遠古蜀道,奇險若此,太白遺詩:‘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倒也不算誇大其詞。”
雲揚聽得糊塗,不知太白何許人也,轉頭問母親:“孃親,這太白是何許人也?劍術能與爹爹孃親相比嗎?”徐瀾笑道:“揚兒,這李白是前朝大名鼎鼎的青蓮劍仙,聽聞此人劍術已臻斷水化境,在當時是數一數二的大高手。”
雲揚摸摸小腦袋,又問:“孃親,什麼是斷水化境?”徐瀾手指遠處,對崖白瀑垂壁,飛珠濺玉,並起食中二指向前一劃,道:“像這般削過去,那瀑布便從中折斷,就此不流了。”
雲揚拍手稱快,道:“孃親,你快一劍將那瀑布削斷給我瞧瞧。”徐瀾搖頭失笑,道:“痴兒,孃親哪裡有此能耐,待揚兒學成本事,再來削斷它。”
小云揚心血來潮,哼哼哈哈一番比手畫腳,回頭說道:“孃親,我去天山學成本事,定將這鳥瀑布削斷給孃親瞧。”徐瀾笑顏如花,撫摸愛子秀髮,又在他臉蛋兒上捏捏,愛憐無限。
雲中秀在一旁搖頭不語,心想斷水化境,多少驚才絕豔之士窮其一生,也只望洋興嘆!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罷了,做母親的不循序善誘,反而肆意縱容。他不忍拂了母子興致,當即一笑置之。良久才道:“揚兒,要學成這樣的本事,首先要吃得苦中苦。”
雲揚昂首拍胸,初生牛犢不怕虎,道:“爹爹,我不怕。”雲中秀笑道:“好,那為父就考考你。”雲揚問:“怎麼考?”雲中秀道:“徒步翻越這巴山蜀道,沿途你不得向爹爹孃親求援,若不成,你也學不成那斷水之劍。”
雲揚年紀雖幼,好勝之心卻極盛,他不識山道險阻,不假思索,當即允道:“爹爹,就這麼定。”
徐瀾聽得皺眉,埋怨丈夫道:“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揚兒?”雲中秀笑道:“不磨磨這小子性子,他怎知世事艱難,這是我父子之間的事,師妹不許插手。”
徐瀾氣得雪臉漲紅,恨恨道:“這蜀道何其艱險,你我這樣的修道之人,徒步攀越也要費些力氣,何況揚兒他……”雲中秀執著妻子柔荑,溫言道:“師妹不必擔憂,我自有分寸。”徐瀾瞪了雲中秀一眼,斂眉不悅。
雲中秀道:“走吧。”雲揚眉色軒起,活似獼猴兒,蹦跳而出。
踏上蜀道,起初走過幾處逼仄小徑,倒也不甚難走。越往前走,山徑越險,景緻越奇,白雲一片片只從頭上飛來飛去。小云揚攀巖越石,大呼有趣。
走了半炷香光景,山道漸漸狹隘難行,雲揚鼻中喘息細細,手足發軟,漸漸地使不上勁兒,不禁擰起眉頭。
又行一陣,徐瀾見雲揚大汗淋漓,道:“揚兒,歇一會兒再走罷。”雲揚駐足回頭,目光落在父親臉上,見父親微笑頷首,方自鬆了一口氣。
徐瀾足點青石,身輕如燕,流風拂雲,身影輕盈曼妙,不可思議,掠過雲中秀頭頂,翩然落在雲揚身畔。只聽雲中秀笑著調侃道:“紅梅女俠這招‘百鳥凌雲’的絕技,倒是許久未見了。”
徐瀾取出手絹,替愛子抹淨汗漬,解下腰間水囊,撥開塞,雲揚伸手接過,咕溜溜一陣痛飲,酣暢之氣,湧遍全身。
一家三口,箕踞青石小憩,清風拂來,涼意悠悠,遙遙數聲猿啼,劃破空山寂靜,迴音繚繞,經久不絕。
身處奇峰削壁,下臨萬丈深淵,小云揚雖然膽大,也自目眩心搖,心下嘀咕:“這鬼鳥道,忒也難走,劍湖城大大小小的山丘,小爺如履平地,眼下若給這鬼鳥道阻了去路,豈不叫爹爹小瞧了。”他最恨被人小覷,念及此處,一股倔強之氣,油然而生。
歇了一陣,起身上路。雲揚年幼好事,仍然當先開路。徐瀾尾隨在後,悉心照料,一顆芳心仍然懸在嗓子眼上,雖有御劍飛行之能,也不禁擔憂愛子不慎失足,跌落萬丈深淵。
雲揚長這般大,何曾受過這等苦楚。徐瀾慈母柔腸,大是心疼,幾次開口勸雲揚作罷,御劍攜之上山。哪知雲揚脾性執拗,若不應諾攀至山頂,說什麼也不肯隨徐瀾御劍。徐瀾只得把氣往雲中秀身上撒,不予好臉色相向。雲中秀努努嘴,笑而不語。
將至山腰時,日頭西落。雲揚四肢乏力,汗透衣衫,指間絲絲作痛,苦不堪言,攤開一瞧,已給山石磨蛻了皮肉。方才信誓旦旦地打下賭約,弄到這步田地,滿心幽怨,不禁頗為後悔。但囿於父親之約,輕易不肯低頭認輸,所受之苦只得吞進肚裡,默不作聲。
雲中秀初時不以為然,後來見雲揚力竭難行,全憑一口倔強之氣苦苦支撐,也不禁大皺眉頭,心道:“揚兒毅力尚可,但要強心如此重,事事不肯低頭,日後必大吃苦頭。”當即說道:“揚兒,你小小年紀,能爬至這山腰已算難得,爹爹在你這個年紀可做不到,爹爹也累了,御劍山上吧。”自知若不服軟,給雲揚一個臺階下,這小子拼死也要撐到底。
知子莫若父,雲揚果然聽得臉色一喜,道:“爹爹此話當真?”雲中秀點頭道:“爹爹何曾誆過你,走了這許多路,爹爹也累了,御劍上山吧。”雲揚聽到這話,長長吁了口氣。
徐瀾橫了雲中秀一眼,道:“若揚兒身子有恙,我跟你沒完。”上前抱起雲揚,腳下紅光一蕩,凌空踏劍飛去。
赤雪兩道劍光,頃刻落至山頂平坦處。眼前雲白峰翠,點綴幾縷炊煙。三人循著炊煙飛去,前方山水明秀,古木濃蔭瀉處,露出茅簷一角,一張土黃色的酒幌子高挑而出,尤為惹眼。
徐瀾道:“今晚就在這裡歇一宿,明兒再走吧。”雲揚早已疲憊不堪,依偎在徐瀾懷裡,渾身提不上一絲力氣,嘟嘴道:“媽,我肚子好餓。”徐瀾道:“好好好,管你吃個飽。”母子倆說說笑笑,徑往客棧走去。
用罷飯,暮煙四起,暝色蒼茫。徐瀾送雲揚回到房內,雲揚在榻上盤膝打坐,內息運轉,行遍各大經脈,身子疲乏之感消去十之八九,不久便鼾聲細細,沉沉入了夢鄉。徐瀾這才退出房去,輕輕帶上門。
雲揚當晚睡得甚是香甜,直至次日午時,方才睜眼。穿好衣衫鞋襪,推門而出,一片天光刺眼,日頭大好。徐瀾端來熱水點心,呵護得無微不至。雲揚洗漱完畢,神采格外煥發。
食畢點心,一家三口又御劍向北。飛行數日,將抵天山境內,雲揚放眼望去,但覺天宇蒼蒼、原野茫茫,風吹草低,漫無邊際,不禁心懷遼闊,縱聲高呼。
忽爾仰首西北,遙見一座雪峰沖天而起,蔚為壯觀,峰頂沒入天邊雲嵐,不識幾許高俊?山勢磅礴,鳳翥龍翔,壓迫之意直逼而來,比之巴山蜀道,另具一番險韻。
徐瀾開啟包袱,取出衣物替愛子添置停當。雲中秀抱起雲揚,御劍飛過草地,翻嶺而上。不一會兒,前方二峰危崖聳峙,山石赭暗,猶如鐵澆銅鑄,遙遙而觀,便似兩扇天然山門,石壁上鑿有三個暗紅大字“鐵門關”,字跡久歷風霜,斑駁陸離。崖頂雪水匯聚成流,銀虹瀉落。
紅白劍芒自二峰之間飛掠而過,仙霞峰赫然在望。雪峰萬仞,奇高奇險,雲煙縹緲間,瓊樓玉宇,若隱若現,儼然仙家勝地。
“爹爹。”雲揚遙指雲中飛簷,“這裡就是仙霞峰嗎?”言下頗為激動。雲中秀笑道:“是了。”雲揚心中嘀咕:“原來爹爹孃親就是在這大雪山學的本事。”
過了“鐵門關”,山崖斧削,直入雲天。越往上飛,天氣越見嚴寒,雪花紛落,如羽如毛,隨風撲在臉上,點點冰涼。小云揚攤開手掌,白雪落入掌心,頃刻化去。
相傳仙霞峰乃是上古天山神女魃修煉之地。魃藝成下山,助黃帝兵敗蚩尤,遂歸隱天山,收授門徒,創下仙霞派,至今已有千餘年。
然傳至第十一代掌門人玉清子手中,才將仙霞門戶發揚光大。又有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大長老創立劍堂,分授門人弟子技藝,門人弟子達千數之眾。
天山以仙霞、神女二峰為最,遙遙相對,峰崖浮在白雲之上,宛若雲海雪島,亙古飛雪,皚皚無涯。時至今日,仙霞派聲名鵲起,門人鼎盛,為天下玄門之正宗。
紅白劍光穿過山間雲嵐,落在仙霞峰頭。但見山門上方以狂草鏤刻“仙霞”二字,走筆如劍,行雲流水,宛似利刃刻就,劍意畢露。兩隻浮玉雕鶴分列門前,宛然如生,奮首振翅,欲翱長空。
三人方才落地,兩個年輕弟子揹負長劍,閃出門來,並肩而立。左首一人見雲中秀夫婦衣著一紅一素,心下一怔,拱手詢問:“二位可是鄙派師友?敢問尊姓?弟子好去稟報。”雲中秀夫婦雖出身仙霞派,但十餘年來絕跡仙流,不曾涉足天山。眼下重回師門,這兩個年輕弟子入門不久,乍見之下,自覺面生。
昔日師門學藝時,徐瀾年紀最幼,深受一眾同門青睞,性子驕縱,尋常弟子都不敢招惹。刻下重回故地,掩在心裡的那股傲氣,似隱埋多年的火種,頃刻復燃。兩個後輩弟子不識趣,攔下門來盤問,正觸黴頭,惹得她斂眉不悅,大聲道:“我們要見慕雲子,速速給我讓開。”
那年輕弟子聽了面色一愕,躊躇不定,道:“這……”慕雲子乃仙霞掌門真人,位望尊崇,派中弟子平素只稱掌門,從不敢提起名諱,豈知一個婦道人家竟然上山來直呼掌門其名。
兩名弟子當值駐守山門,另一人身子矮小精悍,性如烈火,聽徐瀾言語莽撞,怒道:“你這婦人休在仙霞峰滋擾生事,若不想自討沒趣,趕緊下山去吧。”
徐瀾面色殷紅如血,顯是氣惱已極,心道:“昔日在仙霞峰只有我欺負人,還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
雲中秀見她眼神不善,知要發作,忙上前阻攔,還是遲了一步。紅影倏閃,但聽啪啪兩聲脆響,眨眼間徐瀾又歸立原處,儼然不曾動過。
那弟子眼前火星亂冒,兩頰高高腫起,痛入骨髓,怒恨交迸,罵道:“潑婦。”反手拔劍,才觸及劍柄,紅影又已閃到眼前。那弟子驚駭之下,竟忘了拔劍,卻見徐瀾縱身飄退,不知發生了何事?
原來山門後嗤的一聲,飛出一點寒星,瞬息及身。徐瀾顧不得教訓那弟子,潛運內勁,身子凌空急旋,將來物抄在手中,凝步落地,掌中多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白玉棋子,不禁又驚又喜。
風雪中走出一人,袖如流風,身似朗月,鶴髮雪眉,雙眼精芒四射,眾人頓覺一股浩然之氣撲面而來。
來人呵呵一笑,對徐瀾道:“紅梅女俠風采不減當年,今日倒跟小輩較起真來了。”
徐瀾並不著惱,笑道:“掌門大師兄,你這些徒子徒孫不懂規矩,小妹瞧不過眼,代為管教管教,大師兄這麼小家子氣呢。”來人正是仙霞派第七十二代掌門人慕雲子。兩名弟子見掌門親臨,忙垂手侍立。
慕雲子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師妹已為人婦十餘年,這性子倒是一點沒變,中秀,你也不開導開導,這就是你的不對啦。”
雲中秀對嬌妻蠻橫之性,頗感無奈,慕雲子戲言笑責,只得搖頭苦笑,攜著雲揚,上前見禮,道:“掌門師兄親迎,中秀汗顏無地,師兄別來無恙。”
慕雲子捻鬚而笑,“你二人神仙眷侶,十年來不在仙流露面,音訊全無,若非事態緊急,為兄也不會以本門秘術傳書,召你們回來。”說話間瞥見雲揚,其子根骨佳秀,一對烏幽幽的眼珠極是靈動,頗惹人喜,當即道:“我滴個乖乖,孩子這般大了,無怪我們老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雲中秀對雲揚道:“還不給掌門師伯磕頭。”雲揚上前三步,雙膝跪地,撲通通磕了三個頭,道:“孩兒給師伯磕頭,孩兒單名一個揚字,飛揚之揚。”
“雲彩飛揚,好彩頭。”慕雲子歡喜得老眼眯成一條縫,忙攙起雲揚,“都在這裡站著做什麼,回到家,還要老頭子領路不成。”言語親切,可見手足情深。
師兄妹三人相攜上山,互道別來由情。物換星移,十年光陰彈指而過,仙霞峰景色如昔。雲、徐二人復見山上一磚一瓦,一石一木,無不觸動心絃,往事一幕幕,流水瀉過心田。
道旁五株雪松覆雪傲立,挺拔依舊,石亭宛然。五株雪松好比五名儒士,圍亭而立,是以石亭名曰“五先生”亭。夫婦二人再見石亭,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原來此亭乃他夫婦年少時,時常私相密會之地,回想起當時年少輕狂,兒女柔情,不禁蜜意無窮。
慕雲子道:“師弟師妹,為兄想收揚兒做關門弟子,師弟師妹可捨得割愛?”
雲揚掙扎下地,跪在雪地中,恭恭敬敬地嚮慕雲子磕了四個頭,歡喜道:“我有師父了!我有師父了!”
慕雲子哈哈大笑,將雲揚扶起,他多年不曾收徒,但云揚假以時日雕琢,必有氣候,心裡著實喜歡。
雲中秀大喜過望,心想此子心性頑劣,若得掌門師兄教導,倒是福緣不淺,不由望著嬌妻。徐瀾心子一軟,權衡再三,終於答應。
四人步至廣場,但見“朝陽殿”玉柱青瓦,構建宏偉,雄踞山巔。拾階入殿,一個翩翩少年快步迎出,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較雲揚高出半個頭,往人前一站,英姿颯爽,俊美似畫中人兒,對慕雲子恭敬道:“師尊,蒼梧師叔歸來,說有要事商議,在殿內等候。”
慕雲子嗯了一聲,對雲氏夫婦道:“這是劣徒謝冰,冰兒,快拜見二位師叔,這娃兒為師已收作關門弟子,你們多親近親近些。”謝冰躬身抱拳,執禮甚恭。
慕雲子說罷,白眉緊擰,徑直入內。大殿空曠莊嚴,青燈十餘盞,兩排松木椅,左首末椅上坐著個灰袍老者,鬚髮斑白,精神飽滿,嚮慕雲子行禮,忽聽慕雲子身後一人叫道:“蒼梧師兄,近來可好?”
蒼梧循聲看去,眼神光芒閃爍,濃眉輕顫,難掩內心激動,道:“小……小師妹,你……你回來了……”
徐瀾眼眶微潤,道:“蒼梧師兄,你老了許多。”蒼梧道:“一轉眼都過去十年了!”
慕雲子攜著雲揚,對身旁的白衣少年道:“冰兒,你帶雲師弟下去安排住舍,為師與諸位師叔有事商議。”
“是,師父。”白衣少年恭敬應允,回頭對雲揚微微一笑,“小師弟,隨我來。”
雲揚看著徐瀾,道:“孃親,那我去了。”待徐瀾頷首,當即隨在白衣少年身後,出門而去。
慕雲子道:“坐吧。”蒼梧、雲中秀、徐瀾依言次第入座。蒼梧神色凝重,稟道:“掌門師兄,青丘遭遇千年未遇之浩劫,一夜之間,靈狐魔化,兇殘暴戾,周遭百姓無一得免,天聖宗司馬宗主下令屠狐,一時間血流成河,狐族死傷慘重,僅少數得逃,至今下落不明。”
慕雲子心頭一震,道:“我倒是小瞧了司馬天成這老兒的手段,青丘遭此劫難,靈狐一族竟全族覆沒在他手中。”
雲中秀聽聞天聖宗屠戮青丘狐族,想起那日淮水桃花林,蓬萊素音師太提起小七身世,被宋世秋一路追殺,當時雲裡霧裡,這才恍然。
慕雲子一派掌門之尊,修為深不可測,猛地聽此噩耗,也自吃驚不小,半晌說不出話來,略略定神,才道:“青丘靈狐一族,乃上古靈獸,為何會魔化?”說到這裡,頓了頓,隱隱有一絲不祥徵兆,又道:“司馬天成假借魔狐之名,一舉剷平青丘,不可謂不毒,此事定不簡單。蒼梧師弟,煩你再入青丘,務必查清有關靈狐魔化的蛛絲馬跡,雲師弟、徐師妹……”
雲、徐二人齊聲應道:“掌門師兄請吩咐。”慕雲子頷首道:“此事還需你夫妻相助,待我修書一封,勞師弟師妹送往西川蜀山、梵天釋門、滄海蓬萊三派,邀三派掌門人赴天山共商大計,早做綢繆,以策萬全。這一路留意天聖宗。”
徐瀾柳眉微顰,惱道:“宋世秋老匹夫欺我揚兒,我正要去中原找司馬天成討個說法。”慕雲子道:“師弟師妹,一切務必小心!”
“是,掌門師兄。”事關重大,三人義不容辭,齊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