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薪火
黃得功給朱慈炫安排的行宮,便是廬州城的學宮。
此地位於城中要衝,且緊鄰黃得功的中軍大營,安全無虞,也是張獻忠攻下廬州城後,少數儲存完好的建築,由此不難看出,為迎接朱慈炫的到來,這位沙場老帥可謂是煞費苦心。
回到行宮後,朱慈炫屏退左右,獨留下了陳子龍一人。
“臥子,朕今日是不是有些逼迫過甚了?
讓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帥斷指為誓,朕這心裡總覺著於心不忍。”朱慈炫輕聲問道。
陳子龍侍立在側,他看著年輕的皇帝,心中瞭然,陛下內心終究還是仁厚的,那等激烈手段,並非其本性。
陳子龍沉吟片刻,謹慎地回道:“陛下,黃帥性情剛烈,此舉乃是其本心流露,意在讓陛下與三軍將士徹底安心。”
朱慈炫轉過身來,輕嘆一聲道:“道理朕都明白,可這就是為君之道嗎?
朕今日能讓黃得功斷指,來日,是否就要讓更多的忠臣去赴死?
臥子,你看這滿架聖賢書,教的是仁政,是愛民,是君臣相得,可現實呢?現實逼得朕不得不行此權術,不得不以血立威!朕是怕,長此以往,朕會忘了初衷,會真的變成一個孤家寡人。”
陳子龍深深一揖,言辭懇切的回道:“陛下能有此念,便是聖君之基,正所謂非常之時,需行非常之法。
黃帥斷指,斷非陛下所逼,而是時勢所逼!若非陛下親至,以誠相待,以國運相托,黃帥又豈會甘願如此?
陛下,此刻江淮乃至天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咱們已經沒有了退路,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唯有向前,在這荊棘血路中殺出一條生路,方能告慰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蒼生。
所以,陛下您沒有錯。”
朱慈炫沉默良久,方才緩緩說道:“或許吧…或許這就是帝王之路,註定要以信任為餌,以愧疚為食…”
與此同時,田雄也來到了黃得功的中軍大帳中。
田雄盯著黃得功已經包紮好的傷口,不禁問道:“大帥,您這值得麼?”
黃得功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將那隻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舉到眼前,細細端詳了片刻,方才緩緩開口道:“田雄啊,你跟了老夫多少年了?”
“回大帥,自遼陽起,已經有整整二十三年了。”
“在先帝時期,你覺著咱們武人的地位如何?”
“以前的朝廷,視我等為鷹犬,用時投餵幾塊肉,不用時便鎖進籠子。”田雄義憤填膺的回道。
“那縱觀史書,可曾見過哪個帝王,會對臣子說出“相依為命”這四個字?”黃得功繼續問道。
田雄一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沒有。”黃得功自問自答道,他站起身,走到帳門前,望著不遠處學宮依稀的燈火。
“可今日,陛下是將身家性命,甚至將大明朝的國運,都押在了老夫身上了。
陛下敢賭上江山,老夫賭上一根指頭,又算得了什麼?這不是買賣,沒有值不值得,這是…君臣知遇。”
“大帥,末將明白了。”田雄拱手回道。
黃得功緩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你不明白,也可以說,你只明白了一半。”
“大帥此話何意啊?”
“正如陛下所言,老夫已年過六旬,半生征戰無數,這具軀殼早已是千瘡百孔,試問老夫還能活幾年?”
“大帥莫要說此等不詳之言…”
“莫急,且聽老夫說完。
眼下這個局面,老夫若是一朝撒手而去,這五萬大軍頃刻間便會分崩離析。
再觀之,老夫麾下眾將,唯有你既知進退,又通權變,可堪重用,唯一不足之處便是威望不足。
而老夫今日斷指,不止是為表忠心,更是要給大家尋條活路,你當明白,這支兵馬若是散了,天下雖大,卻再無我等的立足之地。
所以,一旦老夫故去後,你要立即持帥印密奏陛下,有天子明旨加持,方可迅速壓服那些驕兵悍將。
屆時該殺的殺,該撫的撫,切不可有婦人之仁!
你可明白?”
“末將…定不負大帥重託!”此時的田雄方才真正懂得老帥的一片苦心。
黃得功笑著點了點頭道:“去吧,好好練兵,記住了,倘若他日真有變故,寧可學蘇武,莫要做李陵。”
“諾,大帥…”
田雄心事重重地退出大帳,方才黃得功的那番話猶在耳邊迴響。
他剛走出營門不遠,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田將軍留步!”
田雄抬頭望去,只見王樸一身簇新的禁軍戎裝,腰間懸著御賜彎刀,正站在丈外拱手作禮。
“你怎麼過來了?”
“蒙將軍恩典,末將才能到陛下身邊效命,陛下今日還給俺升了一級,讓俺任禁軍騎兵參將。”王樸乾笑兩聲道。
“哈哈,好小子,你這可算是入了陛下的法眼了,以後飛黃騰達,說不定咱還得靠你照顧呢。”田雄拍了拍王樸的肩膀大笑道。
“將軍,您這麼說可就見外了,兄弟雖說只入了禁軍一天,但也多次聽陛下提起將軍您,說您有勇有謀,又頗識大體,有大將之風。”
田雄聞言,目光微凝,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鄭重的問道:“此話當真?”
“那是自然。”
“承蒙陛下錯愛,田某自當恪盡職守,不負皇恩。”田雄突然提高聲量,字字鏗鏘的說道。
王樸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道:“將軍多心了,俺這可不是來試探您的,俺是來找您幫忙的。”
“早說啊,嚇老子一跳。
說吧,遇見什麼麻煩事了?”
“陛下想讓俺訓練一支精銳騎兵,雖說禁軍的兄弟們也都是好漢子,但真正弓馬嫻熟的卻沒幾個,這才想著來求將軍幫忙。”王樸搓著手,尷尬的回道。
田雄聞言眯起眼睛,淡淡的問道:“要多少人?”
“五百人,陛下限期三月成軍,可如今連教頭都尋不著幾個合適的。”王樸低聲回道。
聽了這話,田雄不禁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敢開口,你也知道,咱們全軍騎兵也就只有五千人,現在一下子分五百出去,你讓我怎麼向大帥交代?”
“將軍放心,俺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動大帥的寶貝疙瘩啊。
俺只是想找將軍尋個方便,讓俺去各營挑些好苗子,順便跟著老騎兵操練三個月。”王樸連忙擺手道。
田雄略一沉吟,從腰間解下令牌拋了過去道:“拿著我的令牌去選人吧,不過有句話你得牢記…”
“將軍請說。”
“既是在御前當差,選人時需格外謹慎,那些性情桀驁、不服管束的刺頭,一個都不能要。
若是頂撞了陛下,那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田雄低聲吩咐道。
“多謝將軍教誨,俺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