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斷指為誓
最開始的時候,對於小皇帝的任性而為,黃得功是很不以為然的,他戎馬半生,見慣了朝令夕改,只當這是少年天子一時的異想天開而已。
直到收到田雄的密信後,黃得功的心裡才起了一絲波瀾,別的先不論,光這份果敢和收買人心的本事,就比先帝強上不少。
“大帥,這不是過河拆橋麼?”
“就是啊,大帥,咱們在外面為他朱家賣命,屍山血海趟過來,他倒好,還沒到廬州城呢,就把咱們的財路給斷了。”
“還有田雄那個混賬,簡直就是吃裡扒外。”
當黃得功宣佈皇帝新下的兩道詔令時,帳中頓時一片譁然。
黃得功冷眼望去,不禁冷哼一聲道:“都給老夫閉嘴。”
帳中頓時安靜下來,眾將面面相覷,都不敢言語了
“哼,一個個才吃上飽飯才幾天啊?就忘了本了。
莫要忘了,咱們遼人的土地還在韃子手中呢,而且讓你們治理地方,你們是會斷案啊?還是會安民?
百姓們可不是你們麾下的那些大頭兵,這麼多年以來,官逼民反的事情咱們見得還少麼?
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咱們這些人不光是叛賊,更是千古的罪人。
如今陛下收權,雖說有點倉促,但從長遠來說,這也是給了咱們這些人一個名分,待將來收拾舊山河,凱旋遼東日,你我便是這中興的功臣,名垂青史,惠及子孫!
眼下這點權柄,又算得了什麼?”
黃得功話音落下,大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眾將臉上憤懣猶存,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說中心事的沉思和迷茫。
黃得功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知道光靠大義是很難壓住的,也得上一些強硬手段。
他深吸了一口氣,朗聲說道:“都聽好了,從即日起,各營嚴格約束部眾,停止一切徵餉、佔田之舉,已佔的田畝,即刻清退;已徵的錢糧,造冊上報!
記住了,這是軍令,一旦違抗,休怪老夫不念舊情。”
“可是咱們在遼東當兵時,不就是因為總是欠餉,才導致軍心渙散,甚至出了那麼多叛降的醜事嗎。”一名中年將領忍不住抬頭反駁道。
“說得好,正因為我等親身經歷過那等絕望,才更不能走回老路,更不能變成我們當年最恨的人。
再說陛下不是給了你們上密摺的權利了麼?要是再有這種貪贓枉法的事情發生,你們直接上奏不就好了。
都一個個的把目光放長遠些,陛下既然胸懷壯志,要整軍經武,北伐中原,那將來受重用的,不還是我們這些武人?光靠那些酸儒說幾句之乎者也,能把韃子趕跑麼?能幫陛下收拾這破碎山河麼?”
這番話說出來,才算是真正解開了眾將的心結。
密摺,這意味著他們每一個人,都擁有了一條直通御前、超越上官的言路。
“謹遵大帥之令。”眾將鬨然應道。
“行了,都散了吧?明日隨老夫一起去西城迎駕。”
“諾,大帥…”
第二日巳時左右。
江淮之地晚冬的薄霧尚未散盡,陽光透過雲層,灑下清冷的光輝。
西城外,旌旗招展,甲冑分明,黃得功身著御賜的蟒袍,立於全軍之前,身後是依照品級冠服肅立的諸將。
黃得功目光平視著官道盡頭,面容沉靜如水,無人能窺見他此刻的心緒。
蹄聲漸起,由遠及近,先是數騎精銳緹騎如旋風般馳來,確認警戒,旋即,更多的旗幟出現在視野中,禁軍將士盔明甲亮,護衛著天子儀仗迤邐而來。
隊伍在百步外緩緩停住,在眾人的簇擁下,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天子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朱慈炫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徑直望向迎候的隊伍,更準確地說,是望向了為首那位鬚髮微蒼、身形魁梧的老將。
朱慈炫利落的翻身下馬,也沒有招呼任何人,便直奔黃得功而去。
“陛下!”黃得功急忙欲拜。
一雙有力的手卻穩穩托住他的臂膀:“大帥不必多禮。”
朱慈炫仰頭看著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帥,不禁輕嘆一聲道:“國之柱石,朕盼相見久矣。”
黃得功已經年過六旬了,年少從軍,四十年風霜雨雪、刀頭舔血的日子,在他臉上刻滿了溝壑,也鑄就了他如山嶽般不可撼動的沉穩。
但此刻的老帥,面對著少年帝王那雙坦誠的雙眼時,也不禁有些心慌。
他深吸了一口氣,抱拳沉聲道:“老臣惶恐,陛下信重,老臣萬死難報!”
朱慈炫微微搖頭,上前一步,竟伸手輕輕拂去黃得功肩甲上沾染的些許塵土。
“不是信重,是相依為命。
說實話,朕在宮裡已經把四鎮統帥的履歷都翻爛了,劉澤清狡詐兇殘,眼中只有私利;劉良佐首鼠兩端,遇強則屈;高傑雖勇,卻難改流寇習氣…
最後,朕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四鎮惟黃帥忠勇奉朝命,而餘皆驕悍,不可法度使。
所以今日朕來,其實就是來投奔黃帥的,若朕所信非人,那大不了就是一個漢獻帝的下場,朕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今來看,朕到底是賭對了。”朱慈炫緩緩說道。
“陛下,老臣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
但臣知道,陛下今日這番話,是把身家性命都託付給臣了,臣不敢說什麼萬死不辭的漂亮話,只向陛下立個軍令狀。”
黃得功忽然拔出腰間佩劍,在掌心劃過,殷紅的血珠頓時滴落在黃土之上。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黃得功在此立誓,此生若負君恩,當如此指!”
劍光閃過,一截小指應聲而落。
“黃帥!”朱慈炫驚撥出聲,急忙上前想要制止。
黃得功卻已經站起身,面不改色地將斷指攥在掌心,聲如洪鐘的說道:“請陛下即刻移駕廬州行在,老臣這就整頓兵馬,除夕過後,老臣便親自率軍蕩平江淮不臣。”
“哎,您這又是何必呢?”
“陛下莫怪,老臣如今已六十有二,打了一輩子的仗,就等這一天了。”黃得功毫不在意的回道。
“善,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做這婦人之態了。
朕拜愛卿為兵馬元帥府的副元帥、中軍大都督,總領江淮兵馬,封靖國公,加武英殿大學士,賜丹書鐵券,世襲罔替!”
每念出一個封號,眾將的臉色就震動一分,這些頭銜加起來,已是人臣之極。
隨即朱慈炫解下腰間佩劍,雙手奉上道:“此劍隨朕出京,今日贈予大帥,三品以下,無論文武,可先斬後奏!”
黃得功重重叩首,花白的頭顱抵在黃土之上道:“老臣…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