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現世浮生
那天之後，裴雅逸就沒有在醫院出現。
直到蕭輕塵出院，顏嵐平靜地告訴她，裴雅逸去F國讀書了。
歲月對待美人似乎總是格外寬容，顏嵐精緻的臉上僅有眼角起了點點紋路，她的聲音多年如一日的溫和：“塵塵，跟我和你叔叔一起回N市吧。”
裴昊在一邊微微點頭：“學籍的事情不用擔心，轉學手續我會處理。”
裴雅逸為什麼會去F國，已經不是蕭輕塵要過問的事情，而他到底為什麼會願意去，她也並不想知道。
蕭輕塵站在滿目晨光中微微發怔，最後還是輕輕搖頭：“不用了，嵐姨。”
裴昊的表情仍是沉穩的，只是他掩飾得再好，蕭輕塵與他相處多年，又怎麼會看不懂他眼裡的複雜。她頓了頓，輕聲道：“裴叔，嵐姨，很感謝你們這麼多年來對我……”
“塵塵。”顏嵐打斷她，一雙溫柔的雙眸似乎洞悉了她所有的情緒：“不用說這麼見外的話，以前我們對你是怎麼樣，以後也還是一樣。你既不用說感謝，也不用覺得愧疚，就好像我不用說抱歉，也不會要求你原諒誰。”
裴昊輕輕點頭。
蕭輕塵覺得眼裡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流轉，她眨了眨眼，抿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嵐姨真好。”
顏嵐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裡微光閃過，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化作一聲輕嘆。
至於季如風那句沒出口的告白，蕭輕塵自然也不會去過問，她不問，季如風即便覺得疑惑，也沒有立場去問那天裴雅逸為什麼會突然帶走她。禮貌是他一貫的作風，即使在面對蕭輕塵的時候，他需要極力剋制才能保持這種禮貌，但他也依然不會追問。
只是對於陳曼冬，蕭輕塵還是毫無保留地把整件事情告訴她了，包括裴雅逸對她做的事情，也包括她父母和她生日的事情。
陳曼冬指天罵地，簡直要把裴雅逸詛咒死，罵完了裴雅逸，又瞪著蕭輕塵：“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還出院了才讓我知道，你知道我那天找你都找瘋了嗎？”
蕭輕塵只是賠笑。
“還有，這麼多年了，你居然一直瞞著我！”陳曼冬簡直怒不可遏：“我今天要吃五個球！”
蕭輕塵無奈應下：“可以，如果你明天拉肚子不找我的話。”
“我決定了，”陳曼冬才不管她說什麼，選擇性失聰，她手一揮，豪邁宣佈道：“你搬來我家住，以後不用回去了！”
蕭輕塵卻是微微搖頭：“曼冬，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裴叔和嵐姨那樣的態度，已經給了我很大的面子，我不能再讓大家面子上過不去。”
“什麼面子裡子，”陳曼冬皺眉，眼裡都是不贊同：“為什麼要為了這些所謂的虛名來委屈自己？更何況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又不多。”
“這也不關他們的事啊，畢竟這麼多年……”蕭輕塵嘆口氣，不願多說，只道：“上課去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陳曼冬知道她認定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死心地勸了她好幾天，最後還是隻能作罷。
但是誰料蕭輕塵說的以後再說，竟然是畢業之後直接離開S市，甚至誰都沒告訴，也沒回N市，一個人打包行李就去了C市。
裴昊和顏嵐只收到一封蕭輕塵說要出去看看的郵件，反應過來再打她的電話自然是打不通了，她賬戶裡最後一筆活動資金也是在銀行ATM機上取走的五萬現金，就此不知去向。
蕭輕塵走得如此決絕，即使是陳曼冬，她也是在自己安定了一年之後才告訴她自己在哪的。
陳曼冬最開始也生氣過，想不理她，但是轉念一想，離開了裴家，蕭輕塵也沒有動用蕭寒留給她的遺產，那就意味著一切都要靠她自己的打拼。終究陳曼冬還是心軟了，去了C市看她，紅著眼睛幫著她做了一頓飯，卻也知道分寸，沒有勸她回去。她知道自己這個相交多年的好友，能解決的事情從不拖沓，不能解決的事情就一味逃避。
……
蕭輕塵連續一週的忐忑，又和裴雅逸遇到了車禍，心神一放鬆，就睡得極為深沉。夢裡卻是一片昏黃，是自己一直逃避，卻又無法掙脫的命運。
她躺在裴雅逸病房的另一張床上，從夜晚睡到清晨，又從清晨睡到黃昏。
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入目的就是窗邊染紅半邊天的夕陽。晚風起，驚起了不遠處不知是誰養的鴿群，拍著灰色的翅膀，將柔和的風吹了進來，帶著深色的窗簾微微飄動，不勝風力地搖曳起來。
C市的秋冬季節大多是陰雨連綿，寒風凜冽，有這樣好的天氣並不多見，蕭輕塵不由眯起了眼睛，細細打量著窗邊的景色。
然後就看到窗簾處站著一個人。
他的眉眼隱在墨藍色的窗簾後，一雙墨黑瞳孔顯得極為幽深，立體的五官，蒼白冷漠的表情，與窗外極盛的夕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蕭輕塵怔了一瞬，便驀然清醒，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現在自己應該是在醫院。她看著裴雅逸，只是匆匆一眼，就別開了視線，掙扎著掀開被子起身。
裴雅逸看著她起身，穿上大衣，拿著包就要出門，方才緩緩開口：“醒了就吃飯吧。”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似乎許久沒有開口，又或者是一直守在這裡。
蕭輕塵一頓，精緻的臉抬起來，一片疏離冷淡：“不用了，謝謝裴總。”
裴雅逸置若罔聞，略抬高音量，朝外面喊一聲：“程宇。”
程宇坐在廳外的沙發上，聽見裴雅逸的聲音，應了一聲，就推著餐車進來了，看見蕭輕塵，禮貌地一笑：“蕭小姐，你睡了一天一夜，總算醒了。”然後揭開餐車上的蓋子，將裡面的食物擺放在室內的矮几上，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裴總受傷了，有勞您多照顧下。您放心，我已經幫您給諾雅的黃經理請了假了，不用擔心。請假扣除的工資，奧奇也會結算給您。”
幾句話就將蕭輕塵要離開的託詞堵住，還抬出她的上司來壓她，程宇笑得燦爛，推著車子出去，還禮貌地關上了門。
茶几上放著清淡的飲食，一條清蒸魚，兩個素菜，一盤魚香肉絲，還有一碟子小鹹菜和熬得濃稠的玉米粥，看得出來準備得很用心。
蕭輕塵看著，捏緊了手裡的包，聲音平靜：“我記得，今天是週末。”哪來什麼請假，當她傻嗎？
裴雅逸絲毫不為所動，拿起筷子坐下：“那就算你加班。”
蕭輕塵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什麼，就看到他側過來的左邊額角上，一塊雪白刺目的繃帶和紗布。
她的手指緊了緊，終於還是放下包，慢慢走了過去。
裴雅逸坐在沙發上，端著碗，吃相極為優雅，即使是粥，他也沒發出絲毫聲音。蕭輕塵倒有些侷促，拉過沙發上的一個軟墊，扔在地上坐了上去，屈膝盤腿，默默喝了一口粥。
睡了一天一夜，蕭輕塵也著實餓了，但是她只想速戰速決，所以只是就著鹹菜，默默扒著粥。
裴雅逸哪裡會看不出來，只是看著她餓了那麼久，又是剛醒，也不宜吃太油膩的，所以倒也沒說她什麼，陪著她用完一碗粥，又恢復到默然無言的狀態。
蕭輕塵吃完，筷子一放，飛快地站起身來：“我走了。”
卻是腳下一晃，站起來得極了，又是剛醒，低血壓的毛病又犯了，眼前都是一陣陣發黑。
裴雅逸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終年沉寂的眼眸裡漣漪點點：“休息會。”
她跟著自己一起長大，以前從來沒有過什麼低血壓的毛病，想來肯定是她離開這幾年，獨自在外，不會照顧自己留下的病。裴雅逸這樣想著，眼裡的墨色又濃了幾分。
蕭輕塵閉了閉眼，很快恢復過來，她垂著眼簾拂開裴雅逸的手，聲音冷漠：“不用了，謝謝裴總。”
她一口一個裴總，裴雅逸聽著心頭火起，卻也不能拿她怎麼樣，他動了動唇角，抬腳出了房間，正好看到程宇，於是吩咐道：“程宇，送她回去吧。”
程宇自然知道蕭輕塵住在哪裡，來C市的第一天，裴雅逸就指揮著他走街串巷，找到了那處陳舊的樓房。
蕭輕塵在後面聽見了，拿著包走出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這裡離你住的地方很遠，”裴雅逸默默看著她，眼裡波濤洶湧，嘴上卻說得雲淡風輕：“轉車過去早就沒車了。”
“我……”
“現在打車去那麼遠的地方，估計也沒什麼人接單哦。”程宇眨眨眼，一句話堵死她的退路接著突然出手，順利拿過蕭輕塵手裡的包，笑得一臉溫良無害：“走吧，別跟我們裴總客氣，我在醫院大門等你。”說完也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徑直就出了門。
蕭輕塵看著他輕快的背影，無聲嘆了口氣，抬起腳步想追上去。
裴雅逸卻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個用力就帶進自己懷裡。溫熱的觸感，禁錮的力道，迫得蕭輕塵皺起眉頭：“裴總……”
“塵塵。”裴雅逸的聲音在她的耳尖響起，他的臉貼著自己的臉，細膩溫和的感覺，卻讓她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裴雅逸的聲音裡帶著點點不知名的顫抖，他說：“你沒事就好。”
蕭輕塵掙扎的手臂一下就僵住了。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就推開了他，腳步邁得堅決，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走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