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色甚繁
C市的夜景極為好看，每年市政部門都在燈飾美化上都花了很大功夫，是以夜晚的街道上一片繁星點點，綠化帶上都是精緻的裝飾，月亮和星星形狀的燈飾亮起來，映照出一路的流光溢彩。
蕭輕塵沉默地坐在後座，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急速略過的夜景。
程宇開著裴雅逸價值不菲的座駕，在週六的夜晚，堵在繁華明亮的市中心。
他嘆了口氣，道：“C市真不愧是出了名的堵城。”
蕭輕塵回神，笑笑：“是啊。”
“哎，不過在哪都一樣，S市也是一樣的堵。”程宇一邊說著，回過頭來飛快朝蕭輕塵笑了一下：“您說是吧？”
蕭輕塵的眸光一下子淺淡了幾分，她看了一眼已經在專心開車的程宇，卻並不接話，唇角的微笑在窗外錯落的燈光裡明滅。
程宇見她不接話，輕咳了一聲，倒是有些尷尬。他故意透露出自己跟了裴雅逸很久，是從S市過來的，一般來說，以前稍微對裴總有點意思的人都會接著再和自己客套幾句，套兩句話的。他也正想借著這個機會，給裴雅逸探探虛實，但是這位蕭小姐，一句話不接，光是笑著看他一眼，反而讓他有點心虛起來。
啊，看起來裴總要走的路還相當漫長啊。
蕭輕塵倒沒有想到這一層，她是覺得，程宇突然提起S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試探自己。畢竟她當年也是從S市過來的，以前的事情她不想再提，對於裴雅逸的複雜感情，她既然理不清，索性也就不去深思。
於是沉默的兩人各懷心思，在堵了兩小時後終於到了目的地。
蕭輕塵下了車站在樓下，禮貌地朝程宇笑笑：“謝謝。”
程宇點頭，發動車子走了。
蕭輕塵舒了口氣，這個地段並不沒有什麼華麗的燈飾，夜空沉默，星光寥落，輕輕的嘆息聲和著撥出的白氣，一同飄散在漆黑的夜裡。
空蕩的走廊沒有什麼人影，周圍的租戶大都是外來打工的基層人員，這個時候還有很多人沒有下班。周遭都是安靜的，僅有她緩慢的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驚醒了走廊的聲控燈，昏黃的燈光便鋪散開來。
因為租的房子空間並不多，走廊上也少有人打理，有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燈光陰暗，頭頂還有一些租戶晾曬的衣物。
蕭輕塵拿出鑰匙，走到自家門前，然後就看到角落裡似乎有個人影。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外套，臉部的輪廓被昏黃的燈光切割得線條柔和，緊皺的眉頭在看到蕭輕塵的那一刻倏然鬆開，接著就是他溫柔的嗓音響起來：“輕塵，你回來了。”
蕭輕塵一怔，聲音裡難掩詫異：“季師兄？”
季如風難得的有些尷尬，他摸著鼻子笑了笑，看起來有些侷促：“嗯，怎麼，不歡迎客人嗎？”
他高大的身形站在這矮小狹窄的過道里，顯得格格不入。蕭輕塵看著他，突然心裡一鬆，笑著把他請進門。
蕭輕塵端著煮開的紅棗桂圓茶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季如風正蹲在陽臺，手裡拿著一個小噴壺，細心地給一陽臺的多肉澆水。
蕭輕塵微微一怔，突然有了一種和他共居一室的錯覺。
季如風聽見她的腳步聲，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眉眼都是溫和的：“這麼懶，多肉都要被你養死了。”
“最近是有點忙，過來喝點熱飲吧。”蕭輕塵不知道他在門外等了多久，只是這份心的確難得，以前對她這樣好的人是陳曼冬，現在多了一個季如風，說不感動是假的。
“好。”季如風起身在桌邊坐下，接過蕭輕塵遞過的杯子，深深吸了口氣，杯身滾燙，熱氣氤氳，他卻也沒有放開。
蕭輕塵看得有些過意不去，終於主動開口道：“等了這麼久，手都凍僵了吧。”季如風無疑是個極體貼的人，即使他在這麼寒冷的季節等了她很久，但在進門之後也不會主動過問她的行蹤。他以“客人”自居，所作所為也時刻保持著客人與主人之間的距離。
聽見她這麼問，季如風一直保持著的微笑方才有了些微遲疑，他微微嘆了口氣，坦誠道：“週五的時候你和黃經理一起去奧奇，下午也沒見你們回來，正好又是週末，我以為……”他笑得有一絲靦腆：“我以為你有什麼事情，所以就過來看了看。”
話是這麼說，但季如風是何等有分寸的人，他不會在沒有電話或者資訊通知的前提下，這樣唐突地來找她。蕭輕塵想起什麼，拿出外套裡的手機，果然發現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
只是季如風沒有說破，一語帶過，既給她留了解釋的餘地，也沒有過分過問她的行程。
“嗯……”蕭輕塵抿了一口熱飲，濃重的桂圓味道在舌尖散發開來，還有香甜的紅棗，以及淺薄的紅糖，一口下去，溫暖的感覺從口腔一路瀰漫到胃裡，讓人不由得發出一聲舒適的輕嘆：“奧奇的案子很成功，散會後我和黃經理他們去吃了飯。我回來得有些晚，所以手機關機睡到了今天中午，下午正好我又出門吃了飯，到處走了走。手機忘了開機，倒是讓你等了這麼久。”她下意識地選擇了隱瞞，當年裴雅逸從季如風面前帶走她的詭異畫面，蕭輕塵現在想來仍然覺得尷尬。更何況，她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和裴雅逸的牽扯。
季如風的笑容並無異常：“原來是這樣，是我多心了。”
但是他沒有露出一絲放鬆的表情，也沒有一點驚訝。
他剛才一句輕描淡寫的“過來看了看”，蕭輕塵卻不知道，他是從上午十點，一直等到現在的。中午就去了附近的小餐館隨便吃了點，但也就在蕭輕塵樓下，只要她一回來，季如風馬上就能看到。然而直到晚上八點，才看到蕭輕塵回來。
季如風並不揭穿她的說辭，喝完一杯茶，再跟她隨意聊了兩句，就起身告辭。
蕭輕塵站起來送他出門：“車停在哪裡的？最近查的嚴，不要隨意停在樓下，會被貼罰單的，前面的火鍋店可以停車。”
“嗯，我知道。”季如風笑著揮手：“謝謝你的茶，很好喝。不用送了，回去吧，外面冷。”
“好，我知道。”話是這麼說，蕭輕塵看他等了自己這麼久，心裡也是過意不去，還是跟著他去了那家火鍋店的停車場提車，再目送他開車離開。
白色的車身消失在夜幕裡，蕭輕塵舒了口氣，轉身往回走。火鍋店的老闆看見是她，笑著打了個招呼：“輕塵，回來啦。”
蕭輕塵在這裡住了三年，也和周圍的鄰居熟悉了，她點頭：“是啊，最近生意怎麼樣？”
“還湊合吧，”老闆是個中年婦女，身材略胖，五官很是親切和藹：“哎，剛剛那個小夥子，是你男朋友嗎？”
蕭輕塵剛要搖頭否認，就聽見她接著說：“我看他的車早上就停在這裡了，怎麼現在才走？他不知道你不在家嗎？”
蕭輕塵一下子愣住。
“不是我男朋友。”蕭輕塵朝老闆笑了笑，神情如常道：“工作上的同事，可能他來附近辦什麼事吧。”
她一路皺著眉頭回去，心裡全是對季如風的愧疚。
等到回了家，把手機充上電，剛一開機，就聽見鈴聲響起來。
“喂，黃經理。”蕭輕塵無聲嘆了口氣，大週末的接到直接領導的電話，任是誰都很難高興起來。
黃經理的聲音在電話那端帶著責備響起來：“小蕭啊，怎麼手機老打不通？”
蕭輕塵頓了頓，還是決定告訴他實情，萬一裴雅逸那邊說了車禍的事情，自己卻沒有說，到時候指不定還得被黃經理唸叨多久。
“昨天我和裴總在路上出了點車禍，裴總暈過去了，我送他去了醫院，一個小時前才回來。手機沒電……”
“什麼？”黃經理一驚：“裴總出車禍了？”
“嗯，是的。”
黃經理腦子轉得飛快，他那天看裴雅逸帶著蕭輕塵先走了，而且他對蕭輕塵的態度，在場的人都有目共睹，甚至他都以為蕭輕塵和裴雅逸有什麼私交，先走一步敘舊去了。於是那天晚上，奧奇市場部的張部長帶著他和技術部長鬍吃海喝好半天，愣是沒誰開口問起這兩個人的去向，就光顧著交換資訊，揣測兩人的關係了。
等第二天再給張部長去個電話，那邊回話說案子的事情穩了，叫他別擔心，黃經理心裡一塊石頭才落了地。至於裴雅逸出車禍這件事情，倒還真沒誰知道。
“嚴重嗎？”黃經理一個職場老油條，當然不會問了醫院地址就殺過去。擺明了裴雅逸那個性子是隨心所欲，不是誰都會待見的，於是他開始探蕭輕塵的口風：“你也在車上，沒傷到吧？”
蕭輕塵哪裡知道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一五一十地就告訴他了：“不嚴重，裴總已經包紮好了。車子撞過來的時候沒在我這一邊，我也沒事。”
黃經理長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意外，這樣，小蕭，下週一你不用來上班了，我給你放一天假。明天週日，你帶點東西，去醫院看看裴總，費用好說，拿回公司我給你報銷。我們這剛和奧奇達成初步合作，關係還不是很緊密，藉著這個機會，多聯絡聯絡。”
蕭輕塵皺眉：“經理，這……”
“這出車禍的事情可大可小啊，”黃經理的語氣諱莫如深：“而且他又是總部來的，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們的合作指不定就泡湯了。你這樣，也不用管下週一還是周幾了，你就放心去探望，公司這邊不用操心，我叫人給你看著。”
蕭輕塵哪裡會不知道這個老油條是在忽悠自己，但是一來，他是領導，聽他的話理所當然，二來，裴雅逸也的確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傷得有些嚴重。
她默默聽完黃經理新一輪的洗腦和長篇大論，最後還是出聲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