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灰色童年
就這樣一直到了蕭輕塵十歲的生日。
蕭寒在一家海鮮酒店訂好位置，兩家人就一起開車出去吃飯，席間有說有笑，顯得很是熱鬧。
蕭輕塵抓著一隻帝王蟹的蟹腿上下揮舞著，一邊衝坐在她身邊的裴雅逸擠眉弄眼：“哥哥，今天我生日，你送我什麼禮物呀？”
蘇眉正在幫她把油油的小嘴擦乾淨，聽見這話就忍不住笑起來：“塵塵真是不害羞，哪有張口問人要禮物的。”
蕭輕塵搖頭晃腦，小鼻子朝天哼一聲：“哥哥不一樣嘛，哥哥對我很好的！”
顏嵐看得也是好笑，跟著在一邊打趣：“那你這麼喜歡哥哥，以後長大了，就把你嫁給哥哥，好不好呀？”
“好啊，我和爸爸同意了。”蘇眉看著正在給自己女兒剝蝦的裴雅逸，笑著點頭。
蕭寒和裴昊對視一眼，兩個人無奈地笑了，竟然是預設的意思。
眼看這娃娃親就要定下了，蕭輕塵卻不幹，她鼓著腮幫子，皺著眉毛：“才不要呢！我同桌說了，婚姻大事，要慎重！前天我們班上那個老是搶我橡皮擦的男同學還給我遞情書呢，雖然字很醜，還有寫錯的……不過，出於對他的尊重，我還是要好好考慮下的！”
一桌子的大人全部笑起來。
裴雅逸默默捏緊了懷裡的紙盒，抿著唇不說話。
“哥哥，你拿的是給我的禮物嗎？我看看我看看。”蕭輕塵湊過來，兩眼晶亮地看著他。
裴雅逸繃著一張小臉，面無表情道：“吃完飯再給你。”
幾個大人正說著話，也沒注意他們兩個，蕭輕塵卻感覺到裴雅逸的情緒不太對了，她仔細看著裴雅逸，看得後者微微別開眼，有些不自然道：“你看我幹什麼？”
“哥哥，”蕭輕塵拉拉他的衣袖：“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裴雅逸：“……”
“你為什麼不高興呀？”蕭輕塵無辜地眨眨眼睛。
裴雅逸一直到吃完飯也沒回答她這個問題，也沒再給她剝蝦吃。蕭輕塵知道，他這是生氣了，生大氣了。
一行人臨走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雨，夏季的雨總是來勢洶洶，還帶著沉悶的雷聲。
蘇眉拉著蕭輕塵上自家的車，她卻一下子掙開蘇眉的手，跑到裴雅逸身邊：“媽媽，我和哥哥坐一塊！”
蘇眉好笑：“好好，你就成天黏著你哥哥吧。”說完就上了蕭寒開著的車，關上車門走了。
蕭輕塵跟著裴雅逸上了後座，厚著臉拉住他的手，小聲道：“哥哥，你別生氣啦。”
裴雅逸抿著唇，垂著的睫毛顫了幾顫，終於開口道：“那個男同學……是誰？”聲音極小，眼神飄忽著不和她對視。
蕭輕塵錯愕：“啊？”
裴雅逸瞪了她一眼，卻不再說話。
“啊……你是說那個同學啊。”蕭輕塵後知後覺，也想不到裴雅逸是出於什麼原因才這樣在意，她自顧自地就開始抱怨：“他可討厭了，上課拉我頭髮，下課搶我橡皮擦，還老是笑話我膽小，放學還要等哥哥一起回家。”
裴雅逸不動聲色：“那你會覺得丟臉嗎？”
“才不呢！”蕭輕塵頭髮一甩，一臉驕傲：“我們班上好多女同學都羨慕我有個哥哥呢，那個討厭鬼是嫉妒我，我才不跟他一般見識！我哥哥可好了！”
他頓了頓，說：“那你剛剛還說要好好考慮一下他寫的情書。”
蕭輕塵一臉理所當然：“是啊，雖然他很討厭，但是我還是要考慮下怎麼委婉地拒絕他，老師說了，要尊重別人呀。”
裴雅逸一直緊緊捏著紙盒的手指終於放鬆了下來，白皙的掌心都被硌得發紅了，他微微抿起唇角，小小的弧度看起來是在笑。
蕭輕塵看著他手裡漂亮的紙盒，眨了眨眼，暗示道：“哥哥，現在吃完飯了。”
裴雅逸便把紙盒開啟，是一盒巧克力，形狀卻有點奇怪，心形的巧克力，但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上面寫著“塵塵生日快樂”，字跡也有點歪曲，擺成一排，周圍是一些零碎細小的烤餅乾。
“哇，是我最愛吃的巧克力誒！”蕭輕塵歡呼一聲。
這聲音引得顏嵐從副駕駛回過頭來，看著他們倆，笑得眼裡都是戲謔：“塵塵，這可是你哥哥纏著我學了好幾天才做出來的呢，看著造型是粗糙了點，味道卻還可以。”
裴雅逸的耳尖一下子紅了，卻並不否認，別開眼看著窗外不說話。
“真的嗎？”蕭輕塵眨著眼，滿眼星光，側過頭追問裴雅逸：“真的嗎哥哥？”
裴雅逸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把盒子放到她膝蓋上。
“謝謝哥哥！”蕭輕塵拿了一塊放進嘴裡，香醇的味道一下子彌散開來，絲絲滑滑的觸感，濃烈的巧克力味道，帶著點點苦澀，成為蕭輕塵童年裡最後一個美好的記憶。
她張開嘴，想誇獎裴雅逸幾句，卻被他用手捂住了眼睛，他的掌心冰涼冰涼，年幼的裴雅逸聲音裡帶著點點顫抖，他說：“塵塵，不要看，有哥哥在。”
燈光錯亂的隧道里，蕭寒駕駛的車和一輛油罐車撞在一起，瞬間濃煙滾滾，火光四起。
這條隧道是單行道，那輛油罐車的司機喝了酒，蕭寒當時看著周圍沒有什麼車，正好回頭和副駕駛的蘇眉說了句話，再踩剎車已經來不及，就在隧道口和油罐車迎面撞上。
滿滿一車的液化石油，和蕭寒的車直接撞上，沒有一點緩衝。
裴昊因為上了個洗手間，所以離蕭寒那輛車比較遠，只是剛進隧道，一車的人因此倖免於難。
消防車來得很快，在油罐車發生爆炸之前撲滅了火光。
裴昊和顏嵐站在一邊，看著救護人員抬著擔架經過，穿著雨衣的交警一邊拍身上的水，一邊走過來詢問：“你們和受害者是什麼關係？”
一直被裴雅逸護在懷裡的蕭輕塵一下子掙開他的手，一雙剔透的大眼裡全是淚水，她看著顏嵐，再看看那輛熟悉的、已經報廢的車輛，聲音輕輕的：“嵐阿姨，我們怎麼停下來了？爸爸媽媽呢？他們還在等我們，我們快追上去吧。”
顏嵐聽見她這麼說，鼻子一酸，蹲下來抱住她，聲音也是哽咽：“塵塵，塵塵別怕，有嵐阿姨在。”
隧道外突然一陣雷聲，閃電雪白，風雨夾雜著吹進來。
蕭輕塵一雙琥珀色的瞳孔驀然變得空洞。
次日報紙頭條，報導某隧道發生一起嚴重車禍，一輛油罐車與一輛私家車相撞，造成私家車上兩人當場死亡。
裴昊協助律師完成了一系列的賠償和遺產繼承。
顏嵐抱著十歲的蕭輕塵，笑得蒼白：“塵塵，以後就和嵐阿姨、裴叔叔，還有哥哥一起生活，好不好？”
裴雅逸用自己的衣袖，一點一點擦去她的眼淚，他的雙眼也是紅的，卻還要強自鎮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重：“塵塵，我會照顧你的。”
蕭輕塵怔怔地看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大而無神。
十二歲的裴雅逸看著她，微微張開稚嫩的手臂，聲音是極輕的：“塵塵，你別怕。”
十歲的蕭輕塵終於“哇”一下哭出聲來，撲到裴雅逸懷裡。
從那以後，蕭輕塵就一直在裴家生活。開始的幾年，蕭輕塵總是不愛說話，望著一個地方就出神了，並且經常找不到人。裴昊夫婦急得都要報警了，裴雅逸卻總是輕而易舉地將她找到，然後帶她回家。
有時是在蘇眉常去的步行街街角找到她，有時是在蕭家的別墅地下室，有時是在蕭寒和蘇眉帶她去過的海洋公園。
裴雅逸跑得滿頭大汗，一張小臉通紅，但在看到蕭輕塵的時候，還是長長地舒了口氣，沒有一點抱怨，他說：“塵塵，我們回家吧。”
蕭輕塵一臉茫然，通透漂亮的眼珠裡都是晶瑩的淚光：“哥哥，我們等爸爸媽媽一起回家吧。”
裴雅逸就蹲下來，坐在她身邊，陪她等一會，然後說：“走吧。”
蕭輕塵就伸出手來讓他拉著，一路沉默地跟著他回家。
蕭寒和蘇眉死於那個夏季的一場雷雨中，從那以後，蕭輕塵就格外害怕打雷。每逢雷雨天，就會抱著一個枕頭，敲開裴雅逸房間的門，蒼白著一張小臉說：“哥哥，我能在這睡一晚嗎？”
裴雅逸就把床讓給她，自己在地板上鋪上被子睡一晚。
顏嵐和裴昊想過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但怕對她以後造成什麼影響，所以一直很猶豫。直到蕭輕塵上了初中，她不再無故消失，對於年少時父母的意外死亡也選擇了預設。她的成績很優秀，也能和同學很好地相處，笑容雖然很少，也總是淡淡的，但終歸讓夫妻兩人放心了。
為了保持這種狀態，裴昊和顏嵐商量一番，搬離了翡翠湖的別墅，在市中心選了一幢獨棟帶小花園的房子，在一個晴朗的天氣舉家搬遷過去。家裡請了傭人，他們稱呼裴雅逸為少爺，稱呼蕭輕塵為小姐，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
從此，蕭輕塵童年的記憶就被塵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