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宛如初見
蕭輕塵睡得很沉。
朦朧中感覺到有人抱起她，動作輕緩溫柔，那懷抱溫暖寬厚，讓她忍不住靠過去。遙遠而模糊的記憶裡，似乎也有那麼一個人，目光總是溫柔，懷抱總是溫暖。她這樣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沉睡，夢中全是自己丟棄多年的記憶。原本以為早已忘了，卻在這個雨夜，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在自己身心俱疲最難設防的時候，驀然湧現出來，於是整個世界便顯得光怪陸離。
那時的N市正值盛夏，充足的陽光讓人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明朗的，天高雲舒，微風不燥，蕭輕塵一家在這個日子搬進翡翠湖畔的別墅。
蕭寒出身貧寒，是單親家庭，他心氣很高，從小一直很努力，寒窗多年終於從名牌大學畢業，然而在他工作後的第一年，一直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的母親去世了。處理好母親後事，他帶著悲傷上路，從此在職場上一路披荊斬棘，三十歲就坐到企業高管的位置，認識了同樣優秀的蘇眉，結婚後一年有了蕭輕塵。
後來蕭父辭職，夫妻兩人憑著多年的積蓄白手起家，經營了一家會展公司，數年下來成績斐然，於是搬離了原本的小區房，來到別墅區安家。
翡翠湖是一個人工湖泊，依湖而建的別墅區錯落有致，大門處是兩排高大的銀杏樹，樹葉碧綠，樹影搖曳，風中都是淡淡的草木清香。
蕭輕塵初見裴雅逸那天，是被善於交際的母親蘇眉拉去隔壁鄰居家打招呼，被迫前去敲門的。
開門的是裴雅逸的母親，顏嵐，那時的顏嵐也才三十多歲，保養得極好，看上去彷彿二十七八的年紀，面容精緻，氣質優雅，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親近之感。
顏嵐得知蘇眉二人的來意，也是笑容滿面地將人迎進門，並招呼自家的小孩過來。
裴雅逸當時正在寫暑假作業，聽見顏嵐的話，乖巧地放下筆，一張漂亮的小臉完全繼承了父母的優良基因，他說：“阿姨好，妹妹好。”
卻不帶什麼表情，完全公事公辦，說完就去了窗邊接著寫作業。
顏嵐笑著搖搖頭，倒也沒訓斥他，接著招呼著蕭輕塵母女二人，並說著一些風土人情。
那一年，蕭輕塵六歲，裴雅逸八歲。
兩家人都是外地來的，加上住的很近，經常一起串門吃飯，裴昊和蕭寒也因為相似的經歷，很是聊得來，久而久之兩家人便熟絡起來。
那時候裴雅逸上小學三年級，蕭輕塵轉學過來，正好開始上一年級，於是顏嵐就讓裴雅逸帶著蕭輕塵一起上學。
第一天開學的時候，蘇眉和顏嵐一人牽著一個小孩，去把名報了。學校很近，離家只有二十分鐘路程，於是第二天就是兩個小孩子一起去上學。
裴雅逸一身校服穿得整齊妥帖，他揹著書包冷著一張小臉站在蕭家門口的時候，蕭輕塵正鼓著腮幫子咬著一片吐司，在蘇眉的幫助下費力地套上書包，臨走還不忘抓上兩盒兒童牛奶。
“叔叔阿姨再見。”裴雅逸朝蕭寒和蘇眉點頭，然後轉頭就走，也不管蕭輕塵有沒有跟上。
蕭輕塵小時候神經粗，也沒看出來裴雅逸的疏遠，還笑嘻嘻地蹦上去，一手拉住裴雅逸的書包帶子，遞過一盒牛奶，脆生生道：“哥哥，給你喝吧！”
當時晨光正好，微風拂面，裴雅逸側過頭來看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拒絕的話就在嘴邊，但也許是她的笑容太過燦爛，眼神太過明亮，鬼使神差地，他接過了那盒牛奶。
從那以後的幾年裡，每天早上都會有牛奶的香味縈繞在鼻間。有時是草莓味，有時是巧克力味，裴雅逸記不太清了，只是記憶中那個帶著牛奶一般醇厚香甜的笑容，直到多年以後，仍然令他記憶猶新。
蕭輕塵笑得見牙不見眼，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另一邊，一手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跑，嘴裡哼著不成調的上學歌。
那溫溫軟軟的觸感讓裴雅逸一怔，卻也沒有甩開她。陽光微微有些刺眼，她逆著光，紮起的馬尾在微光裡跳動，彷彿周遭的空氣都被她帶動起活躍的氛圍來。
裴雅逸加快了腳步跟上她。
蕭輕塵性子開朗活潑，加上是一年級，同學都是不認識的，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一年級比三年級放學早，蕭輕塵每天都要去等裴雅逸放學。於是不久，整個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了，蕭輕塵有個上三年級的哥哥，長得很好看，成績很好。
蕭輕塵在等裴雅逸放學的時間，會把作業做完，等到她收拾好書包去裴雅逸教室門口的時候，就會聽到裴雅逸班上幾個調皮的男生在起鬨：“裴雅逸，你妹妹來接你放學啦！”
裴雅逸總是不說話，也並不生氣，只是上前走到蕭輕塵身邊，淡淡說一句：“走吧。”
蕭輕塵朝那幾個男生扮個鬼臉，回過頭應一聲，便拉住他的手，歡快地跑出去。
多數時候，蕭寒和蘇眉都忙於工作，回來的有些晚，於是蕭輕塵就待在裴雅逸家裡，跟著顏嵐身後轉悠。顏嵐做飯，她就幫著擇菜。顏嵐看電視，她就跟著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顏嵐把做好的烤餅乾端出來，她就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等著顏嵐放一塊在她嘴裡，然後興沖沖地端去給正在做作業的裴雅逸吃。
“哥哥哥哥，這個烤餅乾可好吃了！”蕭輕塵捏著一塊小熊圖案的餅乾，一臉陶醉：“啊，是我超喜歡的巧克力味！”說著就遞到裴雅逸嘴邊：“哥哥嘗一個吧。”
裴雅逸並不喜歡這些吃在嘴裡黏黏糊糊的東西，但看得出來母親很喜歡這個成天嘰嘰喳喳的小女孩，這些餅乾也是專門給她做的。
於是他搖搖頭：“我要做作業。”
“吃一個嘛，”蕭輕塵手裡的餅乾往他嘴邊湊了湊，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吃了這個做作業更快哦！”
裴雅逸皺著小臉，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還是伸手接過，放在嘴裡含住。
於是蕭輕塵便歡呼著跑開了，跑去跟顏嵐炫耀：“嵐阿姨，你看你看，我就說哥哥會吃的吧！”
顏嵐是真的喜歡她，自己一直也想要個女兒，但是當年生裴雅逸的時候傷了身子，再想要就很難了，於是就把蕭輕塵當成女兒看待。看著她眉飛色舞的小樣子，顏嵐也不禁笑起來：“是啊，塵塵可厲害了。”
等到裴雅逸做完作業開始玩遊戲的時候，蕭輕塵就湊過來：“哥哥，你在玩什麼呀？”
裴雅逸頭也不回，手柄按得噼啪作響：“遊戲。”
“看起來好好玩的樣子啊，我可以玩嗎？”蕭輕塵好奇，伸出白嫩嫩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別按……”
裴雅逸丟開手柄。
螢幕上的小人倒在地上，武器丟在一邊，胸口殷紅點點。
“啊……”蕭輕塵一下子縮回手指，明澈的眼神裡有些無措，愣愣地看著裴雅逸，聲音輕輕的：“哥哥，對不起……”
裴雅逸略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褶皺，走開了。
蕭輕塵一個人坐在地上，愣了兩秒，漂亮的大眼裡一瞬間就積蓄起淚珠，瑩瑩的在眼眶裡發亮，臉頰紅紅的，也不哭出聲，低下頭，淚珠一顆一顆砸在地板上。
拿著另一個手柄回來的裴雅逸看著那個總是笑得滿眼星光的妹妹坐在地上，一張小臉上都是淚水，哭得像個不會說話的娃娃。他怔了怔，手足無措地坐在她身邊，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最後看著蕭輕塵，放輕聲音道：“我教你玩好不好？”
蕭輕塵吸了吸鼻子，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真的嗎？你不怪我了嗎？不會不和我玩了嗎？”
裴雅逸看著她哭花的臉，伸出手，捏著自己的衣袖，一點一點擦乾淨她的淚水，還有兩條晶亮的鼻涕，點頭：“嗯。”
裴雅逸插上手柄，開啟一個雙人遊戲，操控著人物走在蕭輕塵操控的人物前面，一邊解釋：“左邊的十字按鈕是方向鍵，右邊的紅色和黃色按鈕是攻擊，藍色和綠色按鈕是跳躍。”
蕭輕塵手忙腳亂：“啊啊啊，我要死了！”
裴雅逸飛快打掉衝過來的怪物，接著講：“方向鍵和攻擊按鈕同時按下，可以操控攻擊方向。前面有個升級武器的圖示，你把它吃了。”
“嗯嗯，”蕭輕塵聽得直點頭，眉開眼笑：“哥哥真好，等下給你吃我最喜歡的小熊餅乾！”
裴雅逸的臉色頓時有些扭曲，但他假裝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坐在沙發上的裴昊和顏嵐都笑起來。
裴雅逸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誰，從小就話少，更小的時候，醫生還說過他有些輕微自閉症。但是他們做父母的，覺得孩子並沒有什麼問題，平時教他什麼還是很聽話的。但性格方面始終內向了一些，現在看到他和蕭輕塵相處融洽，心裡自然也是很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