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字路口
宴會廳的喧囂被厚重的玻璃門隔絕，變得模糊而遙遠。
露臺上，晚風帶著海洋的溼潤和花園裡夜來香的馥郁，輕輕拂過。
蘇雪晴倚著欄杆，望著遠處沉入墨色的海平面，以及更遠處天堂島星星點點的燈火。
她的側影在朦朧的夜色中顯得沉靜而優美。
陸澤推開玻璃門，走到她身邊，沒有靠得太近，保持著一種禮貌而疏離的距離。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只有風聲，和隱約傳來的、被過濾後的音樂節奏。
“這裡清淨很多。”
陸澤先開了口，聲音在安靜的露臺上顯得格外清晰。
蘇雪晴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你不喜歡裡面的氛圍。”
這是一個陳述句。
“嗯。”
陸澤沒有否認。
“太吵。而且，不自在。”
蘇雪晴轉回頭，繼續望著遠方。
“很多人追求的就是這種不自在。燈光，關注，機會。”
她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是贊同還是批判。
“你呢？”
陸澤忽然反問。
“你追求的是什麼？”
蘇雪晴沉默了片刻。
海風吹動她耳邊的碎髮。
“我追求秩序，和掌控感。”
她的回答很坦誠，帶著她一貫的直接。
“但這裡發生的一切，似乎總在偏離預設的軌道。”
她的話意有所指。
陸澤聽懂了。
他扯了扯嘴角。
“包括我這塊意外的‘絆腳石’？”
蘇雪晴輕輕搖頭。
“不是絆腳石。”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更像是一個……變數。無法預測，無法歸類，打亂了所有既定的演算法。”
這個比喻很蘇雪晴。
冷靜，客觀，帶著點學術氣息。
陸澤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所以，讓你感到困擾了？”
他問。
蘇雪晴再次側過頭，目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亮，落在他臉上。
“一開始是。”
她承認。
“後來發現，失控本身，或許也蘊含著另一種可能性。”
另一種可能性。
陸澤品味著這個詞。
和他此刻內心的動搖，不謀而合。
“王導跟你提了團綜的事？”
蘇雪晴轉移了話題。
“嗯。”
陸澤點頭。
“你怎麼想？”
他很自然地反問，彷彿徵詢她的意見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蘇雪晴沒有立刻回答。
她端起放在欄杆上的酒杯，輕輕晃動著裡面琥珀色的液體。
“我母親的話，你聽到了。”
她忽然提起VCR裡的內容。
“嗯。”
“顧伯伯，是我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家裡為我……物色的聯姻物件。”
她語氣平靜地丟擲另一個資訊，像是在談論天氣。
陸澤愣住了。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說出這件事。
聯姻物件。
這四個字，像一道清晰的鴻溝，瞬間劃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也讓他更深刻地理解了，她身上那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疏離從何而來。
“所以，”
蘇雪晴看向他，眼神清澈見底，沒有任何掩飾或試探。
“我的路，很大程度上，在我踏上這個節目前，就已經被規劃好了。參加節目，或許是我在既定軌道上，一次微不足道的……偏離。”
“而團綜，是另一個偏離的機會，還是迴歸軌道的訊號，我尚未決定。”
她將自己的處境，坦誠地展現在他面前。
沒有賣慘，沒有抱怨，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這份坦誠，讓陸澤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發現自己之前對蘇雪晴的認知，還是過於片面和淺薄了。
她不僅僅是一個清冷優秀的女嘉賓，更是一個揹負著家族期望，在既定命運與個人意志間掙扎的年輕女性。
相比之下，他那點所謂的“挫折”和“逃避”，似乎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你呢？”
蘇雪晴將問題拋了回來。
“你的路，在哪裡？”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洞悉的力量，彷彿能看穿他所有的猶豫和偽裝。
陸澤迎著她的目光，第一次沒有閃躲。
他看向遠處黑暗中起伏的海浪，像極了他此刻的心境。
“我不知道。”
他老實承認。
“來之前，我覺得我知道。混完日子，拿錢走人，繼續過我那……談不上好，但也餓不死的生活。”
“但現在，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梳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我妹妹的話，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一扇我以為再也打不開的門。門後面是什麼，我很陌生，也有點……害怕。”
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
“是不是很慫？”
蘇雪晴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慫不慫的問題。
她只是說。
“害怕是正常的。面對未知，面對可能再次失敗的風險，沒有人會毫無畏懼。”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關鍵在於，是選擇繼續關上門，假裝一切都不存在。還是，試著邁出去，看看門後的風景，哪怕可能會再次碰得頭破血流。”
陸澤沉默著。
蘇雪晴的話，和王磊導演的誘惑不同。
王磊是從利益和機會的角度出發。
而蘇雪晴，是從他自身的狀態和內心出發。
她看到了他的恐懼，他的掙扎，也點出了那個核心的選擇。
關門，還是開門？
“團綜，對你來說，可能是一扇門。”
蘇雪晴輕聲說。
“一扇可以讓你重新被看見，讓你有機會去澄清，去證明，甚至去……奪回一些東西的門。”
“當然，推開它，也意味著要面對更多的關注，更多的審視，以及……更復雜的環境。”
她沒有鼓動，也沒有勸阻。
只是將利弊，清晰地擺在他面前。
把最終的選擇權，完全交還給他自己。
這份尊重，讓陸澤感到一種久違的……被當做一個獨立個體看待的感覺。
不再是需要被照顧的弟弟，不再是需要被教育的後輩，也不是節目裡一個可有可無的“炮灰”或“變數”。
而是一個可以為自己人生負責的成年人。
這種感覺，很好。
“謝謝。”
他看著她，真誠地說道。
蘇雪晴微微頷首。
“不客氣。”
她舉起酒杯。
“無論你最終選擇哪條路，祝你好運。”
陸澤拿起旁邊桌上不知誰放下的一個空酒杯，示意了一下。
“也祝你好運。”
兩人隔著微妙的距離，在空中虛碰了一下。
沒有發出聲音。
卻彷彿達成了某種無聲的共識。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秦菲菲走了出來。
她看到露臺上的兩人，腳步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明豔張揚的樣子。
“喲，躲在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呢？”
她走過來，很自然地站到了陸澤的另一邊，目光在兩人之間掃視。
蘇雪晴表情不變，淡淡開口。
“隨便聊聊。”
秦菲菲看向陸澤，眼神帶著詢問。
陸澤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遠處。
“裡面太悶，出來透透氣。”
秦菲菲看著他迴避的樣子，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揚起笑容。
“是啊，裡面是挺沒意思的。一堆人虛情假意地客套。”
她靠在欄杆上，看著陸澤的側臉。
“喂，木頭，團綜的事，你怎麼想？去不去？”
她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陸澤嘆了口氣。
怎麼每個人都來問他。
“還沒想好。”
他如實回答。
秦菲菲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笑容裡帶著點釋然，也帶著點別的什麼。
“行吧，你慢慢想。”
她沒再逼問，轉而看向蘇雪晴。
“雪晴，你呢？這種機會，你應該不會錯過吧？”
蘇雪晴平靜地回答。
“在考慮。”
秦菲菲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三人並排站在露臺上，望著不同的方向，各自想著心事。
夜風吹拂，帶來遠處模糊的音樂和近處花園的香氣。
宴會還在繼續。
人生的十字路口，也清晰地橫亙在每個人面前。
對於陸澤來說，這個夜晚接收了太多的資訊，太多的可能性。
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去消化，去權衡。
回到那個安穩卻可能一眼望到頭的過去？
還是踏上這條充滿未知、挑戰與機遇的船，去搏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涼的欄杆。
答案，似乎正在迷霧中，一點點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