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切的終極與背叛(4200字)
花鳥園內,初秋的涼意被氤氳的茶香驅散了幾分,但這人工營造的暖意,卻壓不住空氣中瀰漫的無形凝重,彷彿連池中錦鯉的遊弋都帶著幾分遲滯。
張松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鋒,銳利地刺向盧金秋,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凝滯的空氣上:
“盧老爺,張某此來,是為一批物品而來。近日,府上可曾收過一批特殊貨物?應該包含兩隻銅鏡、兩隻青銅劍,還有一方玉冊。”他刻意頓了一頓,加重語氣。
盧金秋臉上那副慣常的儒雅笑容瞬間凝固,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彷彿冰面裂痕般的慌亂,但轉瞬便被一種更深沉、近乎僵死的平靜所覆蓋,如同面具重新焊死。
他喉結微動,尚未出聲,一旁的肖光卻已施施然起身,臉上掛著一種近乎詭異的、洞悉一切的從容微笑,聲音平和地截過話頭:
“張賊曹原來是問此事啊。此事,肖某方才已與明謙兄、金秋兄細細探討過了。”
他踱步上前,目光掃過張松和陳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瞭然。
“那玉冊,不過一塊尋常古玉,刻了些不知哪裡的怪事,內容只是些荒誕不經的祭祀禱文,平平無奇。金秋兄確曾收到過,但已轉贈明謙兄鑑賞。張賊曹若是不信,大可親自一觀,以解心頭之惑。”
楊言立刻介面,臉上堆起過分熱情的笑容,彷彿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然也然也!張賊曹既然想看,我這就去取來。那玉冊就供奉在敬言堂內,片刻即回。”
說罷,不等張松和陳舊回應,他便轉身,步履看似從容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快步走向不遠處的敬言堂。
張松與陳舊飛快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重的疑慮。
肖光的解釋太過順暢圓滑,楊言的熱情也顯得刻意造作。
玉冊若真如肖光所言那般平平無奇,盧金秋方才那一瞬的、絕非作偽的慌亂又作何解釋?
然而,箭已在弦,檢視玉冊是眼下唯一能直接觸碰核心線索的機會,縱有千般疑慮,也只能行此險招。
“既如此,有勞明謙兄~”
張松沉聲應下,目光如影隨形,死死鎖住楊言離去的背影,彷彿要穿透那扇門扉,看清敬言堂內的虛實。
陳舊垂在身側的右手,無聲地按在了腰間的虎儺面具上。
似金似木的觸感透過蓑衣和油紙傳來,這是他當下最有效的手段,如同湍急江水中的一張竹筏,在這當下波譎雲詭的局勢中,只有這方面具,是他能夠對抗厲鬼的依仗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稍遠處,老趙木匠的氣息,那呼吸似乎比平時更急促了幾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他扭身看了看對方,老趙木匠努力嘗試放鬆下來。
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池水微瀾的輕響,以及各自心中擂鼓般的心跳。
很快,楊言去而復返,手中捧著一個紫檀木製的精美漆奩,漆奩上繁複的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他走到石桌前,當著眾人的面,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儀式感,緩緩開啟盒蓋。
匣內,紅絨襯底上,靜靜躺著一卷玉冊。
玉色溫潤,卻隱隱透著一絲令人不安的青白,彷彿浸染了墓穴的陰寒,其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篆,一眼看去,並不能窺得全貌。
“張賊曹請過目~”
楊言將漆奩輕輕推向張松,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張松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所有的不安與疑慮都撥出體外。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玉冊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與沉重感瞬間傳來,彷彿握住的不是玉石,而是一塊來自九幽的寒冰。
他定了定神,小心地展開第一片玉簡,目光凝聚,落在那繁複怪誕的文字之上。
張松的目光不斷掠過一列列的文字,他的表情也從嚴肅逐漸轉為明悟,再轉為凝重。
陳舊坐在一側,他緊盯著張松的動作,右手死死按在腰間的虎儺面具上,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而在旁邊,楊言、盧金秋各自端著茶盞徐徐品鑑,絲毫沒有任何慌亂或者擔憂。
肖光則是在一側吃著糕點,笑著迎上了陳舊的目光。
陳舊心中詫異,他不明白當下的形勢怎會如此,難道說,這玉冊真的不是什麼關鍵物件?
然而隨著張松看到最後,他忽然驚呼道: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這聲驚呼讓陳舊頓時緊張起來,他剛想要開口詢問,卻感覺一股陰冷的氣息從張松面前泛出。
張松準備繼續說話,卻頓時啞了聲。
空氣彷彿瞬間凍結,隨即變得粘稠如膠,沉重地包裹住他。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捆縛,雙眼驟然暴突,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盡,變得慘白如紙!
他手中的玉冊彷彿瞬間化作了燒紅的烙鐵,灼痛直抵靈魂深處,但他卻無法鬆開,手指死死扣住玉簡邊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輕響。
“呃……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痛苦與驚駭的悶哼從張鬆喉嚨深處擠出。
更恐怖駭人的是,他穿在身上的蓑衣開始劇烈地起伏、蠕動!
他感覺到渾身不適,彷彿有無數條細小的活物在皮下游走、掙扎、急於破體而出!
那好像是一縷縷粘稠得如同活物的的血線,如同擁有生命的觸手,正緩緩地從他的毛孔中滲出、蜿蜒探出,貪婪地纏繞、切割著他頸部的皮膚!
“張賊曹!”
陳舊驚駭失聲,下意識便要撲上去救援。
然而,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徹骨的悸動如同毒蛇般瞬間攫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的皮膚也驟然變得滾燙、緊繃,彷彿被無數雙無形的手從四面八方狠狠拉扯、撕拽!皮膚之下,同樣的、令人作嘔的蠕動感瘋狂湧現,帶著強烈的剝離感。
是玉冊的力量!
即便他沒有直接閱讀文字,僅僅是身處玉冊力量爆發的中心,他這身人皮也開始受到強烈的牽引,要強行蛻下!
“嗬…嗬嗬……”
張松的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嘶啞的喘息,血線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如同猩紅的蛛網般覆蓋了他的脖頸,開始將他的人皮剝離。
他身上的蓑衣、油紙、斗笠也開始散落在地。
與此同時,楊言、盧金秋、肖光三人臉上的人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的表情變得冰冷、漠然,如同戴上了毫無生氣的石雕面具,嘴角卻同時勾起一抹一模一樣的帶著詭異滿足感的弧度。
他們的皮膚開始劇烈蠕動,暗紅如汙血的細線從他們的七竅中狂湧而出,如同毒蛇般在空中狂亂舞動,散發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鐵鏽腥臭!
他們不再偽裝,徹底露出了倀鬼的本相。
三股強大而邪惡的意識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冷漠地、帶著殘忍的欣賞意味,注視著場中即將被剝皮的獵物。
陳舊心中警兆狂鳴,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這身人皮下的意識正在被一股更原始、更暴戾、充滿無盡貪婪的陌生意志瘋狂衝擊、覆蓋。
一旦人皮完全剝離,張松那正在發生的慘狀就是他的下場。
千鈞一髮之際,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壓倒了一切。
陳舊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腰間掛著的虎儺面具,毫不猶豫地、狠狠扣在了自己臉上。
“嗡——!”
一聲低沉的、彷彿來自洪荒遠古的嗡鳴在陳舊的顱腔內炸響。
冰冷、粗糲、帶著古老蠻荒氣息的面具覆蓋臉龐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堅韌的力量屏障驟然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那作用在他皮膚上、瘋狂拉扯著他意識的恐怖力量,如同狂濤撞上了萬仞絕壁,被一股腦地強行隔絕在外。
皮膚下的蠕動感並未完全消失,如同被囚禁的野獸在鐵籠中衝撞,但致命的剝離程序被生生遏制住了。
他的意識在面具的保護下,如同怒海狂濤中暫時穩住的一葉扁舟,獲得了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機會!
陳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
趁著這轉瞬即逝的空隙,陳舊強忍著皮膚被體內體外兩股力量瘋狂撕扯帶來的劇痛,身形如離弦之箭,猛地撲向痛苦掙扎、已近油盡燈枯的張松,目標直指那捲散發著不祥邪光的玉冊。
陳舊猛地一扯,不顧那些纏繞上張鬆手臂、正貪婪吸食的血線帶來的灼痛與侵蝕感,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那捲彷彿重逾千斤的玉冊從張松那蠕動的人皮包裹中奪了過來。
入手冰涼刺骨,直透骨髓。
玉冊上那些扭曲的、彷彿在蠕動的文字,瞬間彷彿活了過來,帶著瘋狂的、足以撕裂理智的囈語,如同無形的尖錐直衝他的腦海。
但此刻,有虎儺面具隔絕了最直接的侵蝕,陳舊的精神得以在崩潰的邊緣勉強保持一絲清明。
他咬緊牙關,強忍著靈魂層面的劇痛,低下頭,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玉冊上的文字,強迫自己去閱讀、去理解那禁忌的真相。
那些文字此刻已經像是無法辨識的鬼畫符,卻在面具隔絕了最致命的精神汙染後,其蘊含的、冰冷而浩瀚的資訊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洶湧地灌入陳舊的意識:
鬼疫之源……赤蛻玄君……血祀之法……人皮為舟……意識剝離……神降容器……三重法身……知識為引……知之即染……
剝皮厲鬼的本質、那名為赤蛻玄君的厲鬼源頭、剝皮的方式、最終的目的……無數驚悚、禁忌、足以顛覆一切認知的終極答案,在這一刻,如同黑暗深淵的畫卷,毫無保留地向陳舊展開。
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原來如此!
玉冊和上邊的內容就是祂散播汙染、挑選容器的道標!
看到上面文字的生靈,便是祂選定的降臨物件!
這根本不是什麼古董,而是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
就在陳舊心神劇震,剛剛觸及這令人絕望的真相皮毛,試圖理解更多、尋找那渺茫的反制之法時……
“噗!”
一聲輕響,如同水泡破裂,又如同希望之弦崩斷。
他臉上那隔絕一切、帶來最後一線生機的虎儺面具,竟被人從後方一把扯了下來!
冰冷的面具離臉,那被強行隔絕的恐怖力量,如同積蓄已久的山洪轟然決堤,瞬間以百倍千倍的狂暴姿態,重新狠狠撞進了陳舊的靈魂深處。
皮膚下的蠕動感瞬間化為撕裂般的劇痛。
無數血線如同掙脫束縛的狂蛇,從他全身毛孔瘋狂湧出。
意識如同被投入了無底深淵,被冰冷、瘋狂、帶著無盡貪婪和惡意的陌生意志瘋狂撕扯、吞噬。
最後一點清明如同風中殘燭,倏忽熄滅。
那腥紅的視線中,陳舊分明看到了張松、肖光、楊功和盧金秋,他記得清楚他的背後都是自己人。
“呃啊……!”
陳舊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絕望的慘嚎,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被無形巨手攥住的木偶。
在意識徹底沉淪、被那狂暴的邪異意志徹底覆蓋湮滅的最後一瞬,求生的本能驅動著陳舊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猛地、艱難地扭過頭!
視線因為劇痛和即將到來的永恆黑暗而模糊、扭曲、如同隔著一層血色的毛玻璃。
然而,他還是看到了。
站在他身後,手裡緊緊攥著那副剛剛從他臉上扯下的、象徵著最後希望的虎儺面具的人……
那張臉,佈滿風霜刻下的深刻皺紋,眼神裡卻帶著一種……混合著木訥、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卻又冰冷到極致、彷彿看透一切的陌生……
居然是老趙木匠!趙材!
“趙叔?”
陳舊思維凝滯,腦海中滿是不可置信。
然而剎那間,陳舊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老趙木匠庭院裡當時意識迴歸。
老趙木匠那帶著地道鄉音的責罵,那自然的踹人動作……當時只以為是瀕死刺激喚醒了主人格……
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主人格復甦。
原來……這張看似熟悉的皮囊之下,一直都是那個新的靈魂。
這個如同驚雷般的念頭,在陳舊徹底陷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刻,轟然炸響……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冰冷的、粘稠的、帶著無盡惡意的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最後殘存的意識碎片裡,只剩下老趙木匠那將一切都算計在內的狡黠目光和一種從未見過的漠然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