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官商暗結起迷霧
阿思諾接旨後不敢有絲毫怠慢,親率著主力從河西開拔,日夜兼程趕到了受降城。
稍作歇息後,敏泰為他設下了酒宴接風洗塵。
席間,敏泰問他為何突然提早到來?
“陛下催的太緊,只好馬不停蹄疾速趕來。”阿思諾喝了口酒,睜大了眼,“對了,近來褚漠寒可有什麼異常?”
“父帥放心,有季溫協調,近來我軍與漁陽兵馬相互配合,接連兩次擊敗了小股突厥遊騎……並沒什麼別的異常。”
阿思諾聽後登時放下了心,哈哈大笑道:“俺就說呢,太子實過多慮了,叫俺小心什麼褚漠寒……這不,都好端端的。”
敏泰問明瞭詳情後,也頗不以為然;說同羅鐵騎戰力兇悍,必會讓褚漠寒有所顧慮,不敢打什麼歪主意……
父子二人由此對邊軍之事放鬆了警惕,高談闊飲一直到了午夜。
因戴奚珣與林弗走的太近,加之前番省試兒子只中了探花,楊嗣郎為此暗恨在心,決意將其排擠出京。
這日朝會之上,魏懷冰向炫帝奏報,說中州乃大唐腹地,物產豐盈人口眾多,可是數年來河南尹一職一直空缺,擔心長此以往人心不穩、必生弊端;懇請委派一得力之士前往。
炫帝聽後“嗯”了聲,道:“古語有云,中原安則天下安。魏卿今日所言,正好提醒朕了。”隨即他掃視了一下群臣,問何人可擔此任?
楊嗣郎上前一步,說願推薦禮部尚書——戴奚珣;說戴奚珣掌管禮部多年,忠心效命恪於職守,理當予以升遷;而河南尹為從二品之職,就任此職最合適不過了。
炫帝點了下頭,又問戴奚珣,可否願意?
戴奚珣身子猛的哆嗦了幾下,心裡雖極不情願,可是在炫帝眼神的威逼下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
“好,那就有勞戴愛卿了;著即賞戴卿蘇錦十匹,以表朕意。”炫帝輕踱了幾步,問群臣可還有本上奏?
“陛下,臣有本上奏。”第五祺出列奏道,“去歲冀州一帶天降旱災,許多災民逃荒到京;加之關中一帶又接連遭遇秋澇,兩地災民群聚於城東一帶,致使疾疫蔓延,治安每況愈下,時有搶掠、盜殺之案發生,令往來客商人心惶惶。”
炫帝聽後皺緊了眉頭,對著陳業碩喝道:“你奉旨賑災已久,為何仍是這樣?”
“陛下勿憂,”陳業碩緩步上前,“自上次朝會後,工部已搭建了臨時帳蓬六十餘座,安置了數百個老弱病殘者;戶部每日派人按時發放錢糧、施捨粥飯,又請了郎中救治患者,災民早已人心穩定生活井然。至於個別盜搶案發,那不過是幾個蟊賊流竄作案罷了。”
第五祺冷笑了聲,復對著炫帝說,據他暗訪,災民雖有救濟,可是大多數人仍是每日食不果腹。
炫帝問,這是為何?
第五祺瞅了眼陳業碩,說就怕有人打著賑災的名義中飽私囊,使救助沒有落到實處哪。
“沒錯,以往類此之事確曾發生過。”炫帝點了下頭,問林弗有何對策?
林弗說,從長遠計,他以為不如將這些災民遷至河西墾荒戍邊、累世定居,從而永絕此患。
“林大人想得也未免太簡單了。”第五祺語氣沉重,“災民逃荒到京已是背井離鄉,要是再讓他們西遷千里之外,路上一旦激起了民變,卻如何應對?”
林弗聽了一時閃爍其辭,不知如何作答。
楊嗣郎說,若細究此事源頭,災民多來自冀州,那可是褚漠寒的轄地。
第五祺說治亂必須查源;他認為災民之所以不減反增,皆因褚漠寒在當地暴斂賦稅,修築雄武城、奴役百姓所致。
炫帝乾咳了聲,道:“上一次朝會,朕不是已責令他改過了嗎?”
林弗說,修築雄武城一事朝廷已有定論;褚漠寒雖有過錯,可畢竟是為了抵禦突厥入侵。
聽聞此言,炫帝頓覺釋然,忙道:“沒錯,他也是為了朕的江山嘛;此等小過就不必深究了,當務之急,須安撫好災民才是。”
陳業碩見雙方爭執不下,於是心生一計,對炫帝說他有一策:當下春耕在即,為不誤農時,可對那些身強體健者資助以盤纏,令其按期返鄉;至於那些年老體衰行動不便者,由官府派人一路護送,遣返至原地。
炫帝聽了頓開笑顏,道:“不錯;還是陳愛卿所慮周詳,就照此策施行便是。對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應分批分次緩步而行。”
林弗、陳業碩見狀急忙道:“陛下聖明。”
這日,太子在宮內甚覺苦悶無聊,輕車簡從又去感業寺看望蕭良媛。
兩人在一間簡陋的齋室裡見了面,卿卿我我交談了一陣;正說到了動情處,達復進了屋子。
達復向太子彙報了近來有關鐵衣社打探到的一些情報,說楊嗣郎自升任左相後有些忘乎所以,對林弗的攻勢也變得和緩了。
“小人得志嘛。”太子靜思了片刻,又問暗查陳業碩貪贓枉法一事可有什麼進展?
達復搖了搖頭,說自汪拱一死,陳業碩行事是愈發的小心謹慎,目下還沒有什麼線索。
太子聽了不信,說陳業碩執掌戶部多年,天下錢財皆經由其手,怎會沒有一絲線索?
“這……雖說他嫌疑頗深,只是仍缺少證據哪。”達復答道。
太子冷笑了聲,道:“還有那賑災一事,災民們食不果腹、怨聲載道,我就不信他會一文不貪!”
達復“嗯”了聲,道:“據鐵衣社秘查,那些賑災官吏雖有剋扣、貪汙跡象,只是由於事過境遷,加之災民往來不定,此前即便有所虧空,僅從帳目上也一時難以查證。”
太子唉嘆了下,道:“這隻老狐狸,藏得可真夠深的。”
“對了,”達復忽然記起了什麼,說陳業碩為納涼休閒,在其府邸私建了一座涼屋。
“涼屋?”
“是的,名為清涼閣,乃模仿聖上的月涼殿所建。”
太子聽了心頭暗喜,命達復先不要聲張,待查實了陳業碩貪瀆之事後再說。
近日來,陳業碩為他手上的那批賑糧而焦慮不安。他急於將賑糧出手,於是暗中委託賈升去與河東幫洽談。
賈升見過了元衝後,又急忙返身而回,找陳業碩覆命,說元衝只肯出市價的一半,五文一斗收購。
陳業碩一聽登時來了氣,罵罵咧咧道:“他孃的……以前也沒少和他打交道,這一次為何壓得這麼狠?”
賈升面露難色說,再有個把月,江南新稻就要上市了,元衝擔心陳米捂久了賣不上價。
“孃的,真不識抬舉!要不是看在林相的面子,老子早就賣給別人了。”
“算了吧,陳大人,”賈升擠出了一絲笑意,“別再老壓著了,早一日出手也心安。”
陳業碩想了想,苦笑了下,道:“好吧;看在以往的情份,你給元幫主回個話,每鬥再加一文便可成交。”
“六文,行;我再去給他說說。”賈升一口應允了。
陳業碩走到了賈升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賈兄放心,這筆買賣做成了,陳某不會虧待你的。”
兩人說著會心地笑了。
當褚慶得知李雲翰一連數日待在了玉華觀,不免有些驚訝,自語道:“看來這師徒倆的關係確非一般哪……”
褚慶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圈,苦苦思量了一陣仍不得其故,為些很是悶悶不樂。
這日用過了午餐,當他聽說李雲翰與人在海明樓宴飲,於是心生一計,命人叫來了眉黛,笑問道:“黛兒,我待你如何?”
眉黛扭了下腰,柔聲回道:“公子恩澤,待小女如同親人。”
褚慶聽後“嗯”了聲,輕撫了她一會,說有一事非她幫忙不可!
眉黛一聽有些受寵若驚,嬌媚一笑讓他細細說來……
龍標回京後歇息了數日,在海明樓宴請李雲翰、杜少凌,岑楓在一旁作陪。
酒過數巡,眾人一邊吃著生魚膾,一邊盡興而談。
李雲翰輕輕放下酒杯,深懷惋惜之情道:“聚難別易,不知何時龍兄又要離開了。”
龍標微微一笑,說他這一回不走了;說褚言忠已為他謀得了一份秘書丞的職位,就等著吏部任命呢。
李雲翰稍作頷首,道:“恭喜龍兄,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和岑姑娘分開了。”
岑楓聽後臉騰的紅了,趕忙喝了口酒叉開了話題:“嗯,這鳳闕酒勁兒可真不小哪。”
靜默了片刻,龍標看了眼四周,說他此次回京還有一件急事要辦。原來,數日之前他在蕭關城外例行夜巡時,截獲了一批砂金,還有三百餘匹大宛良馬,欲請示褚言忠如何處置。
李雲翰聽了不以為然,道:“茶馬互市,往來於西域、中原的商人哪個不販賣些馬匹,難道這也違法?”
“李兄這就不懂了。”龍標搖了搖頭,緩緩道來;說馬分三等,普通馬、戰馬和良馬;一隻普通馬,市價僅售一匹素絹;戰馬呢,值三五匹絹;而大宛良馬,不僅昂貴,且作為育種之馬專由太僕寺統一管理,嚴禁私下販賣交易。這一次查獲的是大宛良馬,且數量極多,當然要沒收了。
李雲翰唉嘆了聲,道:“如此一來卻也可惜了那些商販了。”
龍標冷笑道:“不,他們可不是一般的商販。”
“哦?”
龍標道:“實不相瞞,這夥人,我們已盯上很久了。他們都是河東幫的,以行商為名,出關時販賣些鹽、茶、絲綢,入關時則換成良馬、砂金等物。”
“河東幫,倒是很耳生哪。”李雲翰道。
龍標說,李雲翰久居江南,當然不知了;原來在中原內地活動著四大漕幫,洛陽幫、淮南幫、江右幫和河東幫。河東幫部眾多是些退役兵卒,他們明裡打著漕運旗號,暗裡將河東一帶私採的食鹽販賣到西域、回紇各地,以換取良馬、砂金等所需。
李雲翰想了想,問道:“難道就沒有官府查辦?”
“誰敢?河東幫背景深著呢。據說它的幕後主人就是褚漠寒。這一次因所獲數量甚多,加之有當地官員說情,我一時不好拿捏,只好回京向褚將軍面示。”
“嗯,原來如此。”李雲翰斟了杯酒,一口乾了。
屋內一時寂然。
“對了,聽說王詰中榜後拋棄了月兒,可有此事?”龍標引開了話題。
“可不,”杜少凌搶先道,“他能高中還不是靠了平鈺公主……這種小人,為了仕途可真是不擇手段。”
“王詰一向自重清白,怎會做出此等事來!”龍標面帶憂慮之色,“不行,下次見了我得好好勸他!”
“好麼,我也要找他呢。”李雲翰說。
見少凌一臉困惑之態,李雲翰解釋道,他想讓王詰去宗人府查一下皇室族譜……
時近黃昏,眉黛帶著兩位姿色清麗的女伶走進了屋子,說願為李雲翰等人彈曲助興。
“謝眉姑娘好意,”李雲翰皺了下眉,“只是我等已酒醉人困,就不必了。”
龍標晃了晃腦袋伸了下懶腰,道:“怕是一曲還沒奏完,我已入夢鄉了。”
岑楓上前扶起了龍標,輕聲道:“走吧,是該休息了。”說畢,她扶著他搖搖晃晃的出了屋子。
見眾人慾走,眉黛不免有些尷尬,耷拉著臉長長唉嘆了聲。
龍標出門走了沒幾步,忽被店小二攔住了,說已宵禁了,問他要去哪兒?
“滾開!”龍標醉醺醺地推開了他,“俺有腰牌,誰敢攔阻!”
李雲翰抬頭望了眼窗外,見天色暗淡,於是笑對著岑楓道:“龍兄已醉成這樣,不如在此下榻吧。”
話音才落,眉黛上前一步,對著李雲翰恭聲道:“先生勿憂,小女已為各位訂好了房間。”
李雲翰一愣“哦”了聲。
眉黛雙眸眨了眨,說她已訂了三間一等的客房,付過了店錢。
少凌聽了樂得拍了下手,連聲道:“太好了;白吃白喝了不說,住店也有人關照,真是福氣不淺哪。”
李雲翰想了想,問眉黛為何這樣?
眉黛說了聲“報恩唄”,隨之吩咐店小二帶李雲翰等人去歇息。
李雲翰進了客房,脫去了外衣,正欲上床歇息,只見門吱吜響了下,眉黛端了盆熱水進了屋子,說要幫他洗一下腳。
“先生累了,洗了腳才睡得舒坦些。”不等李雲翰同意,眉黛便半蹲在地,不由分說便褪去了他的襪子將雙腳按進了水盆裡。
李雲翰見她情意懇切也不好推脫,於是客氣了幾句,與她閒聊了起來。
這時少凌進了屋子,見眉黛正為李雲翰搓洗腳底,訕訕一笑又退了出去。
當晚,龍標因貪杯太過,一躺下來便鼾聲如雷,沉入了夢鄉。
岑楓坐在床頭凝視了他一陣,起身推開了窗子,夜空一片漆黑,冷風吹打著芭蕉葉呼呼作響。
回想起三年來兩人的點滴往事,一絲莫名的憂愁輕籠於她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