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九蓮峰再會恩師
一邊數日沒見王詰了,樓月心裡頗為牽掛,這日午間藉著外出採買香脂之機又到歸義坊來找他。
孰料王詰並未在家,令她十分失落。她呆坐了一陣不甘心就這樣離去,於是向王樸探問王詰的近況。
王樸看出了她的心思,謊說他最近忙於公事,連著好些日子都沒回家了。
樓月聽了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幫著王樸夫妻洗菜、切肉,做好了飯才走。
王氏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面露一絲欣喜,道:“這姑娘不錯,手腳勤快又善解人意,跟個親閨女一樣。”
王樸點了點頭,雙眉一蹙道:“可是,也不知王詰是怎麼想的……”
王氏唉嘆了聲,道:“他呀,能娶月兒是他的福份!”
因女兒外出,樓泉獨自在藥鋪料理著生意。隨著顧客驟然增多,他一時有些應付不過來,手忙腳亂的。
這時,一個頭戴灰色幞頭身著皂衣的漢子走了進來,目光銳利暗含著一股殺氣,默不作聲將屋子四下裡察看了一番。
原來此人乃是么紅,奉元衝之令前來尋找那兩枚丟失的官印。
么紅一眼瞅見了櫃架上的那隻牛皮包裹,急忙走上前去拿起來看,對著樓泉壓低了聲音問道:“店家,這包裹裡的東西呢?”
樓泉正忙於手頭上的生意,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扔了。
“扔到哪兒了?”
“不就兩塊破石頭……扔到後院了。”樓泉很不耐煩,回道。
么紅說,麻煩他找一下。
“你是誰呀?”樓泉白了么紅一眼,“沒看我正忙著!”
么紅說,他就是那個包裹的失主。
樓泉聽了心頭一震,丟開了手頭的活計,走到他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客官既是失主,請問那官印又從何而來、有何特徵?”
么紅聽了一愣,不知如何答好。
“怎麼不敢說了;”樓泉哼了聲,道,“待說清楚了,我再去找!”
么紅見藥鋪人多擔心說出來露了破綻,於是拱了拱手,道:“拜託您了,東西先放著,待稟明我家主人再取。”說畢,他悻悻而去。
倪遂奉命去河東幫碼頭巡視了一番,一回到伏龍山莊,便向褚慶做了彙報;說據元衝預計,如若路途順利的話,那批良馬、砂金將於近幾日運抵京畿。
褚慶聽後“嗯”了聲,當他聽說幫會業務運轉正常,嘴角劃過一絲滿意的笑。
倪遂並不急著離開,說他還打聽到了一件事,幫會不小心弄丟了兩枚官印;元衝為此惱怒萬分,將那管事的給沉河了……
“這個元衝,行事一向草率魯莽,這回我非得好好訓斥他一番不可。”褚慶緩了下神,又命倪遂多備些上好的玉器。原來上次元衝約見涂坤,說紫旭真人喜好玉器,故而欲行禮給他。
因交待的太急,倪遂只好趕緊去了庫房,從漁陽送來的岫玉中挑選了一些精美的玉器,裝了滿滿一箱。
褚慶見了也未及細看,當即帶著倪遂和玉器出了山莊,直奔九蓮峰。
這一次因有監院涂坤暗中助力,紫旭真人破例接待了他。
到了馭鶴亭下,褚慶對著紫旭深施一禮,道:“晚生慶壹,前來拜見真人。”
不待紫旭真人開口,倪遂隨即呈上了禮箱,開啟了,道:“這些玉器,還請真人笑納。”
紫旭輕輕瞥了一眼禮箱,輕撫著銀鬚道:“公子不辭辛勞兩次造訪,不知有何事?”
“恕晚生冒昧,欲請真人出山。”
“出山,”紫旭微微一笑,“貧道老朽之身,何談什麼出山?”
“真人見笑了,”褚慶畢恭畢敬道,“晚生自小長於漁陽,時遭突厥、契丹犯境入侵,百姓苦無寧日;而真人曾戍邊多年威望猶在,若能下山救百姓於水火,實乃社稷之幸也。”
“貧道隱沒江湖多年、悉心研道,早已不聞世事了。”
褚慶忙道:“真人過謙了。哪怕您輕車簡從到邊關走上一遭,也算是功德無量!”
紫旭聽後倏的站直了身子,道:“天地有命,道法自然;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隨之向涂坤說了句,送客。
“這……”見此狀況褚慶十分尷尬,呆立於原地一動也不動。
紫旭瞅了眼玉器,請他原樣帶回。
褚慶愣了下,怯聲問道:“真人不是喜歡玉器麼?”
“沒錯,貧道是愛玉,可只鍾愛那些和田古玉,”紫旭神色漠然,“至於這些岫玉,貧道並無絲毫興趣。”
褚慶一聽登時傻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公子請帶回吧,”涂坤說著向褚慶使了個眼色,將禮物又交還給了倪遂。
“好吧,晚生告辭了。”褚慶乾笑了下,對著紫旭行過了禮,轉身離開了玉華觀。
出了道觀,褚慶禁不住怨恨起了元衝,罵他行事粗疏以致誤了大事。
褚慶垂頭喪氣騎在馬上行走了一陣,拐過一處山彎,突然從半空掠過一隻老鷹,緊貼著他的頭頂擦身而過。坐騎受了驚,撒開四蹄沿著崎嶇山道狂奔而下。
他趕忙勒緊了馬韁,卻一時約束不住;眼看著前方百步開外就是一道懸崖,他心慌神亂不禁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只見崖壁前佇立著一位青衣漢子,對著他高呼道:“快,鬆開馬鐙!”
褚慶聽了這才清醒了過來,急忙將兩腳脫離了馬鐙。眨眼之間,那匹馬衝到了懸崖前。那青衣人飛身一躍,將褚慶拽下了坐騎。
那匹馬直衝而下,瞬間墜入了深谷。
原來這青衣人是李雲翰,當他從平鈺口裡得知了紫旭的下落,於是帶著弟子武七上山來訪。到了半山腰恰逢著褚慶遇危,於是出手相救。
褚慶站起了身子喘息了好一會兒,方才緩過了神,走到李雲翰身邊深施一禮拜謝過他。
褚慶說他叫慶壹,從漁陽到京行商,做些絲綢、茶葉生意;此番進山是到玉華觀遊玩。
交談之中,當他得知紫旭真人是李雲翰的師父時,不禁多了一個心眼,暗中留下了僕人阿蒯前去盯梢。
到了玉華觀,李雲翰向那值守的道童爾秋說明了來意,欲拜見紫旭真人;孰料爾秋以事先沒有約定為由一口給回絕了。
僵持了一陣,李雲翰無奈取下了玉佩,讓他拿著前去通報。
爾秋見他誠意十足,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走開了。
不一會兒,監院涂坤到了觀外,將李雲翰、武七帶到了馭鶴亭下,紫旭真人正襟危坐已在等候著了。
李雲翰疾步上前拜見過師父,不料紫旭十分冷淡,道:“十餘年了,若不是見到此佩,貧道還真給忘了。”
李雲翰小心回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些年來,弟子無時不想念恩師。”
“那,為何今日才來見我?”
“說來話長。三年之前,家父突遭病故,弟子在家守孝,雖有師姐傳訊,可一時脫身不得;待弟子守孝一畢,進京見過了師姐,方知師父在此間修道。”
紫旭真人“嗯”了聲,還過了玉佩,說若再沒別的事,他可以下山了。
說罷,紫旭真人扭身欲走,卻被李雲翰叫住了;他輕輕回過了頭,問李雲翰還有何事?
“十餘年前,師父為何突然離開了青城山?”李雲翰問。
“噢,原來是此事;”紫旭凝視了他一陣,微閉著雙目,緩緩道來,“那些年青城山上佛、道兩派為爭房舍、田產而械鬥不斷、屢有傷亡,官府亦無能為力;為師奉旨前往調停,依遵旨意:‘觀還道家、寺依山外舊所,田產各為一半’,遂平息了兩方數十年的恩怨。為師原本打算多住些時日,不料忽接家兄病危之訊,只好匆忙離去。”
“噢,原來如此;”李雲翰頓了下,“弟子再問一句,師父雲遊四方為何帶著小盈師姐?”
“這,”紫旭沉吟了片刻,“還是等以後她告訴你吧。”
“那,小盈師姐傳話也是師父之意?”
紫旭真人手捻著長鬚,微微一笑,道:“有仙人曾一連三日託夢,說我此生和一個戴魚龍玉佩者有緣。”
李雲翰聽了似有所悟,取下了玉佩,捧上道:“此佩乃先祖所傳已逾百年,是我李氏族人血脈的象徵;家父臨終之前,一再叮囑我善待此佩,不得輕易示人……”
未等李雲翰說完,紫旭打斷了他的話:“那你為何又將它繫於腰間、招搖於市?”
“為了認祖歸宗;如遇高人識得此佩,或可解我家世之謎。”
紫旭聽了微微點頭,接過玉佩細細端詳了一會,雙眉緊皺道:“此玉背後有一道蛇形血沁,不祥哪。”
李雲翰心頭一震,“哦”了聲。
“不過,好在此玉曆經多年洗磨,其惡運殆已褪盡,你也不必太過在意。”說畢,紫旭將玉佩還給了他。
李雲翰收好了玉佩,又說他想留下來多陪陪師父。
紫旭真人凝視了他片刻,將視線轉向了群峰;良久,他回過頭來,道:“好吧。盈兒雖入道門,可仍貪戀紅塵。為師年歲已高,也只有寄厚望於你了。”
當日,李雲翰和武七留宿於玉華觀,被安排在後院一間簡陋的偏房裡。
在山上一連待了數日,也不見紫旭真人的面,李雲翰為此頗覺不安。閒暇之餘,有時他去廳堂聽聽居士傳道,有時帶著武七到各處峰巒坡谷間遊走,賞略一下山林美景。
這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了床,在院內陪著武七練劍,忽然紫旭真人帶著涂坤到了,對著他朗聲道:“歇息了幾日,你可以下山了。”
“師父,這是為何?”李雲翰問。
紫旭輕拈銀鬚,道:“自你上山之後,道術、劍法皆有所長進;不過,因你今世塵緣太重,還需到俗世了清才是。”
李雲翰猶豫了下,說他不想走!
紫旭聽了呵呵一笑,道:“世事自有定數;以後若是想念為師了,上山來找便是。”說畢,他吩咐涂坤取過了一隻包裹,說是送給李雲翰的盤纏。
李雲翰接過了那隻包裹掂量了下,感覺十分的沉重;他開啟了包裹,裡面是一堆碎金銀塊。
“師父,這盤纏未免太重了;”李雲翰說著將包裹放下了,揖首再拜,道了聲辭,帶著武七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紫旭默然佇立了一陣,直到那遠影消失在了淡淡的霧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