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眭元進、趙睿兩將軍負責運送糧食的人馬拼命趕往前面去救火,眼見得已經接近起火處了,卻發現在各處燃火點有人在互相拼殺,而不是全力以赴在救火,於是得知其中雖然有一部分人是糧倉的守軍,而相當多的人則是曹操的軍隊,是縱火的人。於是便奮力向前趕,想努力殺縱火者而救火。正在這時,卻發現有相當多的人從著火處轉身向他們衝殺過來,他們沒有退縮,仍然迎著敵人衝上前去拼殺。但因為曹軍人數太多,他們運糧的隊伍人數太少,雖然殺敵不少,但自身傷亡極多。再後來,眭、趙兩將軍的隊伍竟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了,——哦,不,也許有極少的重傷者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了。而眭元進和趙睿兩將軍是切切實實的戰死了,因為眭元進被削去了半個身子,趙睿的頭顱被砍掉落到了很遠的地方。
……卻說袁紹在帳中,聽細作報告說正北方上空火光滿天,越接近地平線越是明亮,料知是烏巢遭遇襲擊了,急忙召文武官員前來協商。商量來商量去,結果是決定撥大軍前往官渡攻打劫掠曹操的營寨,同時派蔣奇將軍率領一萬人馬往救烏巢。
蔣奇將軍率領人馬出發,不多時走到了一段山間偏僻的小路,忽然遇到了一隊兵馬。蔣奇將軍連忙下令就路旁儘量隱蔽,然後對著那支隊伍喊道:“你們是什麼人?幹什麼的?”
寂靜了一會兒,對方有人回答道:“我們是從烏巢撤回來的,曹操兵勢浩大,我們人少,抵擋不過,只好撤回了!——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蔣奇手下的一名屬官回答道:“我們是蔣奇將軍的隊伍,正前往烏巢增援呢,你們怎麼撤回來了?”
對方回答說:“我們損失太大,也是奉命撤回的!”
黑暗中,蔣奇手下的官兵們伸長脖子竭盡眼力朝那支隊伍看,終於看出了對方是淳于瓊士兵的衣甲和旗號,估計淳于瓊計程車兵們在烏巢吃了大敗仗了,只有部分人活著撤回來了。
蔣奇帶領著人馬與遇見的淳于瓊的敗兵擦肩而過。他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背後大聲喊:“蔣奇休走!”蔣奇一聽,感覺事情不妙,急忙迴轉身準備戰鬥,可是動作已經慢了一拍,被對方一名將軍砍中,落於馬下。他抽搐了兩三下,再也沒有紋絲的動彈了。
蔣奇的靈魂離開了他的軀體,飄移到了一個山凹裡,數日之後才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神志和記憶。他不禁詫異地想道:“奇怪,真太奇怪了!我到底是碰到人的隊伍了還是碰到鬼了?淳于瓊的殘兵敗將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呢?……莫非,莫非是曹賊的人馬冒充了淳于瓊的隊伍?有這個可能,曹賊一向是詭計多端的。這事一定要搞個清楚,不然,我就是一個永遠的糊塗鬼了。”這樣想過一會兒之後,蔣奇魂站起了身,到樹木叢裡吸收了一些果實之氣及天地間的元氣,增強了精神和體力,而後沿著山谷向他被殺的地方走去。他想搞清一些他被殺的真相。他沒走多遠,就遇到了許多他生前麾下計程車兵:他們也都變成鬼魂了,並且他們之中有人搞清了事情的真相,正是曹操的部隊在殺死了淳于瓊計程車兵後,全部換上了淳于瓊士兵的服裝及旗號。還有幾名士兵望見了:蔣奇將軍是被張遼所殺的。
……卻說這之前淳于瓊被袁紹所殺之後,其靈魂徑直往山谷的深處飄移而去,然後跌進了一個山凹裡。幾天之後,他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神志和記憶。他睜開眼睛之後,似乎連陽光也羞於再看了。“慘,太丟人了。”他極度悲哀地想。他生前的豪飲,狂妄,霸道,現在都成了對他人生極大的嘲笑和諷刺了。他又將自己丟失烏巢,被曹軍俘獲,被曹操割去耳鼻手指,回來後又被袁紹斬殺的事回憶了一遍。他忽然覺得被曹操割去耳鼻手指,被縛於馬背上回到己方軍營之後,應該立馬自殺,可惜當時不曾有那個勇氣。他又想:應該懇請一個士兵殺掉自己,可惜當時沒有能夠想到。保護糧倉,保護糧倉,結果保成了這樣,竟全燒成灰燼了。被曹軍活捉了而又沒能死個痛快,受那麼難忍的疼痛而又沒能五官俱全地活下來回家孝順父母,真窩囊透頂羞愧入地無門了!唉——!成了千古的笑柄萬古的笑柄了啊!……就這樣,淳于瓊魂躲藏於深深的山谷中好幾個月,沒有跟外界接觸,外界也幾乎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痛苦、羞愧和極度的孤獨。
……卻說一名軍中使者,——有點類似於後人軍隊裡的通訊兵,——長得高挑挑的很是帥氣,大約的跟後人所說的“小鮮肉”差不多。他跟隨袁紹也已經兩年左右了。袁紹在得知失去烏巢之後,心情是極度的糟糕,一看見淳于瓊那被割去耳鼻手指的殘破狼狽樣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令武士立馬殺掉了淳于瓊。接著,袁紹又跟郭圖說了些什麼,惹得袁紹氣急敗壞,簡直氣歪了臉。緊接著,袁紹就叫喚他傳令,叫張郃、高覽兩位將軍立馬到袁紹帳內有事。
使者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張郃、高覽兩位將軍,並請他們迅速地到袁大將軍帳內去。高覽遲疑地站著,問道:“你可知道主公叫我們去是因為什麼事情嗎?”
他只能如實回答:“不知道。大將軍只是令我請兩位將軍前去。”
接著,他便發現高覽憤怒咬牙拔出刀向他砍來,他完全被嚇呆了,竟然挪不開腳步退讓或躲避,他只是本能般地用雙臂來擋,瞬間他的一隻臂膀和頭顱就被砍下了,鮮血濺射得很遠。
他的靈魂脫離了他的軀體,向曠野而後轉向山谷飄移而去,最後跌倒於一個山谷中。幾天後,他才漸漸恢復了一些神志和記憶。他先迷迷濛濛地半睜開眼睛,而後才完全睜開,眨巴了幾下。他突然想起來:“我這死,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十足的莫名其妙!我什麼也沒有說錯什麼也沒有做錯啊!我就是簡單地轉達了一句話,請他們兩位將軍趕快到袁紹大將軍處。其他我什麼也沒有說啊。哦,對了,高覽問我,袁大將軍叫他們去有什麼事,我回答說不知道,我真的是不知道啊。我就是負責傳話的,我哪裡知道有什麼內情!可姓高的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我的命就如此的不如一隻雞、一條狗啊?……我定要到閻王爺那兒去告他,告他!他將來死而變鬼了,閻王爺也要判他的罪,判他的罪啊!……”
話說先後有許攸、張郃、高覽等謀士和將領離開袁紹,投奔了曹操,這給袁紹心裡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和極大的惱怒。要是能抓到這幾個人,他恨不得把他們碎屍萬段。這幾個謀士和將領脫離了袁紹而投了曹操的訊息,自然也在普通士兵中流傳開來,但畢竟有些像涓涓細流,沒能引起山中極大的震動。而自從失去了烏巢的糧食之後,在普通士兵中所引起的心理衝擊,就如同高猛的瀑布一般了。因為有好多士兵,就是因為春天日子難熬,陳糧吃光,新糧沒有成熟,飢餓難忍而才來當兵的,而現在居然連吃飯都將要沒有保障了,誰還肯再拼命呢?
當然,害怕做官的責罵、痛打甚至來殺頭,普通士兵們都是在私底下嘁嘁喳喳的議論這些的,而斷然不敢高喉嚨大嗓子的公開叫嚷,除了瘋了或真的不想活了。這不,在這黑魆魆的晚間,士兵們剛進帳篷內還沒有入睡的時候,常常就是私下密談的時候。而私下的密談多半都是在密友或非常熟悉的人之間才能進行,因為在其他人的面前,幾乎沒有了信任度,因而只能話說三分而心藏七分,甚至一句話也不能說。
在帳篷內的邊上,跟其他士兵一樣,剛剛躺下的小青年甲悄悄地對小青年乙道:“聽說過沒有?烏巢的大糧倉被曹操計程車兵放火燒掉了。”
小青年乙:“知道的。那天晚上北方的天空亮了半個天,不就是被燒了嗎?”
青年甲:“這怎麼好呢?如果沒得飯吃了,”他把聲音壓低了一些:“你想逃跑嗎?”
青年乙:“噓,小聲點。——先等幾天再說。如果有得吃,就留在這裡混;如果沒得吃,餓得吃不消了,那就……”
青年甲:“好的,就這樣,你要記住啊:到時候我們一起走,也好有個伴兒。”
青年乙:“好的,有什麼情況,我們隨時商量。要走,一起走,要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
兩個小青年的話似乎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帳篷外面值班的校官大聲道:“抓緊時間睏覺!有羅哩羅嗦說閒話不好好睡覺,或者影響他人睡覺者,揍!或者斬!”
於是兩個小青年不敢再談話了,彼此把頭離開得遠一點,開始睡覺了。因為年青,加之多少有些疲勞,因此便很快入睡。睡到大約三更天的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並且聲音越來越響。這時,人們聽到帳外值班的校官喊道:“曹軍來劫寨了!快起來!起來殺曹軍!”就這樣不斷地喊,反覆地喊。
士兵們從睡夢中驚醒,慌張張地摸索著穿上了衣服,操起自己的武器就出來作戰。眼看著敵兵已經跟自己相當靠近了,於是就觀望著自己旁邊的人。旁人進攻,自己就跟著進攻,旁人後撤,自己也就後撤。
這時,只聽到指揮官在喊:“奮勇殺敵!只許前進!不許後退!後退者斬!”
於是大家都向敵兵衝殺過去,跟敵兵混戰了起來,雙方都有傷有死。但因為曹兵氣勢更盛,攻擊更猛,拼殺了一會兒之後,曹兵明顯佔據上風,袁紹兵死傷越來越多。混戰了一個時辰之後,雙方都鳴金收兵了。青年甲和青年乙都倒在了死人堆裡,一個頭被削去了一半,另一個肚腸外溢位很多,一隻臂膀被砍掉了。
……卻說袁紹在後來的作戰中,兵敗如山倒。他騎馬狂奔逃脫,沒有來得及將獄中的沮授釋放或處死,因而沮授被曹操軍擒獲。沮授乃寧死不受屈辱之人,他堅持不肯投降曹操。曹操想籠絡他的一顆心,待他相當優厚。可是沮授並不領情,他盜竊曹操軍營的馬匹,想轉移給袁氏家族人,被曹操得知後,曹操再也沒能壓制住對沮授的反感和怒火,下令處死了他。
沮授的魂靈生活在一座山洞裡。他除了在洞中休息之外,多半都在洞外觀賞風景,驅遣煩惱,特別是於夜晚仰望天空,研究星星的大小、顯隱及執行,以及和人間禍福、盛衰的關係。他的這些學問,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大約的被後人稱之為“玄學”,似乎離後人的“科學”相去甚遠。
這天夜晚,天空晴朗,月亮下去了,繁星如大大小小的明亮的寶石嵌滿天空。沮授魂正斜倚在一塊大山石上仰觀天空,研究著星星的布排和執行的秘密。忽然,一名原跟他一起共過事的下級從事的鬼魂來看望他。這名從事是被流箭射死的。
他們彼此施禮後聊起了家常。
從事魂:“敢問沮大人,您研究的這一切,全都靈驗嗎?”
沮授魂呵呵一笑,捋了捋鬍鬚,道:“你信則靈,不信則不靈。你信則有,不信則無。大大小小,古今的一切事情,不在別處,就在人的內心。懂了嗎?”
這話有點兒玄。從事魂似懂非懂。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嗯嗯了兩聲。
因為前面所談的話有點兒不著邊際,難以抓拿,所以從事魂又轉換了一個話題。
從事魂道:“沮大人,我聽說曹操殺了您之後很是後悔,說:‘吾誤殺忠義之士也’。”
沮授魂:“曹操的話,說十句你能聽十句?”
從事魂:“我看曹操是真心後悔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厚葬您呢?還叫人題您的墓碑為‘忠烈沮君之墓’。這些難道是假的?”
沮授魂:“厚葬是真,命人題墓碑也是真。——你能說說,曹操這麼做是什麼目的嗎?”
從事魂:“我光知道為您厚葬和為您題寫墓碑都是真的,但目的——,目的不就是對您好嗎?”
沮授魂:“年輕人,可別責怪老夫倚老賣老啊。——曹操這樣做的目的,至少有兩個,可謂一箭雙鵰者也。其一:表示他待我好,收穫他‘仁義’‘寬大’的好名聲;其二,他強調忠義,可以用此號召他手下的所有人對他自己一如我對袁家一樣忠貞不二。與其說他傳揚我的忠,不如說他潛移默化地讓所有人對他忠。讓人對他忠,乃根本的根本。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從事魂依然覺得有點深奧。但似乎比前面的“玄學”容易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