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名反對在城門上懸掛年青使者屍首的屬官向孫策進言道：“如果將年輕人的首級向城樓上一掛，那吳郡太守許貢哪有不知道之理？這不是明擺著的打草驚蛇，讓毒蛇逃脫嗎？依在下之見，不如將死者靜悄悄的埋掉，儘量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這樣，就可以派人將吳郡太守許貢請過來商量事情。只要許貢一來，就‘咔嚓’一下斬其首，一舉清除後患。”
孫策一聽，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就派人去請吳郡太守許貢前來議事。許貢聽到邀請，稍稍猶豫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深想，以為不至於有什麼不好之事的。於是他按時前來了。到得孫策處，孫策設宴招待。其結果想來部分看官已經知曉了：許貢被絞殺，其家屬如樹倒猢猻散。有三名家客想要為死去的許貢復仇的，可是一時沒有找到門徑。
卻說許貢的靈魂脫離了他的身體，飄移到了吳郡遠郊一處土山的山溝溝裡。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地過了幾天，然後才逐漸具有了一些記憶、神智。他有些後悔自己不夠警覺：如果剛接到孫策的邀請時，能夠把胡功，字成——那位青年使者的名字——暗送書信給曹丞相的事聯絡起來考慮，自己的警惕性高一些，口頭答應前往議事，而後連夜逃跑，也許就能躲過這場劫難了。不過，他又轉念想到：跑得掉和尚跑不了廟，那麼大的家業，那麼多的人口，往哪裡而逃呢？大江以南大片的河山，都被孫策一手遮蓋了。唉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許貢魂白天在山溝的草木叢裡睡覺，夜晚沿著山溝和丘陵吸取天地間的元氣和樹木果實之氣。過了些時候，他的活動範圍又有所擴大了，便時常到大江邊上去散步，排遣寂寞和煩惱。說來真有些湊巧，當他的魂靈第一次到大江邊漫步時，就巧遇了年青使者胡功之魂。
胡功魂向他拜了一拜，道：“小人磕見太守大人！”
許貢魂還禮，道：“胡成小兄弟啊，都是老哥的不是啊，讓你送那封書信，以招致了殺身之禍！早知道如此，我隨便怎樣也不會讓你送那封倒黴的書信啊，真背運到極點了！”
胡功魂：“太守大人不必如此。在下也真是後悔莫及了。早知如此，我可以夜間偷渡過大江，完成使命啊。”
許貢魂朝胡功魂看看，覺得這名英俊、帥氣的小夥子，因自己叫他辦事而丟了性命，實在是太可惜太愧疚於他了。許貢魂生前對胡功就有相當的瞭解：人帥氣，性情好，能力也有。他甚至曾經想過：胡功如果做了誰家的女婿，也許就是誰家的福分。可是……許貢魂又嘆了一口氣。
正在許貢魂與胡功魂坐著談話的時候，忽然許家三客魂也過來拜見許貢魂了。之前，許貢魂對他家三客的死活毫無所知，現在突然知道了他們的死亡，又不免唏噓哀嘆了一番，對他們的忠心耿耿深表感佩。許家三客魂告訴許貢魂道：雖然他們三個人都先後戰死了，但孫策身上已經多處負傷，特別是面部的重傷，一定難以痊癒。孫策的死期一定不會遙遠，他們復仇的願望，一定得以實現。這也是他們三個魂靈的一絲心理安慰。
……話說在官渡西面三四十里的一片廣闊的區域，袁紹六七十萬大軍與曹操數萬精兵呈對壘態勢。袁紹的謀士審配向袁紹進言道：“現在可以撥十萬人馬駐守官渡，就著曹軍的寨前築起土山，令軍人們朝下向曹操營中射箭。曹軍如果離開這裡而後撤的話，我們就能佔領這山隘之口了。由此進軍，可以徑直攻破許昌。”
袁紹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且切實可行。於是迅速動員各營寨，選拔精壯力大計程車兵，用鐵鍬挖土，用土筐挑泥，到曹軍營寨邊沿的地方，堆土成山。為了加快工程的速度，凡是參加挖土挑土計程車兵，每人每天增加饅頭三隻，並且每天晚上皆有豬肉或牛肉供應。這樣，營養充足精神愉悅決心堅定計程車兵們，簡直能一個頂兩個。在工程進度方面，有個“眼怕手不怕”的說法，意思是說：你如果只觀望一會兒，就覺得工程進度太慢了，簡直像螞蟻搬大山；但你如果隔幾天觀望一次，嗬，工程的進度就好像一階段一階段的變快了似的。堆山如此，人工挖河等等也是如此。
十來天的工夫，竟壘成了五十多座土山。在這期間，曹操營寨計程車兵們也數次出擊，試圖擊潰對方，阻撓其累土成山，但都被袁紹軍的弓弩手猛烈而密集的射擊打退了。
袁紹軍在土山之上豎起了高高且厚壯的偌大盾牌，弓弩手分期分批地於盾牌後向曹軍射擊。他們可射擊到曹軍，而下方的曹軍卻射擊不到他們。就這一點看，此時的戰爭似乎已經不是雙方相互的廝殺，而變成了一方對另一方的單方面屠殺了。
袁紹軍以一陣梆子聲響作為射擊的號令。每當梆子聲響過之後，他們就會萬箭齊發，形成一陣繁密的箭雨。曹軍計程車兵簡直束手無策，只能於恐怖之中戰戰兢兢地頂著盾牌趴倒在地面上。於是袁紹計程車兵們看著很開心。有人高高的嚷道：“有種的快起來衝啊，打啊，怎麼像烏龜趴下去啦？有種的快起來啊，王八羔子們！”
還有計程車兵叫嚷道：“像屎殼螂一樣的後背硬，不敢站起來囉！”於是更多計程車兵鬨笑著。戰場上竟然也飄蕩起了快樂的活氣。
袁紹軍的將校們鼓勵士兵們說：只要再堅持數日，曹操軍就可能抱頭鼠竄了，因為他們的軍糧已經越來越少了。
於是袁紹計程車兵們倍受鼓舞，吃飽了肚子之後就鬥志昂揚地登上土山，於高高且偌大的盾牌後準備著向曹軍射擊。一陣梆子聲開始響起，他們的箭弩已經按到了弦上，頃刻間就會萬箭齊發了。而就在這時，忽然半空中出現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石塊，正朝著他們的陣地飛砸過來。他們一時傻了眼，竟然沒能動作麻利地後撤，於是一塊塊石頭砸下來，有的砸中了他們的頭顱，有的砸中了他們的肩膀，有的砸中了他們的雙腿，等等。一時，好多人被砸死了，還有的被砸成了重傷，也有的被砸中了一條腿仍堅持著撤退。死去的自然是沒有了聲息，而半死不活的，頓時發出了各種呼喊之聲及哀嚎之聲。戰爭再也沒有了幽默和快樂的因子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流血、死亡、劇痛和傷殘。
俗話說：“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繩。”袁紹計程車兵自從這一次被石頭砸了以後，除了被砸死的之外，其餘的人一聽到飛石二字就會產生一縷或幾絲恐懼感。終於有人觀察清楚了：原來這些飛石都是曹操的軍隊用一種車子拋擲而砸過來的。那種車子是曹軍連夜暗中趕製出來的。車子上裝有一根木頭的“長臂”，“長臂”的一頭裝著石頭，另一頭可用繩子拉動。當用猛力拉動繩子的時候，“長臂”就會把石頭丟擲去，比人手臂的力量不知要大多少倍了，所以拋擲得極高極遠，因而使袁紹軍膽戰心驚，稱那種拋石車為“霹靂車”，含有雷霆轟響使人驚恐的意味兒。——用後人之後人的科學術語說，那些“霹靂車”的建造，是使用了槓桿原理的。
……袁紹軍與曹操軍仍然對峙著，但大自然卻向所有人呈現出美麗而溫和的一面。在這天夜裡，月亮緩緩落下去了，但滿天的星光卻比先前顯得愈加燦爛，讓人疑心確實有個天仙的世界。袁紹軍中監獄的一名監者——有點兒類似於後人的監獄長——姓章名定，字堅之，卻因為晚間喝了適量的酒而睡得非常的香甜。
正在他睡得深深的時候，忽然一名獄卒叫醒了他，說沮授有非常重要的話一定要面見袁紹。——沮授，在此之前，向袁紹提出了“緩緩而守，曠以日月，讓曹軍不戰自敗”的戰略方針，觸怒了一心想速戰速勝的袁紹，被袁紹下令關進了軍中的牢獄。現在已經成為被拘捕犯人的沮授，在半夜裡要喚醒監獄長，要求監獄長批准他面見袁紹講什麼“重要的話”，顯然使得章定有些不樂意了。
於是章定回說道：“什麼非常重要的狗屁話，等天亮了再說不行嗎？”
獄卒道：“不行啊。沮授說必須得連夜拜見袁大將軍，等到天亮太遲了，會耽誤軍國大事的！”
章定想：“也罷，就算自己倒黴，少睡半夜的覺，讓他去拜見一下袁大將軍吧。不然，若真耽誤了什麼‘軍國大事’，我這綠豆大的官也擔當不起。”於是回答道：“稍等一等，我這就起身了。”
於是他帶著沮授到了袁紹的住處。其時袁紹已經因醉而睡得深沉，半張著嘴打著極響的呼嚕。貼身隨員心懷惴惴的把袁紹叫醒，袁紹努力睜開了邊角還粘著眵目糊——即俗話所說的“眼屎”——的眼睛，問道：“什麼事啊？”
帶著木枷的沮授拜了一拜，道：“主公！我夜裡實在是睡不著啊，就叫監者讓我到中間的庭院走走，我仰頭細細觀察天象，我望見太白星逆向而行，已經行至柳、鬼之間了，大大侵犯了牛、鬥二星的分野了！……我琢磨著恐怕有賊兵劫掠的禍患啊。烏巢乃屯糧之所，不可不提防啊。應該趕快派精兵猛將，於間道山路上不停地巡哨，免得被曹操暗算。”
在沮授說話的過程中，袁紹幾次皺過眉頭，很是不耐煩他說話的拖拖拉拉。沮授一說完，袁紹就惱怒地說：“你本來是被我關押起來的囚犯，竟敢說出這些天上有地上無的胡言亂語來！你是想妖言惑眾，壞我大事嗎？”
沮授還想再說些什麼的，可袁紹早已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
袁紹轉過頭來對監者說：“我讓你看管好犯人的，你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你竟敢把他放出來了？”說完，又似乎更增添了怒氣，覺得不殺人是絕對不能解氣的。於是他下令道：“來呀！把這監者拉下去！斬！”
監者嚇得面色如土，拼命地喊道：“饒命！饒命啊！我無罪啊！我無罪啊！”監者被越拖越遠，終於聽不見他的喊聲了，他的頭顱已經被砍下了。
監者的靈魂離開了他的身體，向遠方的山谷間飄移而去，而後跌倒於一處山凹裡，幾天後才逐漸恢復了記憶和神智。“唉——！”監者魂長嘆了一聲：“人命不如一棵草！說斬就斬了！我究竟犯了什麼罪？如果我把事情捂住，不讓沮授見袁紹，說不定是我的罪；現在我讓沮授見了袁紹了，把事情都稟告了，也成了我的罪！反正前後左右都難做人！官大的命就大，官小的命不如草，這是怎樣的世道，怎樣的世道？”這樣想了一通之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卻說就在沮授要求拜見袁紹，袁紹殺了監者的那天夜裡，確乎是星光燦爛且似乎帶有神秘美好的夜晚。四更天時分，眭元進、趙睿兩位將軍帶領三四百人馬運糧去官渡，已經返回接近烏巢的營地了。在返回的途中，他們忽然發現了一支隊伍在不聲不響地向烏巢前進。因為他們隊伍人少，而發現的那一支隊伍人多，所以著實受的驚嚇不小。他們都嚇得向道路的旁側隱蔽開去，自以為到得相對安全的地帶了，然後遠遠地高喊著詢問道：“喂！請問你們是哪裡的隊伍？”
稍稍停頓了一下，而後那支隊伍中有人高喊了起來：“我們是蔣奇將軍的隊伍，奉袁大將軍之命前往烏巢護糧！你們是什麼隊伍？這半夜三更幹什麼的？”
眭將軍高聲回答道：“我們運糧去官渡，剛剛返回到這裡！”說完之後，他放低了聲音對身旁的人說道：“真累死了，現在其他什麼都不想，就是想睡覺。”
旁邊有人插話說：“人最快活的就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比如：想喝酒就有酒喝，想吃肉就有肉吃，想睡婆娘就有婆娘睡……”
又有一個道：“口渴了，有水喝也快活。”
眭將軍道：“所以啊，現在我其他的什麼都不要，就是要有個睡覺的枕頭。”
就這麼說著走著，驅除著睡意和疲勞。感覺差不多已經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了。忽然發現烏巢屯糧的方向多處放射出了火光，再疾走向前看，發現火光更亮，到處有火苗竄起。不得了，著火了！“快去救火啊！”眭、趙兩將軍高喊道，於是疲勞和瞌睡的兵士們，再也沒有了睡意了，而是勇猛地向前衝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