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嚴輿魂終於看出:原來前面那鬼魂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哥哥嚴虎,即通常被人們喚做“嚴白虎”的人。嚴輿魂急忙迎上前去,嚴虎魂顯然也認得弟弟了。嚴輿魂首先喊道:“哥哥,你是來找我的嗎?你怎麼也……?”這沒有說出的後半句顯然是“來到陰間了”的意思。
嚴白虎魂懂得了弟弟的意思。他悲傷著臉對弟弟說:“我是被人暗算而死的呀!……唉!如果我拼死在戰場上,我就心無遺憾了呀!”
弟兄兩個面對面站著,都傷心不已,顯出欲哭無淚的樣子。接著,他們便坐下了,彼此一顆憂傷的心才慢慢寬解了一點。嚴輿魂問道:“哥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慢慢說吧。”
嚴虎魂道:“說來真有些話長啊。……我們正在堅守會稽,錢糧尚可以支援。可夜間忽然得到訊息說,孫策軍忽然撤圍向南而去了。我們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也睡不著覺了。天亮之後,我們登上敵樓觀望,只見城下到處都是煙火繚繞,那些旌旗嚴嚴整整的,仍能顯示出孫策大軍的威風。我們不禁想:這哪裡是因糧草不足而後退啊,這很可能就是有計謀的後撤。這時,我心裡一個激靈,我想,孫策大軍撤去,很可能是去攻擊查瀆的!要是捅了我們的屯糧之所查瀆,那豈有不完蛋之理?我說出了我的想法,王朗將軍等都恍然大悟,贊同我的估計。王朗將軍隨即命令我率軍先行出城追擊,他說他隨後率軍接應我。”
嚴虎魂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嚴輿魂插話說:“難道是王朗沒有率軍緊隨其後接應你,而讓你孤軍奮戰了?”
嚴虎魂:“這倒不是。後來也有細作告知我的,王朗將軍沒有食言,倒也是確實率領大軍在我們之後出了城的。這是無疑的了。——我和周昕將軍帶領五千人馬出城追趕敵軍,大概離城已經二十多里了,太陽已經下了山,外面漸漸的黯將下來。我命令前鋒人馬保持警惕,穩步推進,隨時準備應對不測的情況。哪曉得我命令剛剛下達,忽然道旁的密林深處一陣戰鼓咚咚的響,成千上萬的火把一齊明亮了起來,估計敵兵不下三四萬。我不由得一驚,想,不能猶豫不決,應立馬後撤。於是我勒馬轉身便回。剛轉過身,抬起眼睛一看:一名大將威風凜凜地擋在我的前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容。我仔細地再看,火光中我終於看出來了,原來是孫策。這時,我喊了一聲‘周將軍!’,周昕知道我是命他出戰。他立馬舞刀迎著孫策衝了上去,我也準備著伺機協助他。可我沒料到,周將軍跟孫策一接觸,就被刺下馬來。接著孫策的大軍掩殺過來,我軍傷的傷,死的死,降的降,那慘象……這時我也奮不顧身了,拼殺是死,不拼殺也是死,橫豎就是一個死。我吼叫著衝擊,見人就砍,誰擋我的道我就砍誰,什麼東西擋我的道我就砍什麼東西。一會兒,我終於砍出了敵人的包圍圈了。我什麼也顧不了了,只感覺有點兒數,前面的路是通向餘姚的,我就拼命地沿著那條路向前狂奔。狂奔了幾十裡,我以為後面有追兵的,我停下來仔細地望望,聽聽,原來並不曾有追兵。”
聽到這裡,嚴輿魂似乎也鬆了一口氣,因為哥哥總算暫時安全了。他正想詢問哥哥後面發生的事,可還沒有開口,嚴虎魂便接著說道:
“我坐在餘姚郊野的一座山坡上歇息。一會兒,突然遠方傳來馬蹄篤篤篤的聲音,好像有三四個人,我以為是孫策的追兵到了,躲在山石的後面仔細地窺探,發現原來不是孫策的追兵,而是董襲等共四個人,他們也是逃來餘姚的。我心裡很高興,我增加了幾個伴兒了,畢竟多幾個人馬總比少幾個人馬強。我和他們幾個會合了起來,先是不免有些傷感,哀嘆吃了這麼大的敗仗,但說著說著,感覺勝敗乃兵家常事,說不定仍有東山再起的時候。接著,董襲對我說,‘嚴將軍,來日還長著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東山再起,捲土重來之事,古來不少。……今天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喝酒吧,不醉不罷休,一醉解千愁。’旁邊有人插話說,‘還是要小心為妙,說不定什麼時候孫策追兵趕過來。我們要喝酒,也得找個較為偏僻的地方,並且最好改變我們的身份。’我贊同了這個意見。於是,我們就找了家比較偏僻的酒家,裝扮成生意人的模樣,去喝酒。酒席上,董襲對我是格外的客氣,不停地敬我酒,我被他敬得暈暈乎乎的。突然,我看見他拔出了利劍,我說,董將軍,你想幹什麼?但同時我感覺他神情不對,我立馬抽出我的寶劍,但晚了,我被他割下了頭顱。……”
說到這裡,嚴虎魂突然停下了,閉上了嘴唇,嘆了一口氣。
只沉默了一小會兒。嚴輿魂突然咬牙切齒地說:“董襲真是個奸詐、惡毒的小人!哥哥真太疏忽大意了!你沒注意,平時就有人在我耳邊說過,董襲那傢伙有些陰不陰陽不陽的,常常皮笑肉不笑的,老鼠眼兒眨巴眨巴的,有好些東西都暗藏在肚子裡頭。——這惡毒的小人殺了哥哥之後,我估計,一定會把哥哥的首級獻給孫策,邀功請賞,升官發財。一個用別人的人頭升官發財的傢伙。”
兄弟二魂談論了好一陣,而後在山間睡了一覺。睜開了眼睛後,迷迷茫茫地望著莽莽蒼蒼的大地和山巒,絲毫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
……話說當年在張邈麾下的大漢典韋,因為賭桌上的糾紛而殺死了二十來個人,逃逸到山中,而後投奔到曹操的麾下,雖然不一定能說是活得風生水起,但也可以說是穩步有升,成了曹操手下一名得力的將領之一。特別是濮陽之戰,跟夏侯惇一同救出了曹操,雖然於呂布來說,這是個大罪惡,但是於曹操來說,卻是功不可沒的。
典韋也是具有多疑之性格的曹操所特別信得過的將領之一。曹操在娶了漂亮的原張濟之妻鄒氏之後,日日同宿,如膠似漆。因鄒氏生怕張濟之侄及其他人的生疑,議論,指責,所以將同宿的地方由城中轉到了寨中,接著又移到了城外的軍帳房裡。這樣一個很私密的地點,只有極少的人知道。鴛鴦房外派誰把守呢?曹操腦袋裡翻轉了幾個念頭,最後選擇了典韋,由此可見典韋被曹操信任的程度。
曹操關照典韋:除了被傳喚的人可以入帳之外,軍帳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否則,斬。因此,軍帳外的任何人要面見曹操或與曹操通其音訊,都得經過典韋的中轉。於是乎曹操與外界幾乎成了隔絕的狀態,而典韋是唯一相通的神筋。
典韋是忠於職守的。他每天睡在曹操與鄒氏鴛鴦房旁側的篷子裡護衛著,盡最大努力讓曹操與鄒氏愛得歡,睡得香。就這麼一天又一天過去了。人家雲雨愛,自己僅僅是個護衛,時間長了,不免有些落寞和單調。但典韋依然是忠於職守的。
一天,剛剛移屯中軍的張繡派了一名從事來請典韋赴晚宴,典韋欣欣然接受了邀請。晚上,多日沒有飲酒的典韋一聞到酒香簡直就要流涎水,加之張繡及多名部將的敬酒勸酒,使典韋飲了一桮又一桮,最終也記不得飲了多少桮了。不過,他依然心中有些數,腳步大致平穩地入帳躺下了,並很快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睡夢中只隱隱約約地聽到好像是金鼓吶喊的聲音,後來便聽到曹操急切呼喊的聲音。他醒了,一跳便起了身。嘴裡答應著曹操“我來也!”,眼睛便尋找著他使用慣了的武器——雙鐵戟。他記得放在睡席旁邊的,可一時竟沒有尋著。又擴大了範圍尋找,還是不見。耳聽得敵軍大約已經到達了轅門處,正急得要死的他只得操著腰刀奔出去。剛走出帳外,便看見門首簇擁著無數的軍馬,長槍斜斜地挺立著,已經闖進了寨柵之內。他握著刀,奮勇向前,撞擊開敵兵的長槍,砍擊敵人的人馬,一時砍倒了敵兵二十來個人。敵人的馬軍見到如此勇猛瘋狂的將軍,只得連連後撤。典韋咬著牙,瞪著眼,剛喘了幾口氣,忽然敵人的步兵又衝擊而來了,從兩邊向典韋夾擊過來。典韋左右死戰,砍擊了十數人,因腰刀不時的砍擊到鐵槍頭或木柄,刀已經完全捲了口了,而他自身也負傷十幾處。——如果他穿上鎧甲了,也許負傷程度會減輕好多,可惜他沒有來得及穿上。
腰刀幾乎不好使了,他只得扔掉腰刀,用雙手死死抓著兩個士兵,用以阻擋或擊打,加之他用腳狠踹敵兵,又打死了幾個人。眾敵兵看到他已經完全瘋狂了,又向後撤退了一段路,用箭向他射來,一時便箭如雨下。典韋奮力而極速地擋開了多支利箭,死死地守著軍寨門。
他只顧著他前面的敵兵,沒料到這時寨柵後面的敵兵已經攻入。他的背後中了一箭,接著又中了一箭。他悲傷痛苦憤怒絕望地大喊了幾聲,背後血流如注,鮮血在大地上擴大鋪展開來。他倒下去了。
他前面的敵兵傻傻的瞪著眼睛,久久地沒敢靠近軍門。
他的靈魂離開了他的傷口密集的軀體,沿著淯水河邊飄移到山坡之上,而後跌倒了下來。又慢慢地移動到一處山凹中。
幾天之後,他的靈魂漸漸地產生了一些知覺。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敵兵與他作戰的影像,縹緲得如同海市蜃樓似的。“後背的敵兵,該死的後背的敵兵!”他突然罵道。他認為:如果不是敵人從背後射箭,他是能抵擋住前面的敵人的。他沒有丟失這個信心。
“真活見鬼了!我的雙鐵戟,我的雙鐵戟呢?我記得好像是放在席子旁邊,我的右側的,怎麼竟沒有了呢?被鬼攝走了?如果有我的雙鐵戟,我不至於打不退那些狗賊兵!真奇了怪了,那麼大那麼重的雙鐵戟,竟然不見了!這是上天要滅亡我嗎?”典韋魂氣恨恨地想著。
又過了幾天,典韋魂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些。傍晚之後,太陽早已沉下了西方的山口,月亮緩緩升騰起來了,他吸取過天地間的元氣和山間草木果實之氣,算是用過飯了。他孤身一魂坐在山凹口,望著天上似乎在微微顫動的月亮以及依稀可見的雲朵,想:也許一切都是命,自己就該那麼出生,那樣經歷坎坎坷坷的一切,再那樣死。他剛剛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眼前的遠方似有一點異動。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細看看,不像是野豬野兔之類的活動,而是一個小人影兒在緩緩地向他這邊移動。他面對著移動的小人影兒,終於可以下結論了:原來也是一個鬼魂。
“典將軍!典將軍請受小人一拜!”鬼魂遠遠地喊道,並向典韋魂下拜了下來。
典韋魂也看出來了,原來所來者是他手下的一名小校官,姓王,名升,字高登。典韋魂連忙還了禮。道:“王弟,王弟怎麼也為國捐軀了?”
王升魂:“是的。在淯河河邊上,我拼死與賊兵作戰,被刺了。我不後悔。我雖然職位卑微,但戰死疆場,軍人的本分也,沒什麼好說的。”
典韋魂:“是的,戰死疆場,本無遺憾。可我就是感到奇怪:我出戰之前,竟然找不到我的雙鐵戟了。明明的放在身旁的,卻像長了翅膀飛了似的。”
王升魂:“這個,倒真怪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將軍說起呢。……將軍,我聽人說的,曹大將軍的長子,曹昂,也被亂箭射死了,您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