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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太子

盛都城,黃昏。

回到家時,天色已晚。但全家人都還在等著樂福一起吃飯。

就連平日裡總沒幾個時間在家的樂慶也在桌上。

“老爺回來了?”

見樂福進門,夫人連忙起身招呼,同時吩咐下人上菜。

桌上早已擺好碗筷,酒具,以及數碟冷盤。

樂慶嘴唇動了動,本來也是想說句什麼的,但話到嘴邊,卻只咕噥一聲又吞了回去。

剛要起身的他,隨即也重新坐下。

兩個被小妾各自攬在身邊的幾歲大孩子則只是輕輕叫了聲“爹”,亦沒敢多言。

“吃飯吧。”樂福一邊坐下,一邊示意大家開動起來,“陛下臨時召見,去了趟宮裡,所以回來得有些晚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老爺,最近好像人人都在說陛下數日不朝的事。大家都說,皇上此番打閬州回來,好像整個人都變了個樣,據說連最親近的人也經常見不到他。老爺您,您不會也……”

“我這不才去面君回來嗎,胡亂猜疑些什麼。”

瞧著父親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樂慶琢磨了一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試探著問:“爹,宮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樂福扭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整日無所事事的兒子,對他雖有些不滿,但更多卻是無奈,“宮裡出沒出事,咱家難道不是你該最先知道?”

“父親此言謬矣。”樂慶一副賴皮模樣,“宮裡的事,咱家最先知道的該是姐姐才對。”

“姐姐,姐姐,什麼都指望你姐姐。”

樂福舉起筷子做敲打之狀,但最後卻只在半空晃了晃,便又收了回來。

“沒用的東西。”

此時,僕人將主菜熱食陸續端了上來。

樂福掃了桌上各人一眼,嘴裡哼了一聲道:“先吃飯吧。”

樂慶見狀,忙起身去給他爹將酒倒上。

“其實,我也聽到一些訊息,本想告訴爹爹,卻又怕您沒興趣聽。”

聞得此言,樂福並未繼續端起父親大人的架子,馬上便問:“噢,你有什麼訊息?”

“爹爹是否知道,晉壽侯已經進了盛都城,而且已跟皇上私下見過了。”

“廢話,當然知道。我剛才進宮時,他便也在。”

“真的?”樂慶悠悠抬起筷子,“那他今天還帶了什麼人去嗎?”

“帶什麼人?”樂福慢慢扭頭,“晉壽侯為何要帶什麼人去見陛下?”

“我就是問問。因為晉壽侯先前帶那人去見皇上,曾專門要求,說會面不能在宮裡。”

“你到底在說誰?晉壽侯帶了什麼人去見聖上?”

“一個身份特殊的人。”

“身份特殊的人?誰?”

“等等,讓我想想,看這事能不能說。”樂慶賣了個關子,“他帶那人要跟陛下私下見面,並且必須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這種事,可能需要保密。”

“這樣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這樣的事,我自然知道。否則我還怎麼能叫太子親信,怎麼能擔當太子衛率之責呢。”

“太子?你是說,太子也跟著見了那人?”

“見了。這次見面,太子只帶了我一個去。陛下身邊也只有董相國陪著。”

“到底是見什麼人,需要如此神秘?對了,那個聶玉琅沒跟著去?”

“他?當然沒有。此事怎麼能讓他知道。一個小小的商販之子,有什麼資格。”

“行了,行了,快告訴我,皇上和太子到底見了誰?他們是在何處見的面?”

“這次密談,據說是晉壽侯一手安排,地點在西林觀。而晉壽侯這次偷偷帶去跟陛下和太子見面之人,說出來你保準不敢相信,竟是青峰五子之一,前任青衣衛首領,拂雲子吳瑛。”

“陛下真跟青峰山的人見面了?”樂福的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吧?”樂慶得意地衝老爹撇起嘴角,“陛下重啟青峰山這股力量,朝中一定將會有場重大變故,連你這尚書令大人都還矇在鼓裡呢。”

我是矇在鼓裡,但只要你小子還沒被排除在核心之外,就說明皇帝還是信任我樂家的。

想到這裡,樂福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身為主管軍隊的尚書令,自上次南城門兵變,他這顆心便時常提在嗓子眼。後來眼見聖上對此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才漸漸有所寬慰。

不過,此後陛下所有出行安排都交給董焦,似乎又暗示著他對自己已不信任。樂福為此苦苦求解,左右試探,好不容易才透過晉壽侯的嘴摸清陛下心思,於是趕緊行動,跟諸葛遜、蕭景等人逐漸走近,並達成一致。

說起來,他這也算是跟晉壽侯保持了同一陣線。

畢竟聖上這些年所倚仗的兩大股肱,除了國師,就是晉壽侯。

可明明跟他說得好好的,這人此次到了盛都,居然也不跟自己打聲招呼。

莫非是皇上之意?

這讓樂福心裡再次感覺沒底。

聖上心思實在難以捉摸。

關鍵是這董焦回來後也是神出鬼沒,見不到人。樂福去找過幾次,董相國卻都不在家。這讓樂福心裡七上八下,憂慮難安。當時他可是跟董焦專門去過信的。

幸好太子這次沒帶聶玉琅同行,總算讓樂福稍感放心。

自從上次跟諸葛遜談論過此人種種,他對那位商人之子越發動了疑心,產生了警惕。這倒並非是因為自己的兒子跟對方合不來,而是他真覺得此人有些古怪。

這時,樂福夾了塊雞肉放在嘴邊,“對了,你聽沒聽見陛下跟青峰山的人都談些什麼?”

“沒,他們談話時,我和董相國都在門外守著。”樂慶喝了口酒說。

“跟拂雲子談話時,只有陛下、太子和晉壽侯在場?”

“對,具體談話時,就他們四個。我和董相國都沒進去。”

“是沒進去,還是沒讓你們進去?”樂福十分在意細節的區別。

“這個,當時太子就說讓我在外面看著點,然後董相國也跟我一起守在那裡。好像也沒人說過不讓進去的話吧。”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樂福吞下雞肉。

這花花公子,也就這樣了。他想。聽話聽音啊,傻孩子。

“對了,你跟那聶玉琅最近可有見過面?”

“如果可以不見,我巴不得永遠見不到那張臉。阿諛奉承,小人得志。”樂慶撅起嘴道。

“你覺得他是個阿諛奉承之人?”

“反正他經常做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很令人討厭。”樂慶歪著頭想了想道。

不過討厭歸討厭,但若放下成見,給箇中肯評價,那人其實也並非一無是處。

至少有時候,他完全是另一副樣子。

所以他接著又說:“不過,他也並非總是那副令人討厭的樣子。”

“說說看。”樂福試著鼓勵兒子,“把你對他的瞭解,說給我聽聽。”

“依我看,他就像是個兩面人。”樂慶撐著下巴說,“但也不是當面一套,揹著一套那般表現。怎麼說呢,這人就像是有兩副嘴臉。有時候會表現出這副態度,而有時又是另一副。”

“是不是,感覺他根本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人?”樂福試著啟發道。

“對,就是爹爹您說的這樣。就像是兩個人。”樂慶猛地一拍桌子,“同一副皮囊下,有時是這副嘴臉,有時候卻截然不同。我是說,看著一樣,但感覺不同。”

“如果一個顯得唯唯諾諾,像個商人之子,那另一個又像什麼呢?”樂福繼續問。

“另一個……”樂慶再次以手撐住下巴,目光望向半空,“另一個很有威嚴,說話不卑不亢,跟太子身邊那位烏衣師傅倒有幾分相像。”

“那位陛下派去輔佐太子的常老先生?”

“對,那姓常的老頭到底啥來歷,父親可知?我有些時間沒見他了。”

“噢,對此人,我也不太瞭解。據說是國師府出來的,聖上見他頗有才學,便將他送給太子去當個幕僚。怎麼,此人有何名堂?”

“不是。我聽說太子上次去酆城,是帶著此人去的。可後來再沒見回來。好像留在了酆城,還是去了哪裡,反正再也沒人知道。”

“你沒問問太子?”

“問過了,太子說,人老了,該做的事也做了,若是想去哪裡安心養老,隨便他。”

“這麼說,太子還是有些事不願告訴你啊。”

“這就是你們不瞭解太子的地方了。太子不是不願告訴我這些事。而是他知道我這個人沒啥上進心。還有,還有,就是在辦事方面,他知道我的確能力有限。所以真正緊要的事,他情願交代給聶玉琅,也不會讓我去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可不是他不相信我。”

“看來你還是很瞭解自己的。”

“可不,我又不傻。”樂慶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不過,我說那聶玉琅跟常老頭有那麼些相似之處,這話可不是隨口亂講。畢竟我跟他倆都見過面,深有體會。但有意思的是,只有不卑不亢起來的聶玉琅才像常老頭,而唯唯諾諾那個完全不像。”

“你見過他們同時在一起嗎?”

“見過啊。但凡有常老頭在的時候,聶玉琅便只會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看來這太子府裡,還真有些名堂呢。”

“父親,太子哥哥可是您的女婿,我的姐夫,您可不能動什麼歪心思。”

“胡說八道。”樂福斥道,“他是太子,我哪敢有什麼歪心思。”

“真沒有?那就好。爹爹身居高位,在朝中黨羽眾多,也是一股力量。爹爹若未涉入,那些牆頭草,那些盯著太子之位,想打那主意的人就又少幾分機會。”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唉,爹爹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就連街坊都有傳言,陛下已對太子心生嫌隙。”

“你們真是幼稚。這太子之位,豈是誰能覬覦得了的?且不說另幾個皇子年紀尚幼,對太子不會有任何威脅。就說當今聖上,對太子也是信賴有加,何來嫌隙之談?可別聽人瞎說。記住,像這樣的話,千萬別去跟太子面前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太子哥哥跟我說的。”

“他跟你說的?”

“對呀。他說,他的父皇春秋鼎盛。而咱們這位皇帝心裡最喜歡的,卻並不是他這個長子。”

“一派胡言。”樂福怒道。

“好好,算我沒說。”樂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了,你們吃好了麼?”樂福忽然將目光掃向同桌的夫人和兩位小妾,以及他們身邊兩個乖巧可愛的小男孩。“吃好了,就先下去吧。”

“好了,好了,我們都吃好了。”夫人連忙道。

說罷,她便帶著兩大兩小匆匆離席,出了房間。

“記住,”見眾人離開,樂福開口喝道,“帝王家的事,有些可講,有些不可講。”

“不是您在問嗎?”樂慶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您問啥,我說啥啊。”

“有些話,就算人家問起,你也可以不說。禍從口出,會掉腦袋的。知道嗎?”

“可您又不是別人。”樂慶振振有詞,“您是我爹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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