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壚邊人似月，怎抵叵測心
金陵城的雨來得又急又密。
黃婉柔站在醫館門口，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水花。
這幾日前來求診的病人明顯少了，偶爾有人來，也是匆匆拿了藥就走，眼神躲閃，不敢與她多言。
“小姐，藥煎好了。”
侍女小荷從後堂走出來，
手裡端著一碗黑褐色的湯藥，“那位老婆婆的孫子怎麼還沒來取？”
黃婉柔接過藥碗，輕輕放在櫃檯上：“再等等吧，許是雨大耽擱了。”
小荷撅起嘴，壓低聲音：“我看是不會來了。昨天我上街買米，聽見幾個長舌婦在嚼舌根，說咱們醫館...說小姐您...”
她突然住了口，眼睛紅了起來。
黃婉柔的手指微微收緊，捏皺了手中的帕子。
她當然知道城裡在傳什麼。
三天前，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來診病，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黃姑娘生得這般標緻，難怪能勾得殿下神魂顛倒。”
當時她如墜冰窟，卻還要強撐著笑臉送客。
“別聽那些閒言碎語。”黃婉柔摸了摸小荷的頭，
“清者自清。”
話音剛落，
醫館大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渾身溼透的少年衝了進來，正是那位老婆婆的孫子。
他眼神閃爍，抓起櫃檯上的藥碗就往外跑，連錢都忘了付。
“哎！藥錢...”小荷喊道。
少年在門口頓了頓，丟下幾個銅板，頭也不回地衝進雨裡，
彷彿醫館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
黃婉柔彎腰撿起地上的銅板，胸口像壓了塊大石。
這些天，她看著一個個熟悉的病人變得陌生，
聽著那些竊竊私語如芒刺在背。最讓她心痛的是，連那些她曾救治過的百姓，如今也對她避之不及。
“小姐，要不咱們歇業幾天吧？”小荷擔憂地說，“那些人說的話太難聽了...”
黃婉柔搖搖頭：“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關門。真有急症的病人怎麼辦？”
她轉身走向藥櫃，開始整理藥材。
手指撫過曬乾的草藥，熟悉的藥香讓她稍稍平靜。
父親曾教導她，醫者當以救人為先，個人榮辱不足掛齒。可如今這般境遇，還是讓她鼻尖發酸。
“砰”的一聲巨響，醫館大門又被撞開。
幾個醉醺醺的漢子闖了進來，滿身酒氣。
“喲，這就是那個勾引吳王的小娘子？”
為首的紅臉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果然生得水靈，怪不得殿下日日往這兒跑！”
黃婉柔臉色煞白，卻挺直腰背：“幾位若是看病，請坐；若不是，請離開。”
“看病？”
另一個瘦子怪笑起來，“我們是來瞧瞧，什麼樣的狐媚子能把殿下迷住！聽說你床上功夫了得，連吳王妃都比不上？”
一陣刺耳的大笑聲中，黃婉柔感到一陣眩暈。
小荷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掃帚就要打人：“滾出去！你們這些無賴！”
“小丫頭片子還挺兇！”
紅臉漢子一把奪過掃帚，順手推了小荷一把。小姑娘踉蹌幾步，跌坐在地。
黃婉柔急忙上前扶起小荷，轉身怒視那群無賴：“請你們立刻離開，否則我報官了！”
“報官？”瘦子陰陽怪氣地說，“誰不知道你和官府有一腿？裝什麼清高！”
紅臉漢子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臭烘烘的布包，猛地朝黃婉柔扔去：“賤人！嚐嚐這個！”
黃婉柔來不及躲閃，布包在胸前炸開，惡臭的糞水濺了她一身，
一陣天旋地轉，她扶著櫃檯才沒跌倒，耳邊充斥著那群人的鬨笑和汙言穢語。
“住手！”
一聲厲喝從門口傳來，
一個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家丁衝了進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無賴制服了。
“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侮辱良家女子！”
中年男子怒斥道，“給我押送官府！”
無賴們被拖走後，中年男子轉向黃婉柔，遞上一塊乾淨的手帕：“黃姑娘受驚了。在下週府管家周安，奉我家小姐之命，特來保護姑娘。”
黃婉柔愣在原地，甚至忘了接過手帕：“周...周府？”
“正是吳王妃孃家。”
周安恭敬地說，“我家小姐聽聞近日有人對姑娘不利，特派我等前來照應。從今日起，會有周府家丁在醫館周圍值守，保姑娘平安。”
黃婉柔腦中一片空白，
吳王妃...周娥皇...
莫不是前段時間，
朱雀大街廝殺之中，為她醫治手臂上箭傷的吳王妃？
她竟然派人來保護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荷先反應過來，接過手帕為黃婉柔擦拭身上的汙穢：“多謝周管家。請代我家小姐謝過王妃恩典。”
周安拱手一禮，留下兩個家丁守在門口，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黃婉柔機械地任由小荷幫她清理，心中翻江倒海。
周娥皇知道她的存在，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出手相助？這完全顛覆了她對貴族女子的認知。
“小姐，咱們先關門換身衣服吧。”小荷紅著眼圈說。
黃婉柔木然點頭，正要關門，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
是李煜身邊的貼身護衛張承業。
張承業一臉焦急，看到黃婉柔的狼狽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痛惜。
“黃姑娘，殿下得知城中流言，特命我前來探望。“
張承業肅然道，“殿下正在軍營整軍，無法親自前來，但已派人徹查謠言源頭。”
黃婉柔強忍淚水：“請告訴吳王殿下，民女無事，請他...以國事為重。”
張承業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這是殿下讓我交給姑娘的。“
黃婉柔接過錦囊，開啟一看，裡面是一塊溫潤的白玉平安扣，上面刻著“心安”二字。
她認得這是李煜隨身佩戴的物件，一時哽咽難言，
美眸之中，
浮現幾許潤光，
“殿下還說...”
張承業猶豫了一下，“若姑娘願意，可暫時搬到城外的別院居住，避開這些是非。”
黃婉柔搖搖頭，將平安扣緊緊攥在手心：“請告訴殿下，他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會離開醫館。我行醫濟世，問心無愧，何懼流言蜚語？”
張承業肅然起敬，深深一揖：“姑娘高義，我定當轉達。”
待張承業離去，黃婉柔終於支撐不住，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小荷心疼地抱住她，主僕二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