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讓她……無罪吧
“我的遺書裡寫的都是關於你的教導！聽話！如果這座城要死了，那你拼命也要拿出來看！”
“然後也來陪我吧！我們才是這座城的主人！”
她想要逃離，卻發現自己早已無路可逃，只能困頓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血霧越來越濃稠，幾乎凝結成實質，在她周身翻湧，如同掙扎的火焰。
季常秋的身體，變得虛幻半透明，像一盞油盡燈枯的燈盞，光芒黯淡，搖曳不定，彷彿下一秒就會徹底消散在夜色之中。
很快，又一陣帶著腥氣的風撲面而來，另一隻豺狼循著同伴的血腥味，兇狠地闖入這片廢墟。
它猩紅的獸瞳幾乎在瞬間捕捉到了蜷縮在牆角的季常秋，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貪婪和興奮在它喉嚨深處咆哮翻滾。
野獸嘶吼著，四肢肌肉賁張，帶著嗜血的狂暴，猛然躍起，朝季常秋的方向撲殺過去。
不遠處的許陳的瞳孔驟然緊縮。
幾乎是身體先於意識做出反應，他猛地跨步，狂奔，上前奮力將季常秋撲倒在地。
季常秋被撞得一個踉蹌，還未反應過來，許陳已然翻身躍起，撿起地上的長劍，毫不猶豫地迎向那頭嗜血的豺狼。
劍刃劃破空氣，再次迸濺出滾燙的鮮血。
豺狼哀嚎著倒下，濃烈的血腥氣，徹底在這片區域瀰漫開來。
黑暗深處，野獸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如同地獄裡惡鬼的咆哮，它們發現了新的獵物。
“跑！”許陳咬緊牙關，指向西北方向，猛推季常秋一把。
“往太陽昇起的地方跑！一直跑！我替你擋著，很快跟上！”他的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
季常秋呆愣地望著他，眼底的恐懼還未完全褪去，但身體卻已經下意識地開始行動。
她邁開腳步，朝著許陳指引的方向奔跑起來，一步，兩步，忍不住回頭。
許陳正強撐著身體，對著她擠出一個虛弱卻溫柔的笑容。
鮮血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索性脫下累贅的外套，扔在一旁，任由冰冷的秋風撕扯著單薄破爛的襯衫，獵獵作響。
他再次揮舞起長劍，投入與獸群的搏殺之中，每一次揮劍都帶著赴死的決絕，每一次喘息都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會在間隙中，再次對著季常秋的方向，露出那個安心的笑容。
與記憶深處，面對狼群時，他臉上浮現出的，如出一轍。
那時候他說：“總要試試。”
季常秋的心臟猛地一顫，她驟然回頭，再也不敢停留片刻，瘋狂地向前奔跑。
不要去想，強制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只是在心中不斷地低聲重複著。
“做你想做的，做你想做的，聽話，聽話，做她想讓你做的吧，做他想讓你做的吧……”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響。
一大群長相詭異的生物，如同從噩夢中掙脫的怪物，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夜空。
蜘蛛鳥。
蜘蛛的肢體，機械般的翅膀，巨大而可怖，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陰影，壓抑得令人窒息。
八隻複眼，閃爍著令人不安的綠色和紫色光芒，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網。
難纏，這是許陳心頭瞬間浮現出的第一個詞語。
他猛地抬頭望著那群從天而降的怪物，緊緊攥緊了拳頭，一口帶著血沫的唾液，被他狠狠吐在地上。
持久的搏鬥，早已將他的體力消耗殆盡，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感正在迅速消退。
不完全的適應力，野獸般的戰鬥本能，才讓他在這獸群的圍攻中，勉強支撐到現在。
但是，天上飛的……
巨大的劣勢是沒辦法彌補的，他總不可能變成巨人，總不可能長出翅膀。
下意識地再次看向季常秋逃離的方向，他瞳孔卻驟然緊縮。
她幾乎已經變得完全透明瞭。
少女身體如同遊離的粒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飄向遠方，融入這片無盡的夜色之中。
太快了，消散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幾乎無法阻止。
就在這時，一隻蜘蛛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翅膀一震，猛然調轉方向，朝著季常秋的方向飛撲而去。
許陳剛想有所動作，另一隻蜘蛛鳥已經鎖定了他，張開佈滿倒刺的節肢，如同死亡的鐮刀，向他攻殺過來。
豬的蠻力，鳥的迅捷，再加上蜘蛛堅硬如鐵的八條腿，這種怪物比遠處看到的要巨大得多，也恐怖得多。
許陳節節敗退，手中的劍刃在蜘蛛鳥的肢體上劃過，卻只能留下淺淺的痕跡，根本無法對其造成致命的傷害。
根本不是對手。
他只能不斷地躲避，再躲避，在蜘蛛鳥的攻擊間隙中，拼命地朝著季常秋的方向狂奔。
那隻追擊季常秋的蜘蛛鳥，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而她卻依舊毫無所覺，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任何想要察覺的意願。
夜色太深了，濃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線，她什麼都看不清，也不想去看清。
她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腦海中一片混亂，無數念頭如同脫韁的野馬橫衝直撞。
她的痛苦沉默，唯一的哭喊也就只剩燃燒生命了。
她從來沒想過反抗，或者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抗。
長久的壓迫和畸形的教導已經讓她徹底病態，她只敢逃避，不斷的逃避，直到逃無可逃，死在自己的痛苦裡。
讓她想活下去的是愛嗎？
困住她的，又是愛嗎？
她不知道。
但季常秋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呢？她的感知力幾乎是天生的，領先於一切甚至怪物的，她完全可以將自己銷聲匿跡，完全可以迅速做出反應，甚至回擊。
但她卻蒙上自己的眼睛，裝聾作啞的一邊燃燒一邊逝去。
那是私心。
殺死她所思所念的痛苦，胸腔中瘋狂跳動的心臟，都在無聲地引誘著她。
來一場意外吧，來一場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意外。
讓她安安穩穩的死在這場意外中，讓她成為被人唏噓的可憐人之一……
讓她……無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