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遺書
蜘蛛鳥還在步步緊逼。
“來不及了……”
遠處的許陳已是灰頭土臉,方才狼狽躲過一擊,此刻只能徒勞地撐著地面,彷彿被抽去了全身力氣,再無一絲氣力可用。
尖銳的破空聲驟然襲來,蜘蛛鳥裹挾著死亡氣息的利爪,直奔季常秋心口,竟是要將她當場撕裂!
“瞬移……”
他乾啞著嗓子,艱難吐出這兩個字,這是他殘存的,也是最後的,孤注一擲的力量。
身形驟然消失,又猛地挪移,然而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利爪帶著腥風,狠狠貫穿血肉,撕裂的痛楚瞬間如潮水般爆發開來。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季常秋怔住了,她茫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夜色中許陳那張佈滿血汙,卻依舊熟悉的臉龐。
她似毫無知覺,一支節肢,已經自許陳胸膛猙獰探出,冰冷尖端,無情割裂她的肌膚。
溫熱,腥稠的,來自面前人的心頭血,瞬間浸染開來,與她的血肉融為一體。
滾燙灼傷神經的真實觸感,才終於讓她在這片無盡的黑暗裡,真切看清了他。
看清這個渾身傷痕累累,卻又熟悉到骨子裡的人。
他還在強撐著,嘴角艱難地牽起一絲虛弱的弧度,那笑容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對自己最後的告別。
“快……跑……”
喑啞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氣若游絲,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你母親的遺書……”
他的左手顫抖著費力抬起,那個小小的木盒也已被粘稠的鮮血徹底浸透,變得沉重而溼冷。
季常秋猛地一顫,空洞的雙眸深處,終於掀起驚濤駭浪。
剎那間,身前的一切粒子彷彿驟然炸裂,壓抑已久的血霧,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狂暴地迸發而出!
那潰散的粒子,此刻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驟然拉扯,瘋狂地扭曲飛舞。
它們不再是無序的消散,而是帶著尖嘯。
凝聚成一股猩紅色的洪流,挾裹著無盡的怒火,朝著那巨大的蜘蛛鳥形怪物,決絕地撲殺而去。
然後,血霧瘋狂地翻湧,瞬間將那怪物吞噬殆盡,不留一絲殘渣。
許陳胸口貫穿的猙獰枝幹也隨著怪物的消逝,無聲地瓦解,只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汩汩地湧出鮮血,一點一點帶走他最後僅剩下的體溫。
支撐他身體的力氣彷彿也隨著那枝幹的消失被一併抽空,他再也支撐不住,沉重地墜落下去。
季常秋才猛然驚醒,她的眼睫以極快的頻率顫動,驟然伸出手,死死攥住他無力垂落的手掌。
指尖因為極度的用力,開始泛出不正常的蒼白色。
然後這蒼白又染上許陳的血,裹挾著烈烈冷風,載滿死氣的血。
猩紅的血霧裹挾著兩人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地面,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震得她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她卻來不及多反應,艱難的起身,就望向身邊沒發出一點聲音的許陳。
許陳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了,原本就黯淡的光芒此時正一點點地消逝,如同潮水退卻般,生命的色彩迅速褪去,無力挽回。
他想要抬起手,最後一次撫摸她的臉頰,卻已耗盡了所有力氣,只能徒勞地張開手指,無力地劃過虛空。
生命如同指尖流沙,意識也漸漸模糊,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而虛幻,彷彿隔著一層厚重的霧靄。
恍惚間,耳邊似乎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恭喜宿主通關主線】
然後,便徹底墜入無盡的黑暗,再無一絲聲息,如同被深淵吞噬殆盡。
沉默很久很久。
季常秋一直呆滯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許陳滾燙的鮮血,濡溼她的衣衫,浸透她的肌膚。
血液的溫度,灼熱得彷彿要將她的靈魂也一併灼傷,滾燙的觸感真實得讓她無處遁逃。
她的眼底一片空茫,唯有靈魂深處,傳來陣陣瘋狂的顫慄,那是無聲的悲鳴,壓抑至極的悲慟。
他……死…了?
更多的野獸還在嘶吼著湧來,但任何膽敢靠近的野獸,都會瞬間被那愈發狂暴的紅霧吞噬,連一聲哀嚎都無法發出,便徹底消失殆盡,被完全抹去存在的痕跡。
紅霧逐漸凝結,彷彿擁有了生命,匯聚成一隅血色的領域,將他們二人緊緊包裹其中,像一個隔絕塵世的血色繭。
那既是保護,也是牢籠。
季常秋遲鈍地察覺到自己身體繃的有多緊,唇齒也不知何時被自己咬破,一絲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她抬起僵硬的指尖,遲緩地抹去唇角血跡,動作僵硬遲疑,似乎大腦完全失去思考的程式,只是在感到外界刺激後做出的本能反應。
但然後,她就緩緩地,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般,觸向許陳冰冷的唇。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
是執念,殺死了信仰?
她的信仰此時唇色蒼白,毫無生氣,胸前的血洞依舊敞開,鮮血還在不斷湧出,染紅地面。
鮮血還在流淌,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抽離的再遠點,而他的呼吸卻早已徹底停滯,胸膛再也沒有絲毫起伏,死寂一片。
一片被隔絕的天地裡,唯有季常秋茫然失措地跪坐在血霧之中,呆愣愣的什麼都無法思考,無力的凝固在這片時間裡,啞口無聲。
血霧愈發濃稠,包裹得也愈發緊密,如同一個保護的屏障,又像是一個囚禁的牢籠,將她與外界徹底隔絕。
但她的身體卻出乎意料地停止了消散,彷彿被這血霧賦予了某種奇異的停滯,在這血色之中,時間也失去了意義。
季常秋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與這片血色融為一體。
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破曉的光芒,終於撕破了濃稠的夜幕,將一絲光亮,艱難地投射在這片血色之中。
那是不是這片死寂裡最後的勝利?天空中盤旋著的,荒唐的,拯救者的勝利。
她就這樣枯坐到天亮,眼角卻乾澀得發疼,怎麼都無法落下淚來。
腦中的聲音直到此時還在嗡嗡作響。
“季常秋,你要記住,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哭。”
“聽媽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