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監視器
林妄稍稍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她的回應。
可與此同時，他心裡那根極細的神經卻也並未鬆懈。
太乾淨的答案，是假話。
太流暢的溝通，是試探。
她沒有說謊——但她沒說全。
而他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把自己“交出去”作為一顆可以信賴的棋。
葉阿蘭像是察覺到了他的遲疑，輕聲一笑，站起身，走到書架旁，從最上層抽出一份老舊的資料包。
“你查過系統級回收模組的序列嗎？”
林妄微抬眼：“哪個階段的？”
“第七階段。”她頓了一下，“訓練營開始大規模引入戰術覺醒模型後的第二年。”
“你覺得它被回收，是因為不穩定，還是因為——太有效？”
林妄沒有回答。
但他的眼神變了。
葉阿蘭回頭，淡淡笑著看著他：“別太緊張。我不會一直問你這些問題。”
“只是……你是第一個能看懂它的人。”
她把資料放在他面前。
“能看懂的人，我不捨得放走。”
這一句話，說得很輕。
但林妄卻感覺，像是有人把一把溫柔的刀，遞到了自己手中，然後等他決定，要不要翻過來，刺向誰。
而他，此刻還不確定——該不該接。
他坐在那兒，手指緩緩貼上那份資料封皮，感覺到紙張邊緣的微微折角和觸感中的微熱。
他在思考。
她是誰？她代表什麼？她說這些話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不是一個問題。是五個。
林妄向來不喜歡解五個問題。他更習慣用一次“失敗試探”來跳過冗長的論證過程——讓對方露餡、失控、犯錯。
可惜，葉阿蘭一直沒露餡。
她太平靜，太柔和，太擅長“順水推舟”。
林妄能感受到她不是試圖吞下自己那種掠食者，也不是習慣左右別人觀點的操控者。她像是一道無形的水流，總在你意識放鬆的一刻，把你推向她想要你去的方向——
不痛，卻防不住。
他們之間的對話並沒有停止。
隨著那份第七階段的回收模組資料翻閱漸深，葉阿蘭漸漸將話題引向更龐雜的區域。她說起聯邦早期訓練模型中對“非標準協同”的壓制政策，談起模擬戰演算法與現實差錯間那段被很多人視為“計算誤差”的黑歷史。
林妄聽得很認真，但並不總回答。
他的每一次沉默，不是沒話說，而是在掂量值不值得說。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葉阿蘭從未催促。
她似乎對沉默比對回答更感興趣。
她不是一個想“說服”他的對話者。
她只是……讓他逐漸無路可退地暴露自己。
這個認知讓林妄從內心深處泛起一絲微妙的焦躁。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甚至在下一秒微微點了點頭，翻到了一頁他真正感興趣的子模組：聯邦“資訊冗餘戰術”的應用失敗案例。
“你覺得它為什麼失敗？”葉阿蘭輕聲問。
林妄眼神沒有離開紙頁：“因為設計它的人高估了冗餘的容錯，而低估了反覆的崩潰。”
這句話讓葉阿蘭的眼神明顯一動。她緩緩合上了水杯蓋，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轉。
“我導師當時也是這麼說的。”她忽然低聲笑起來，“不過他當時是對著一堆被撤離的模擬員說的。”
“我不記得當時他們是怎麼哭的，只記得那天他遞給我一個盒子。”
“裡面有一本加密戰術手冊，一支斷了電的記錄筆，還有一句話。”
林妄沒有看她，彷彿他的注意力還停留在剛才的資料上，但手卻在桌面上緩緩合攏。
“什麼話？”他問。
“別被預設困住。”她說。
“哪怕那預設，是你自己設的。”
話音落下時，圖書館外的感應燈已經由白轉黃。
他們竟不知不覺，坐了一整個下午。
林妄終於將那份資料合上。他沒說話，只是緩慢地呼了一口氣，像是在把這段對話封存進另一個抽屜。
“你不覺得我們聊太久了嗎？”他淡淡地問。
“你要走了？”葉阿蘭笑著，站起身。
“圖書館快關了。”
“我可以給你個臨時通行許可權。”她忽然道。
林妄警覺地看了她一眼，眉頭輕輕一動：“什麼許可權？”
葉阿蘭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
是一枚小吊墜，通體呈墨綠，材質像是樹脂，卻泛著微弱的銀光。它表面雕著一個極小的六芒星——是某種常見的分割槽圖示。
“這玩意兒，二樓有些特雪區得用這個才能進去。”她隨口道，“我一般不隨便給人，但你不是隨便的人。”
她笑了笑，把吊墜放到他手心。
“如果哪天我不在，你就拿這個給另一個管理員看。他看見這個就知道你不是隨便闖進來的。”
林妄低頭看著那枚吊墜，沒有立刻收下。
那種奇怪的直覺又來了。
像是一根鉤子藏在糖衣裡，入口甜，咬碎卻是鐵鏽味。
“你就這麼信我？”他淡淡地問。
葉阿蘭輕輕歪頭：“不信你，我幹嘛陪你聊一個下午？”
“……你想引我說話。”林妄說。
“那你不是也一直想引我試探底線？”她笑得輕，“咱倆彼此彼此，扯平了。”
林妄低頭，再次看了看那吊墜，然後緩緩將它收進口袋。
“好，我收下了。”他說。
“你最好別讓我後悔。”
“你也一樣。”葉阿蘭笑著點點頭，“走吧，今天聊太多，你大腦快燒起來了。”
林妄沒回應。他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出資料館的時候，天已經暗透了。
風從長廊另一端刮來，林妄把戰術服的帽子拉了上來，雙手插進兜裡。那吊墜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有點涼，有點重。
他低頭看了一眼——
六芒星在黑暗裡反著一點灰光。
太乾淨，太精密。
不像是裝飾物。
更像是——裝了什麼微型感應結構。
他眼神一凝，將吊墜轉到掌心，以袖口掩住，小心地將它翻轉觀察。
果不其然。
吊墜底部，鐫刻著一道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螺旋花紋。
那是“紋域感知陣列”的基礎構件。
聯邦標準監聽裝置之一。
林妄心中浮起一道極輕的笑意——幾乎沒溫度。
果然。
他早就知道。
葉阿蘭不簡單。
可他沒想到，她連“試圖打感情牌”的時候都這麼——專業。
“監視器啊……”他低聲道，像是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