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輪迴海
暗金色的通道在無盡虛無中疾馳，將那如同宇宙墳場般的太初古礦殘骸遠遠拋在身後。通道內，張九思盤膝而坐，面色依舊帶著一絲力戰後的蒼白，但他周身的氣息卻愈發沉凝，彷彿一塊被千錘百煉的玄鐵，洗去了浮華，只剩下冰冷的堅韌。
他指尖一縷灰氣縈繞不散，那是來自太初古礦祭壇的終結法則碎片，被他以自身烙印強行截留、鎮壓。周天儀在識海中緩緩運轉，正以最大負荷解析著這縷灰氣中蘊含的、遠超當前紀元認知的規則資訊。
孟婆靜立一旁，不敢出聲打擾。她能感受到，陛下此刻正處在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一邊消化著那駭人的古老資訊，一邊對抗著其中蘊含的、足以顛覆道心的恐怖真相。
許久，張九思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混沌與灰寂交織，深不見底。
“陛下，”孟婆見他醒來，連忙上前一步，關切問道，“您的傷勢……”
“無妨。”張九思擺了擺手，聲音低沉，“些許道則反噬，已鎮壓下去。”他抬起手，看著指尖那縷溫順卻本質危險的灰氣，“倒是此物，給了朕一些……啟發。”
他目光投向通道之外流光飛逝的虛無，彷彿能穿透無盡空間，看到某些隱藏在歷史迷霧背後的東西。
“‘定義者’、‘紀元協議’、‘清理歸檔’……還有這‘第七序列’的識別碼。”張九思緩緩道，“若朕所料不差，這諸天萬界，這生生不息的輪迴，或許並非天生地養，大道自然如此。倒更像是一個……被某種至高存在，或者說，被一套冰冷的‘協議’所架構、所管理的‘庭院’。”
孟婆心神劇震，縱然早有猜測，親耳從張九思口中聽到如此顛覆性的言論，依舊讓她感到一陣窒息。“陛下……您是說道祖、佛祖、乃至諸天萬界一切生靈認知的天地法則，皆是……虛妄？”
“非是虛妄。”張九思搖頭，“法則力量真實不虛，輪迴因果亦在運轉。但支撐這一切的底層根基，或許並非我們所以為的‘道’，而是那‘協議’。就如同凡人建造屋舍，屋舍真實存在，能遮風擋雨，但其構建的藍圖與規則，卻出自工匠之手。”
他頓了頓，指尖灰氣微微跳動：“而這‘終結’，便是那‘工匠’手中，用以抹除舊屋舍，清理出空地，以便建造新屋的……工具。太初古礦中的存在，便是這工具的一部分，或者說，是維護這工具的……舊日遺骸。”
“那……那‘定義者’失聯，紀元協議失效……”孟婆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乾澀。
“這意味著，‘工匠’或許不在了，或者暫時離開了。但這套‘工具’和‘維護機制’還在按照既定的指令執行，儘管已經出現了錯誤和混亂。”張九思眼中閃過一絲冷光，“琉璃淨土的寂滅，或許就是一次錯誤的‘清理’。而朕身上的烙印……”
他沉默片刻，才繼續道：“許可權很高，卻不在協議之內，故而被標記為‘非法’。這烙印從何而來？是‘定義者’失聯前留下的後手？還是某個意外流出的‘許可權金鑰’？亦或是……連那‘定義者’自身，也並非最初的源頭？”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如同連環套索，越是探尋，束縛得越緊，也越是讓人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就在這時，通道前方，虛無的景色再次發生變化。不再是死寂的殘骸，而是出現了一片氤氳蒸騰、霞光萬道的奇異空域。無數破碎的仙境大陸、懸浮的神山、斷裂的靈河在其中沉浮，更有許多散發著強大氣息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爭鬥，爭奪著那些破碎仙境中偶爾噴薄出的靈物或傳承碎片。
“這裡是……‘萬法崩滅之墟’？”孟婆辨認了一下，解釋道，“傳說乃是上古一場波及諸多大千世界的恐怖道戰最終落幕之地，大道崩壞，法則紊亂，形成了這片獨特的廢墟空域。因其間還殘留著眾多上古宗門的遺蹟和破碎的傳承，時常有修士前來冒險尋寶，魚龍混雜，廝殺不斷。”
張九思目光掃過那片混亂的空域，感受著其中交織的混亂法則與沖霄的煞氣，忽然，他眉頭微蹙，視線定格在極遠處一片不起眼的、被灰色霧靄籠罩的破碎陸塊上。
那片陸塊看似與其他廢墟無異，但在他的感知中，周天儀內那縷來自太初古礦的灰氣，以及他自身的終結烙印，都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共鳴。
“靠近那裡。”張九思指向那片灰色陸塊。
暗金通道悄然改變方向，如同幽靈般滑向那片區域。越是靠近，那股共鳴感便越是清晰，同時，也能感受到那片灰色霧靄的不凡，它並非尋常水汽或靈氣，而是一種極其稀薄、但本質極高的……寂滅之氣？卻又與琉璃淨土的寂滅有所不同，更偏向於…沉寂與封印。
通道無聲無息地穿透灰色霧靄，內部的景象映入眼簾。陸塊上遍佈裂痕，中心處，竟矗立著一座半坍塌的石殿，石殿風格古樸，與太初古礦祭壇的材質有幾分相似，但更加粗糙，佈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
而在石殿入口處，一道略顯虛幻、身著殘破青色道袍的老者身影，正盤坐在一個殘破的蒲團上。老者鬚髮皆白，面容枯槁，雙眼緊閉，周身氣息與這片陸塊、這座石殿幾乎融為一體，散發著萬古滄桑的死寂之意。
然而，當張九思和孟婆踏入這片陸塊的瞬間，那老者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灰白，彷彿看盡了萬古興衰，承載了無盡的疲憊與……一種深埋的驚悸。
老者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張九思身上，尤其是他指尖那縷尚未完全收斂的灰氣。他那虛幻的身軀劇烈地波動起來，灰白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你……你身上……怎會有‘巡天’的氣息？！還有……那……那不該存於現世的……終結權柄？！”老者的聲音沙啞乾澀，如同兩塊砂石在摩擦，充滿了激動與駭然。
張九思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巡天？前輩所言，可是指那太初古礦中的遺留？”
“太初古礦……你們竟然觸碰了那裡？！”老者更加激動，身影都閃爍不定，“還能活著出來……是了，是了！你身負那等權柄烙印，雖為‘非法’，但位格足以讓那些失去‘定義者’直接指令的混亂造物產生邏輯衝突！”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卻似乎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只能急切地看著張九思：“小友！貧道乃上一紀元，‘青雲仙宗’守墓人，蒼玄！在此苟延殘喘，只為等待一線變數！你既能身負此等烙印，又知曉‘巡天’之事，定是破局的關鍵！”
“青雲仙宗？上一紀元？”張九思目光微凝，“前輩所說的變局，可是與‘定義者失聯’、‘紀元協議失效’有關？”
蒼玄道人（老者）渾濁的眼中爆發出精光：“你果然知道！看來貧道沒有白等！”他喘了口氣，虛幻的身影又黯淡了幾分，急切地說道：“時間不多，貧道殘魂依託這‘寂靈殿’方能存續，無法長久顯化。長話短說！”
“所謂‘定義者’，在吾等上一紀元認知中，被稱為‘大道之源’、‘規則編織者’！祂並非單一存在，或許是一個無法理解的集合意識，祂架構了諸天執行的底層‘協議’，制定了生滅輪迴的法則。而‘巡天’，便是維護這‘協議’運轉的系統造物，負責監察萬界，執行‘清理’與‘歸檔’。”
“但在上一紀元之末，發生了無法想象的變故！‘大道之源’……失聯了！並非沉寂，而是徹底的、概念上的‘消失’！維繫諸天的‘紀元協議’因此出現巨大漏洞，開始崩壞！”
蒼玄道人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失去了‘源頭’的指令和調控，‘巡天’系統開始依據底層邏輯自行運轉，但許多指令因協議崩壞而衝突、錯誤！更可怕的是，一些原本被協議鎮壓的、源自‘大道之源’對立面的‘歸墟暗面’力量，開始滲透、侵蝕現世！寂滅，只是其中最表象的一種！”
“吾‘青雲仙宗’，乃至上一紀元諸多強大傳承，皆是在抵抗一次錯誤的、規模浩大的‘清理’以及‘歸墟暗面’的侵蝕中覆滅！貧道憑藉宗門至寶‘寂靈殿’殘片，僥倖保留一絲殘魂，於此苟延，便是算到或許在新的紀元，會有身負變數之人經過此地！”
他死死盯著張九思：“小友，你身上的‘終結權柄’烙印，本質極高，很可能是‘大道之源’失聯前散落的許可權碎片，或是……源自那‘歸墟暗面’的汙染？貧道無法確定！但毫無疑問，你已被捲入這席捲諸天萬古的浩劫之中！”
“你必須找到其他散落的許可權碎片，或者找到‘巡天’系統尚存的核心樞紐，嘗試理解、甚至……掌控那失控的‘協議’！否則，隨著協議徹底崩壞，‘巡天’的錯誤清理將愈演愈烈，‘歸墟暗面’也將全面侵蝕現世，屆時，諸天萬界，無論仙凡，都將迎來真正的、被強制執行的……終末！那絕非自然的輪迴！”
蒼玄道人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張九思和孟婆腦海中炸響。
上一紀元的覆滅真相，“大道之源”與“歸墟暗面”的對立，失控的“巡天”系統，強制終末的威脅……這一切，遠比他們之前猜測的還要複雜、還要恐怖！
張九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沉聲問道：“前輩，可知何處能尋得其他碎片或那核心樞紐？”
蒼玄道人虛幻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巡天’核心樞紐縹緲無蹤，或許早已在變故中損毀，或許隱藏在諸天夾縫。至於許可權碎片……據貧道宗門古籍零星記載，或許與一些極其古老、貫穿多個紀元的遺蹟有關，比如……‘輪迴海’的源頭，‘造化玉牒’的殘片，或者……‘太古神庭’的廢墟深處……但這些地方，無一不是大凶大險之地，甚至可能已被‘巡天’或‘歸墟暗面’的力量佔據……”
他的身影開始劇烈閃爍，變得幾乎透明：“貧道……殘魂將散……最後一點靈光……贈予小友……望你……能在這絕望之局中……爭得一線生機……”
說著，他抬起虛幻的手指，一點微弱卻蘊含著龐大資訊流的靈光，緩緩飛向張九思眉心。
“小心……‘巡天’的清理者……更要警惕……‘歸墟’的蠱惑……”
話音未落，蒼玄道人的殘魂如同風中殘燭，猛地閃爍了一下，徹底消散在原地。那座半坍塌的“寂靈殿”也發出一聲哀鳴，轟然倒塌，化作一堆真正的廢墟。
張九思接納了那點靈光，龐大的資訊流湧入識海，多是關於上一紀元的地理、宗門、以及一些對“巡天”系統和“歸墟暗面”的零散認知，雖然殘缺，卻無比珍貴。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語。
蒼玄道人的話，印證並極大補充了他的猜測。前路的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但面臨的挑戰，也呈幾何倍數增長。
“輪迴海源頭……造化玉牒……太古神庭……”他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地名，每一個，都代表著一段湮沒的古老傳說，以及難以想象的危險。
孟婆走上前，輕聲道：“陛下，接下來……”
張九思抬起頭，望向萬法崩滅之墟更深處，那裡法則更加混亂，氣息也更加兇險。根據蒼玄道人靈光中的資訊，穿過這片廢墟，有一處相對穩定的古老星域，或許能找到關於“輪迴海”的線索。
“走吧。”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既然已是局中人，便去看看，這所謂的‘紀元之劫’，究竟是何等模樣。”
暗金通道再次啟動，載著兩人，義無反顧地駛向那片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險的區域。張九思的道心，在經歷了連番衝擊後，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如同被神火淬鍊的仙金，愈發堅定。無論前路是深淵還是彼岸，他都必須走下去。
這不再是單純的追尋輪迴超脫，而是一場關乎自身存亡，乃至諸天萬界命運的……戰爭。而他的武器，便是這身修為，周天儀，以及那來歷不明、福禍難料的——“終結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