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定義
暗金色的通道在死寂的星域中無聲滑行，如同墨色綢緞上的一縷金線，只是這金線邊緣，隱隱纏繞著一絲不祥的灰芒，帶著萬物終末的冰冷氣息。
通道內，張九思盤膝而坐，雙目微闔，看似在調息，心神卻沉入了前所未有的深處。周天儀在識海中緩緩旋轉，原本混沌朦朧的光暈裡，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灰色，如同清澈水潭底部沉澱的墨跡。那龐大的寂滅本源已被初步煉化，不再狂暴，卻如同冰封的深海，潛藏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他的意識反覆回溯著在琉璃淨土核心的每一個瞬間——寂滅佛主那由絕對死寂驟然轉為極致恐懼的扭曲，歸墟意志那如同遇見天敵般倉惶剝離逃竄的狼狽，還有那尖嘯中蘊含的資訊：“那位”、“終結的烙印”、“放逐”、“鎮封”……
這些詞彙，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道心之上。
一直以來，他視輪迴為至高大道，執掌生死，運轉因果，以為終結不過是輪迴的一個環節，是舊篇章的結束，亦是新篇章的序曲。他融合赤明界終結道韻，以為那是自身道法自然衍生、觸及更高規則的證明。
可現在，一個可怕的可能性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認知：他所理解的“終結”，或許並非大道自然迴圈的一部分，而是……某個無法想象的存在，強行“定義”並“植入”這諸天萬界底層規則的一種“指令”？
他所擁有的那絲烙印，並非他感悟大道的成果，而是……那個存在遺留的、更高層級力量的……碎片？
這個念頭讓他通體冰寒。如果連“終結”本身都是被某個意志定義的，那麼“創造”呢？“存在”呢？他所追求的輪迴超脫，究竟是在追尋大道的本源，還是在不知不覺間，沿著某個恐怖存在劃定的軌跡前行？甚至，他自身的存在，他的道，是否也在這“定義”之內？
一種置身於巨大牢籠的窒息感，前所未有地攫住了他。這不是力量的差距，而是認知根基的動搖。
他緩緩睜開眼，眸底深處，混沌氣流依舊浩瀚，卻彷彿蒙上了一層看不透的灰色陰霾。
“陛下。”孟婆輕聲開口，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她一直守在一旁，能清晰感受到張九思身上氣息的變化，那是一種內斂的、卻更加令人不安的沉澱，如同暴風雨前死寂的海面。
張九思沒有看她，目光穿透通道壁障，望向外面流光飛逝的虛無。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冷硬：“孟婆，你追隨我，是信我這‘天帝’之位，還是信我張九思所行之道？”
孟婆心頭一凜，毫不猶豫地躬身：“奴婢信的，是陛下您本身。天帝之位不過虛名，陛下所行之道，方是奴婢願生死相隨之因由。”
“道……”張九思輕輕咀嚼著這個字，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毫無暖意的弧度，“若有一天，你發現你所堅信的道，其源頭，其終極，並非你所想的那般……甚至可能是一個可怕的錯誤，或者一個巨大的陷阱，當如何？”
孟婆怔住了，她看著張九思側臉上那冷硬的線條，心中翻起驚濤駭浪。陛下從未如此直白地表達過對自身之道的懷疑。琉璃淨土中發生的事情，到底對他產生了何等劇烈的衝擊？
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奴婢愚鈍，不知大道終極為何。但奴婢知道，陛下之道，救奴婢於沉淪，予奴婢以新生。縱使前路是錯，是陷阱，陛下若往，奴婢亦隨之。”
張九思終於轉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舊深邃，卻少了幾分以往的溫潤，多了幾分審視與…孤寂。他未再言語，只是重新閉上雙眼。
通道繼續穿行，不知過了多久，前方虛無的景色開始發生變化。死寂衰退的星域逐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蒼茫的氣息。
一片浩瀚無垠的廢墟，呈現在通道前方。
那並非星辰的殘骸，而更像是無數斷裂的規則、崩碎的大道、湮滅的世界殘骸堆積而成的、橫亙在宇宙中的巨大墳場。巨大的、失去光澤的金屬造物如同山巒般漂浮，其上刻滿了無法辨認的古老符文；破碎的大陸板塊保持著傾覆瞬間的姿態，凝固在虛無中；還有更多難以名狀的、扭曲的結構體，散發著令人心智混亂的衰敗波動。
這裡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只有永恆的死寂，以及一種比琉璃淨土更加深沉、更加徹底的“終結”意韻。彷彿這裡的一切，連“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已被某種力量徹底抹去，只留下虛無的“形骸”。
“這裡是……‘太初古礦’的邊緣殘骸？”孟婆倒吸一口涼氣，眼中露出駭然，“傳說這是比上古神話時代還要久遠的紀元留下的遺蹟，是諸天萬界都不願觸及的禁忌之地，所有試圖探索者，皆有去無回！”
張九思站起身，凝視著那片無邊無際的廢墟，眼神銳利如刀。周天儀在他身後自主顯化，其中的那縷灰色紋路，在此地蒼茫的終結氣息刺激下，竟微微發亮，與這片古礦殘骸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並非不願觸及，”張九思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洞察，“而是無法觸及。這裡的‘終結’，層級更高，更接近……本質。”
他操控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古礦邊緣靠近。越是接近，那股蒼茫死寂的氣息便越是濃重，甚至連暗金通道的光芒都開始變得不穩定，邊緣的灰色流光卻愈發清晰。
就在通道即將觸及一片漂浮的破碎大陸時，異變陡生！
那大陸之上，一座看似普通的、由暗沉石材構築的殘破祭壇，突然毫無徵兆地亮起！
祭壇上刻畫的，並非任何已知的神紋或魔篆，而是一種更加簡潔、更加抽象，彷彿直接闡述著“消亡”、“歸寂”本意的線條。此刻，這些線條正散發出微弱的、與周天儀中灰色紋路同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