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無能狂怒(二更求月票)
杭州的本地百姓,和這些遭難的會稽百姓,是涇渭分明、一目瞭然的兩個群體。
所有……
對,就是所有遭難的會稽百姓,無論男女、無論老幼,都有一張黢黑麻木的面容,和一雙了無生氣的眼睛。
有的人捧著殘缺的土陶碗,拖著彷彿有千鈞重的腳步沿著長街行乞,卻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就那麼漫無目的來回走動,就好像他們走動,僅僅只是讓自己看起來好像還活著。
有的人一動不動的坐在牆角,混身爬滿了蒼蠅,甚至有的人連眼瞳上都有蒼蠅在亂爬,他們都沒有驅趕,就好像蒼蠅當他們是一塊臭肉,他們自己也當自己一塊臭肉……
他們好像還活著那個夜晚。
又或許,他們的餘生都是長夜。
機智如王文,下船之前自然不可能沒有預見過這種情況。
他是做足了心理預設的,來面對這一切的。
但很顯然,他過分高估了自己的心理預設。
‘你別看了,你管不了的……’
王文將自己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努力將視線投往長街盡頭的城門,努力不去看周圍的那些遭難會稽百姓,努力拽著黑二牛快步往城外走。
他真的管不了,他身上無論哪個身份,拎出來都救不了這些遭難的會稽百姓,他們太多太多了。
而且這些會稽百姓,也不見得渴望被旁人拯救,他們或許只渴望靜靜的死亡、靜靜的腐爛……
也正因為他什麼都明白。
所以他無能狂怒……
共情能力這種東西,放在每一個無能為力的人身上,都是懲罰、都是災難。
王文成功的逃出了杭州城,拼命的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杭州的空氣含氧量太高的緣故,以致於他心頭的邪火竟像是火上澆油那樣蹭蹭的竄上了他的腦海。
燒得他的腦仁生疼。
燒得他的雙眼通紅。
一道嘲諷的大笑聲從他心底深處蹦出來,經過層層放大後在他腦海裡反反覆覆的迴盪:‘你爽你奶奶個腿兒!’
他愣了好一會兒,忽然裂開血盆大口,跟著自己腦海裡那道笑聲,“呵呵呵”的輕輕笑。
他知道,他要再不去傷害別人,他就得傷害自己了……
於是乎,他轉過身,一把擰住身後領路的這名杭州漕幫弟子的衣襟,大力將其拽到眼前,和顏悅色的輕笑道:“大川啊,給虎哥介紹介紹你們杭州的風景名勝唄,尤其是那些有錢……啊不,是有名的禪院啊、寺廟啊啥的,虎哥想去拜拜,求個平安。”
年輕的漕幫弟子,被他猩紅的雙眼嚇得瑟瑟發抖,努力夾緊了雙腿顫聲道:“虎…虎哥,我們杭州最…最出名的禪院,當然得數‘運河第一香’香積寺……”
“香積寺?”
王文愣了兩秒,喃喃自語道:“這名兒可不興叫啊……也罷,這或許就是特別的緣分吧!”
他眯起眼睛“嘿嘿嘿”的笑道,掉轉過大川的身子,面朝杭州城:“快給虎哥指一指,香積寺擱那兒呢?”
年輕的漕幫弟子納悶的扭頭看他:“虎哥,香積寺就在運河河畔啊,你下船的時候沒見著嗎?”
王文搖頭如撥浪鼓:“還真沒注意!”
說著,他一記乾淨利落的手刀,劈在了這名年輕漕幫弟子的後腦勺上。
年輕的漕幫弟子雙眼一翻,就暈厥過去。
王文將他扔到黑二牛背上:“你往南走,找個僻靜處等我,我去去就來。”
黑二牛抬起大腦袋看了他一眼,甕聲甕氣的說道:“老爺,你多加小心。”
王文輕笑著拍了拍他的大腦袋,轉身便沿著來時的路,往杭州城內奔去,他越跑越快、腳下生風,彷彿脫韁的野馬。
黑二牛目送自家老爺走遠後,才轉身繼續往南走。
……
“鐺……”
清韻的鐘聲迴響在火紅的殘陽裡,似乎在給這歲月靜好的一天畫上完美的句號。
一身麻衣短打、面戴鍾馗紅臉面具的王文,肩扛著一杆烏沉沉的丈二大槍,另一隻手高舉著火把,彷彿喝醉酒一樣晃晃悠悠的沿著長街,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積寺大門之外站定,歪著頭,仰望大門上懸掛的那塊金字牌匾。
年輕的漕幫弟子說的不錯,這座寺廟的確是香火鼎盛。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一大群轎伕和護院守著馬車、轎子等候在大門外,佔據了半邊街道,左右排出去二離地遠。
一群清俊的年輕知客僧,彬彬有禮的站在門前,滿面笑容的輕頌著佛號,送別一群身穿綾羅綢緞的達官顯貴,陣陣和煦的低低鬨笑聲,彷彿是知己好友小聚結束之後的依依惜別,令人不忍打擾。
怪模怪樣的王文戳在大門外,除了幾個孔武有力的護院之流多看了他兩眼之外,竟沒有引來多少人的注目。
這令王文感到很失敗,這身穿搭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於是乎,他氣呼呼的將手裡的火把,奮力扔向了大門後高聳的木製樓宇。
“啪。”
火把砸破樓宇的木窗,迸濺出大量火星子,在暗淡的天光下顯得異常的顯眼。
霎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似乎是沒有想到,會有人敢來此地撒野!
“大膽狂徒!”
最先回過神來的,卻是方才多看他兩眼的那幾個看家護院,他們氣勢洶洶的竭力大喝著,拔出腰間的刀劍從四面八方一起躍向王文,打定主意,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的展示一下自己的武藝,博得僱主的青眼相加!
王文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任由他們向自己衝過來,直到這幾人進入他周圍一丈之內後,他肩上扛著的大槍才忽然消失了。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槍的。
就感覺他站立之處突然一花,然後大槍便豎著出現在了他的身側。
只聽到“篤”的一聲,槍把輕輕的點地。
氣勢洶洶的撲向他的那幾名看家護院,卻齊齊身首兩斷,斷口處噴湧出噴泉般的血雨。
剎那間,周圍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驚恐欲絕的望著王文。
王文輕聲細語的笑道:“打劫,有頭髮一人一千兩、沒頭髮的一人一萬兩,我給諸位兩刻鐘的時間去籌錢,時間到、不見錢,咔,腦袋搬家!”
“啊啊啊……”
幾名女眷終於回過神來,嚎啕大哭的齊聲尖叫。
王文任由她們引頸高歌,直到她們的聲音回落之後,他才笑眯眯的說道:“哭?哭也算時間哦!”
適時,大門那座被木製樓宇,已經被王文扔進去的火把引燃,寺院內一群不明所以的僧侶大呼小叫提著水衝向那座樓宇,試圖救火。
然而,這些僧侶才剛剛靠近那座木樓,蹭光瓦亮的腦袋便憑空炸開了花,“嘭嘭嘭”的橫七豎八倒下一地。
“我放火,你們救火,那我豈不是白放了?”
王文笑嘻嘻的說道……他還在笑,可他露在面具外邊的雙眼,分明已經和血一樣紅。
這下子,連女眷們高高低低的啜泣聲,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瑟瑟發抖的望著他,只覺得渾身冰冷、肝膽俱裂。
氣氛幾乎凝固!
王文迎著他們恐懼到極點的目光,淡定的戳在大門外,也不開口催促。
直到一群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就見一群孔武有力的黑袍武僧,倒提包鐵長棍,橫眉豎目的結陣自洞開的寺廟大門內一湧而出,齊聲怒喝道:“何方妖魔,還不速速伏誅!”
王文抬起左手,認認真真的點著人頭:“一、二、三……”
他的手指點到誰,誰人的腦袋便陡然炸開。
中品法寶級的子母陰陽針,在天師級的法力、神念催動下,對付這些連後天境都不到的武僧,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而他們引以為依仗的人數優勢和陣法優勢……毫無意義!
“十八個?”
王文嘖嘖讚歎道:“你們是真喜歡十八這個數字啊,啥都要湊滿十八個!”
他垂下左手,大門外倒伏十八具孔武有力的屍體。
一切都剛剛好。
“敢問足下……”
一道蒼老的聲音悠遠的傳來,話音落下之時,一名身穿素淨灰色僧袍的白眉老僧已經站在大門前,不喜不悲的豎起單掌,向王文施禮道:“我積香寺與足下有何解不開的怨仇,足下要施以這般辣手!”
見到這老僧,縮在大門牆角下的那群達官顯貴齊齊一陣騷動,手足並用的爬向這白眉老僧:“洞見老主持,請快快出手降伏這魔頭!”
“洞見老主持,家父是前任杭州知府楊士廷啊!”
“洞見老主持……”
白眉老僧伸手揮灑出點點澄澈的佛光,拂過這些達官顯貴:“諸位居士還請稍安勿躁,老衲自當竭盡全力,護諸位居士周全……這位足下,可否為老衲解惑?”
“灑家與你們積香寺無冤無仇。”
王文淡笑著如實答道:“怪只怪你們時運不濟,灑家被這遍地腌臢會稽流民攪得心煩意亂,想尋個地方撒口惡氣,偏偏就你們積香寺名頭最大、離在灑家最近……你們佛家不是講個‘緣’字兒嗎?這或許就是灑家與你們積香寺的緣分吧!”
此言一出,在場的諸多和尚、達官貴人,眼神之中都流露出恍然、委屈之意。
他們都覺得冤枉,但他們不敢說。
最後還是那白眉老僧,雙手合十躬身行禮,用老人特有的滄桑嗓音徐徐說道:“原來足下是有菩薩心腸,才行此霹靂手段,只是足下就不怕誤傷良善、追悔莫及嗎?足下可知,那浩劫為何未能損杭州分毫?”
他一語雙關,意有所指。
“那不重要。”
王文笑眯眯的輕聲回應道:“眼下重要的是……你們只剩下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了喲!”
樓宇那廂燃起的大火,已經開始向著積香寺內部蔓延,跳動的火光漫過大門,在大門前投下了大一片陰影。
王文立在陰影下、立在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首中間,拄著大槍、仰著頭顱,睜著一雙猩紅的眸子似笑非笑望著臺階上的白眉老僧……
像極了佛門的那些高僧降妖伏魔的壁畫之中,描繪妖魔出世的畫卷。
然而,白眉老僧此刻卻沒有絲毫作為那降妖伏魔的高僧的覺悟,他俯瞰著王文那雙猩紅的眸子,心頭也在冒寒氣兒。
這個他雖然看不真切面容,但從氣息依稀能判斷出很年輕的魔頭,實在是太淡定了,淡定之中還透著一絲玉石俱焚的癲狂。
他輸不起!
“敢問足下,可有折中之法?”
白眉老僧遲疑的片刻後,緩緩開口道:“不如由我積香寺與諸位善信出面籌措錢糧,救濟會稽流民如何?”
“遲了。”
王文毫不猶豫的答道:“你們不配了。”
白眉老僧聽出了他的堅決,當下悠悠的嘆息了一聲,眼神慢慢恢復古井無波狀態:“如此,老衲便只能請足下賜教了!”
王文亦淡淡的說道:“時間是你們的,請自便。”
就見白眉老僧悠然一步跨出,身形卻陡然跨越過兩三丈遠的距離出現在王文面前,面無表情的推出雙掌拍向王文的胸膛,勢若奔雷。
王文從未見過這種身法,被他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手中的丈二大槍登時就成了擺設。
但他沒有絲毫慌亂,從容不迫的鬆開大槍,雙手握拳迎擊。
“嘭。”
二人拳掌相接,聲音卻悶沉似數面牛皮大鼓同時擂動。
就見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二人為中心像四周盪開,二人腳下的青石板地面頃刻間便裂開無數細密的蜘蛛紋。
然身處這一股無形氣浪中心的二人,身形卻都紋絲不動……這一擊,竟是不相上下!
白眉老僧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魔頭,方才恢復古井無波的蒼老眼神之中,再度浮起絲絲震撼之色。
他不瞎,王文手裡拿著大槍、又以法力御使著法寶,他豈能看不出王文是武法同修?
但他又如何能料到,王文年紀輕輕,不但能修出一身堪比天師的強悍法力,還能練出一身後天大圓滿的強悍真氣呢?
仙佛轉世,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魔頭,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心頭在泛嘀咕,王文可沒有!
就見王文雙拳頂住白眉老僧的雙掌,周身陡然爆發出一陣宛如電漿般的恐怖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便將吞沒。
而後,大門前的所有人就只聽到一陣彷彿激昂鼓點般的“嘭嘭嘭”悶沉錘擊聲,並看到那一團耀眼的雷霆下方的青石地板不斷碎裂、一塊塊面盆大的石板如同小石子兒一樣四下迸濺……就彷彿那團雷霆當中不是兩個人,有兩頭巨獸在搏鬥!
不過十餘個彈指,電光便緩緩內斂,顯露出裡邊的二人來。
就見那面具額頭碎裂了一角的麻衣魔頭微微喘息著,單手如同拎小雞一樣的掐著衣衫襤褸、手足無力垂落的白眉老僧的脖子,將其高舉過頂。
適時,一名身披華麗袈裟的肥痴僧人火燒火燎的從烈火熊熊的寺院內部衝出來,一個趔趄摔倒在門前,高舉著一隻手急聲道:“我積香寺願交贖金,尊駕手下……”
“咔吧。”
王文捏碎了白眉老僧的脖頸,慢慢扭頭將猩紅的雙眸望向那呆滯的肥痴僧人,淡淡的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