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釋怨
雲家書房內，薛弘端坐客位，悠然的品著香茗，這茶不知採自何處又如何炒制，清香中帶著甘苦，喝到嘴裡回味悠長，倒是難得一品。
謠言事件之後，薛弘也來過雲家兩次，不過上兩次不管是雲氏父子還是雲家下人都不曾給過他半分的好臉色，不要說是請到書房續茶，沒被掃地出門就算不錯了。
這次一反常態，倒是讓薛弘很意外，想來是毒米事件，雲夏幀心裡有愧，也讓他此行和解多了幾分把握。
雲夏幀進入書房的時候依舊是黑著一張臉，不過這也不令薛弘意外，雲夏幀的氣量並不狹小，但畢竟有前事未結，事該怎麼談還是怎麼談，這臉該怎麼擺還是怎麼擺。
“據聞，盈豐米行在九江府的四家糧鋪售賣毒米，以至於斷送六條人命，還牽連數百人中毒受害，盈豐米行四間鋪面也被百姓怒而砸之，雲某本以為這個時候薛東家理應身在府城，妥善處置此事善後，卻沒想到薛東家今日倒有閒情逸致來我這雲宅作客。”
薛弘吐出一口濁氣，淡然道：“這麼多年了，雲兄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色可是一點都未曾改變啊。”
雲夏幀嘿嘿笑道：“如此說來，薛東家以為自己是人還是鬼呢？”
薛仁學站在父親身後，聞聽此言，頓時色變，胸中怒氣直衝天靈，想要開口怒斥，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嚥了回去，今日是為化解恩怨而來，徒逞口舌之快，只會讓事情朝不可測的方向發展，所以他就算怒氣滿腔，也只能強忍著。
薛弘卻是不以為意，微笑道：“人也好，鬼也好，人在做，天在看，有些話，雲兄難不成非要拿到檯面上來說嗎？”
雲夏幀臉上笑容一滯，薛弘說的自是毒米栽贓一事，沒有挑明，無非是還想留有三分顏面罷了，如果不是有六條人命在前，讓雲夏幀多少有些理虧的話，薛弘的這番話，雲夏幀完全可以當做是放屁，如果不是昨日老妻輕生，又讓他胸中戾氣消散，他今天又豈會在這裡跟薛弘多費口舌。
就好像這毒米就是雲家栽贓，你薛弘又能耐我何！
但有些事情知道歸知道，就算心照不宣卻也不能隨隨便便的說出口，否則就是撕開最後一層遮醜的面紗，只會讓雙方徹底走向對立，且再無調和的可能。
這種局面是薛弘不願意看到的，同樣也不是現在經歷了陣痛之後的雲夏幀所願意面對的。
“說吧，薛東家此番再登我雲家之門，所為何事？”
薛弘淡然笑道：“今日是薛某在謠言事件之後三登雲家門，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薛某今日來此自是老生常談，只為化解雲薛兩家恩怨。”
雲夏幀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冷笑道：“雲某兒媳如今停靈在堂，雲某之母更是屍骨未寒，薛東家登門，輕飄飄的說上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雲某難道就要盡釋前嫌，在薛東家的眼裡，雲某乃至雲家就這般好欺不成！”
如果不是毒米事件，如果不是薛家如今揹負滿九江的罵名，如果不是這次登門證實了心中猜測，如果不是覺得薛家該還的債已然全部還清，這個時候的薛弘或許還會忍氣吞聲甚至是委曲求全。
然而這次薛家在雲家的手裡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薛弘都已經決定隱忍，雲夏幀若是還想得寸進尺，那未免也太不把他薛弘看在眼裡了！
“人死如燈滅，就算有仇有怨，那該報仇報仇該結怨結怨便是，何須牽連死者之身。”薛弘話音冷上了三分：“有些話有些事薛某不願意多說，不是不想說也不是不能說，是因為薛某知道說了沒意思，吳城鎮上四大家，相安無事數十年，難道到了我們這一代就一定要打生打死分出個勝負不成，雲家好不好欺和薛某沒有任何關係，因為薛某這幾十年間也未興起過想要欺辱雲家的念頭，不管是三十年前雲家不值一提之時，還是現在的雲家風頭正盛之日，薛某與雲兄皆已垂暮，你我之間若是不願意冰釋前嫌，難不成還要將這恩恩怨怨傳給下一代去不成，難道雲兄就非要看我兒仁學和堯侄之間非要分出個死活不成！”
雲夏幀臉上的笑容陡然間消逝無蹤，薛弘的話讓他不得不正視一個以前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雲家，積盛號，只要他雲夏幀一天還活著自然不會出什麼問題，但是人只要活著就永遠都無法逃避死亡，古來帝王皆如是，他雲夏幀何能例外。
他死之後，這積盛號就只能交給雲堯掌管，因為雲堯是他獨子，所以他根本無從選擇，然而云夏幀很清楚，雲堯從小對商事就沒有什麼興趣，更沒有什麼經商的天賦，積盛號傳到雲堯的手上，想要再上一層樓是絕無可能的，勉強保持不敗，等到雲家他孫子輩中能出現一兩個商道之才，才有振興家業的可能。
然而問題的癥結也正在於此！
如果是幾年前的吳城鎮，這鎮上的四大家族不但沒有仇怨，甚至還經常相互合作的時候，四大家之間自可相安無事，就算雲堯不通商務，但只要有足夠多對雲家忠心耿耿的大掌櫃和賬房，雲堯守成數十年還是不存在太大問題的。
但是現在的四大家非但不復往年的和睦，甚至怨仇以結，就算他們老一輩在世的時候誰也奈何不了誰，但是當新一代走上前臺之後呢？
薛家薛仁學，馬家馬天祚，蘇家蘇天福，這三人哪一個不是跟隨自己父親在商海之中搏殺多年，論商道經驗和手段，遠非雲堯可以相提並論！
也就是說，如果四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一直延續到下一代，那麼雲堯就會是最弱的一環，在波詭雲譎的商海之中，被人耍的團團轉，甚至吞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一點都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雲堯也可以用陰毒的手段來應對，比如這次的毒米事件，但是薛蘇馬三家能風風雨雨走過這麼多年，誰還沒有，誰還不會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這次薛弘之所以忍氣吞聲的原因只是因為他薛家因為薛仁業之事理虧在先，並不代表薛家用不了同樣的手段來坑害雲家！
若是當真發展到那等地步，薛家和雲家恐怕真的就只剩下不死不休一條路可以走了。
所以雲夏幀似乎突然間明白了這次薛弘登門的真實用意，他確確實實不願意再和雲家因為謠言的事情牽扯下去，這次毒米事件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已然是薛家付出的代價，並且不會再付出更多。
另外就是兩家之間的恩怨在他們這老一輩子間終止，不要再延續到下一代身上去，這是薛弘開出的條件也是承諾，雲夏幀很清楚，如果他不鬆口，那麼薛弘多半也不會繼續留下來，如此一來，今後之事已然不言自明！
多少英雄豪傑因為子嗣不肖而不得不低頭，雲堯雖然不至於到了不肖的地步，但在外人看來就是虎父犬子，為了兒子為了積盛號也為了老妻，雲夏幀這個頭是不低也得低！
“七日之後，雲家發喪！”雲夏幀幾乎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了這麼八個字！
薛氏父子臉上雖然不露聲色，但是心裡已然雙雙鬆了一口氣，雲夏幀的八個字，就是妥協，也是對雲薛兩家恩怨最終作出了了結！
薛弘起身，事已至此，雲家已無逗留的必要，當即起身拱手道：“七日之後，薛某當親至雲家為老夫人扶靈至鎮外，薛某告辭！”
雲夏幀臉色不太好看，卻也拱了拱手道了一句“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