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哀鴻
老太太話說的有些多，漸漸感覺有些力不從心，安撫了兒媳，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孫子云堯道：“乖孫，來……”
雲堯膝行到床榻邊上，知道奶奶大限將至，這是在一個個交代遺言，頓時將愛妻身死的事給拋諸腦後，一把抓住奶奶枯廋的手，低聲喚了一聲。
“乖孫吶，孫媳是個好女子啊，只是天不假年，哎……”雲老太君或許又想起孫媳躺在床上氣絕身亡的一幕，哀聲道：“奶奶知道你與媳婦相處的很好，她死了最傷心的怕也是你，要說這恨，恐怕也是你，但是吶，孫媳雖是出身小門小戶，卻也是個同情達理的人，為人良善，想來也不願見到你為了她去做那兇險的事，乖孫聽奶奶一句話，該放下的時候就放下，薛家和蘇家的兩個小子若有悔意，自會找你贖罪，若是沒有，老天爺自會懲罰他們……”
雲堯對奶奶的話不以為然，但也不敢反駁，只是垂著頭，一臉的倔強。
“你那岳丈也是個老實人，這次謠言的事想來他家也不會好過，乖孫，你可不能因為媳婦走了，就對人家棄如敝履，他家女兒多，要是你肯聽奶奶，就從你媳婦妹妹當中再納一房續絃，也算是續上了這緣分……”
“孫兒記下了。”雲堯艱難的點了點頭，馮家九女，前四個都已經嫁人，老五嫁給了他現在死了，後面三個年紀還小，只有老六是適齡未嫁之身，聽說也因這檔子事被夫家退了婚，如果非要娶馮家女，雲堯並不排斥這老六。
見孫子答應，雲老太君神色一鬆，強撐著緊繃的心絃一落，眼瞼就再也撐不住了，緩緩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笑意，再無聲息……
“娘？”雲夏幀一把推開雲堯，撲在床前，握著老太太還留有溫度的手。
雲老太君已然走了，自然不會再理會兒子的呼喚，雲夏幀臉上先是焦急後是惶恐，用了一根手指顫抖著伸向母親的鼻下，旋即發生不似人聲的淒厲哀吼。
“娘啊！啊……”
雲老太君走了，屋子裡面、院子裡面頓時跪滿了一地，哭聲漸起，哀音不絕……
所有在忙著少夫人喪事的僕役在聽到哭聲之後也不約而同的跪倒，一個個臉上帶著淒涼。
這幾天雲家發生的變故實在太大了，鋪天蓋地的謠言就連雲家的高牆都擋不住，可憐的少夫人，那麼和善的一個人，竟然被活活逼死，吃齋唸佛大半輩子的老夫人如今也去了，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雲家已是哀鴻遍野，除了雲家以外吳城鎮上的數十戶人家也是哭喊聲驚天動地。
今日午後，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地痞無賴蒙著臉衝進一戶戶民宅，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見到人就打，見了東西就砸，只要是三五十歲的婆子就是一頓狠揍，揍完就是一棍子敲在腿上……
等到縣裡面的衙役捕快到了吳城鎮，這些蒙面匪賊早已經跑了個無影無蹤。
沒人知道這些匪類為什麼會對貧苦百姓下手，因為這些人只是打砸但不搶，被禍害了的人家基本上沒有半點錢財上的損失，但是民間永遠不會缺乏智者，很快就有人得出結論，這些倒黴人家都有共同點，家裡面都有一個喜歡嚼舌根的婆子，且無一例外，這些婆子全部被打斷了腿！
那麼後面其實也就不用猜了，婆子能嚼什麼舌根，自然是如今鎮上面傳得如火如荼的雲家新媳借腹生子啊，有能力同時對幾十戶人家下手的這吳城鎮上又有幾家。
隨後雲家管事驅逐隸屬於雲家的三十幾戶佃農更是證實了這種可能，但是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縣裡面來的捕頭還到了雲家準備問問情況好回去交差，但是看到大宅前掛起的白幡，一打聽得知雲家少夫人為了自證清白上吊死了，當即連屁都沒敢放一個，就灰溜溜的迴轉了縣裡。
商賈固然是官府魚肉的物件，但是如同雲家這樣的豪商，莫說是一個小小的捕頭，便是縣尊老爺也不會輕易開罪，人家只要好處打點到位，背後的人只需一句話，所謂的縣大老爺的仕途差不多也就走到頭了。
少夫人死了，喪事可以辦的隆重，不管馮素香出身有多卑賤，從她被抬進雲家大門的那一天起，就是雲家的當家主婦之一，主婦死了，以雲家的地位大辦本就是應屬之意，但是少夫人死得冤，又是在謠言之中不堪受辱被迫自盡，若是大辦意義就不一樣，這表示雲家絕不會嚥下這口惡氣，必然會將仇人揪出來復仇的決心！
如果是簡辦，那就是向外人表露出雲家不會追究太深的意思，至於最後是大辦還是簡辦，下人們根本不清楚，老爺剛回來就去看望老夫人，少爺也只是看了一眼少夫人便也去了後院，誰也沒吩咐怎麼操持少夫人的喪事，但最基本的喪儀還是要先把做好的。
但是現在下人們已經不糾結了，老夫人昇天，這是鐵定要大操大辦的，雲家身為九江府地界上有頭有面的豪商巨賈，老夫人謝世，便是官面上都會派人前來致祭，更不用說其他了。
只可惜這喪事終究還是有些尷尬，因為真要算起來，老夫人和少夫人都不能算是壽終正寢，少夫人就不說了，老夫人身子骨就算不硬朗，但想來再活上個三年五載也不是沒有可能，卻因為少夫人之死急怒攻心撒手人寰……
雲夏幀揮了揮手讓老太太房裡面的下人都退了出去，自己則是在一點點的為老太太整理遺容，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平息他心頭的怨恨和怒意。
雲蘇氏幾次想要上前幫忙都被丈夫揮退了下去，至於雲堯則已經癱坐在了地上，一日之內，最疼愛他的祖母，他最愛的妻子先後棄他而去，心中的傷痛已然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腦子裡面已然一片空白的雲堯就那麼癱在地上發杵，以至於他爹連喚數聲都毫無知覺，等到雲蘇氏走到身邊輕推了他兩下，雲堯這才回過神來，勉強站起，向端坐在床榻邊上的父親施了一禮。
“隨為父去書房。”雲夏幀說完又對老妻言道：“母親和素香的喪事就由你來操持，為夫如今心亂如麻，需要靜一靜。”
雲蘇氏知道丈夫有話要對兒子說還不願意讓她旁聽，心頭隱隱有些不安，卻也只能應下。
父子二人進了書房，雲夏幀隨手掩上房門，冷冷的撇了兒子一眼。
“你奶奶死了，是被氣死的，你妻子死了，是被逼死的，還有你那孩兒，甚至都未出世便已赴了黃泉，你身為人孫、人夫、人父，此刻可有什麼想要說的？”
如果說恨，雲堯心頭之恨絕不會比他爹弱上半分，但是祖母臨終前讓他們父子二人放下恩怨的話雲堯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如果連他爹都要放下這刻骨之仇，那他雲堯有什麼能力去為愛妻雪恨？
但是爹這個時候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雲堯的腦子裡面已經成了一團漿糊，最後還是決定把心裡話說出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天經地義的事！”雲堯直視他爹的目光，恨聲道：“如果不是薛仁業和蘇天壽兩個賊子散步謠言，素香不會死，我那孩兒也不會不出世，奶奶也不會這麼快就離開我們，爹爹要我說，兒子沒什麼可說的，兒子只想要了這兩個人的命來為奶奶和素香殉葬！”
雲夏幀點點頭，對兒子的話似乎很滿意。
“雲家男丁單薄，但是不生懦夫，我兒此言說的不錯，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你祖母臨終前說的話言猶在耳，你母親是蘇天壽的親姑母，薛仁業暫且不說，若是宰了蘇天壽，不僅僅是違揹你祖母臨終遺言，也會讓你娘傷心難過，從此更是無顏踏足蘇家之門，如此難題擺在你面前，我兒又該如何破解？”
雲堯是童生，勉強算是個讀書人，讓他口誅筆伐沒準還能勉強勝任，但若是讓他謀算殺人這一類的陰狠之事，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