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丑之死
最近的仕蘭中學文學社，氣氛有點冷清。
有些人覺得，這是畢業季的離愁在作祟，但也有些人敏銳地察覺到，是空氣裡少了點什麼調料——那個專司烘托氣氛的角色，不見了。
在一個團體裡，總得有個現眼包。
他得足夠滑稽，戳那兒不動就能引人發笑；他得足夠屌絲，好讓旁人從他身上，咂摸出一點點微妙的優越感。
從前，路明非就是這個角色。
現在他不再冒泡，大家聊天時就像喝一杯忘了放糖的紅茶，寡淡無趣。
一切理所當然地冷了下來。
早先陳雯雯提議搞個畢業前社團聚會，路明非——這位文學女神座下頭號舔狗，竟然罕見地沉默不語。
不光如此，就連陳雯雯的老冤家蘇曉檣也一聲不吭。
傻子都瞧得出，肯定有點什麼事兒發生了。
在一些私下的小群裡，小道訊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路明非偷摸去了一趟棒子國，搖身一變，變成偶像級帥哥，現在穩穩抱住富婆蘇曉檣的大腿，倆人雙宿雙棲，簡直賽過活神仙。
大部分群眾嗤之以鼻。
路明非？帥？這兩個詞兒組合在一起，本身就夠黑色幽默了。
更別提蘇曉檣能看得上他？
不過，少數幾個在卡塞爾面試場上見過“改頭換面版路明非”，並親眼見證他被蘇富婆拐跑的人，心裡門兒清。
但他們也默契地當沒看見。
畢竟，被路明非壓過風頭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李昊，文學社一普通會員。
長相平平，家世普通，放人堆裡像滴落大海的水珠。
唯一拿得出手的，是一米八一的身高——擱同齡人裡，確實算一柱擎天。
李昊也一直很自豪這點。
畢竟，凡事怕比較。
他是不夠優秀，但也絕不墊底。
論個兒，他比路明非高一截。
論塊頭，他比路明非壯一圈。
甚至校籃球隊裡，都有他一個席位！
如此算來，他便逃過了“火柴棍”的蔑稱，擺脫了“Loser”的魔咒！
而最近，李昊有個偉大的計劃——他要在文學社畢業聚會上，向心目中的女神鄭重表白。
當然，不是陳雯雯。
作為一名深有逼數的普通人，李昊心如明鏡。
陳雯雯那樣如明月高懸的女孩，註定要照進趙孟華那樣的金玉盞裡。
路明非那種衰咖，舔穿地心也夠不到女神裙邊。
而如他這樣的龍套男N號，本分就該是杵在舞臺角落默默鼓掌，目送王子公主奔向幸福終點線。
但誰說，配角就不配擁有自己的愛情小劇場呢？
為此，他得精心準備一番。
——
“老闆娘，玫瑰…今兒啥價？”
高個子男孩在花店門口探頭探腦，語氣摻著點不易察覺的虛。
九十九朵玫瑰是否會顯得庸俗？
要是最近告白人數激增，惹得行情緊俏，零花錢不夠該咋辦？
這些問題如同蒼蠅，在他腦殼裡嗡嗡盤旋。
但開花店的大媽何許人也？
一眼就掂量出眼前這肥羊的來意和深淺。
當即便笑得像朵太陽花，熱情地將李昊薅進店裡，舌燦蓮花。
什麼“小夥子買花送姑娘吧？”“眼瞅要畢業了，可得抓緊機會呀~”“千萬別給自己個兒留下遺憾吶~”之類的話，不要錢似地轟上來。
三句甜言，兩句蜜語。
李昊便像被灌了迷魂湯，暈暈乎乎，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夕，掏錢動作行雲流水，抱著一大捧玫瑰就“飄”出了店門。
當冷風夾著雨前溼氣灌進領口，大男孩一個哆嗦，下意識摸摸口袋，這才醍醐灌頂——我是不是挨宰了？！
以前玫瑰哪有這麼貴？
剩下的錢剪個頭都不夠！
李昊一口氣堵在胸口，轉身就想殺回去理論理論。
只是腳步剛剛抬起，老闆娘那句魔鬼般的“警世良言”又在耳邊低語。
‘告白可不能空著手！’
‘花兒是必不可少的！’
再想想那姑娘暖陽一樣的笑靨，李昊抬起的腳又落了地。
罷了罷了，人生能有幾回這般豁出去的瞬間？
就算挨刀，也是甜蜜的一刀！
忍了！
眼看雨點就要砸下來，再尋別家也來不及，得趕緊護著花回去別淋溼，順便掏出後備隱藏能源，去理髮店搗騰個帥氣的髮型。
聚會就在晚上，片刻都耽誤不起！
想到這，雞血又竄了上來。
李昊抬頭望天，灰撲撲一片，心頭那點氣餒卻散了，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悲壯樂觀。
他想起了和她一起掃地抹桌子的值日時光，想起了圖書館窗邊肩並肩看書的安靜剪影，想起了河邊慢悠悠踱步，晚風裡那點若有似無的侷促...
她若無意，怎會答應與我共渡這許多“浪漫”時分？
俗話說得好，男女情意，水到自然溝成渠。
窗戶紙一捅破，幸福就在眼前招手！
想到這，高個子男孩脫下外套，像捧著聖物般小心翼翼裹住懷裡的玫瑰花——也裹住他那顆砰砰跳的少男心。
他深吸一口氣，一頭扎進冷颼颼的雨幕裡，勇猛得像個奔赴愛情戰場的鬥士。
雨點噼裡啪啦砸下，絲毫澆不熄他胸膛裡那團名為‘希望’的小火苗！
李昊，你可以的！衝啊！
連兩邊破敗的巷道牆壁，似乎都幻化出模糊的手影，啪啪為他鼓掌助威！
於是，這青春少年懷著滿心憧憬，義無反顧地衝入那片濃重的黑暗之中，再無半絲聲息。
唯有地上渾濁的水窪，映照著他扭曲、破碎的倒影。
時間無聲流過。
也許十分鐘，也許一小時。
一隊裹著漆黑雨披、形如從霧氣凝固而生的怪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李昊消失的巷口。
為首最高大者抬了抬右手，身後餘眾盡皆肅然而立，動作齊整恍若一人。
旋即，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羅盤模樣的東西，細看指標。
“已確認小規模【秘境】反應，強度初步判斷為【兵】級。”
“開始清理行動。”
隨著冰冷短促的指令落下，他身後眾人如影子般流淌而出，絕大部分流入眼前的巷道，剩餘的一道則撲進了花店。
在引得一聲短促的尖叫後，影子重新在領頭人身後浮現。
“隊長，目擊人員已進行記憶消除。”
帶隊者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去吧。”
“是。”
得到命令的影子向前飄動，跟上同僚的腳步。
雨點滴答落下，細碎的腳步聲重新響起。
一道影子託著殘破的遺骸緩步走出，聲音平淡無波。
“發現犧牲者一名。”
隊長隱藏在斗笠下的目光從屍體手中緊緊攥著的紅色花瓣上一掃而過，但卻並未有更多的言語。
這種事，他們見得太多了。
“按規處理吧。”
“是。”
大男孩渾濁的眼珠無神地望向天空，殘留的痛苦與不甘被染上點點灰白。
小丑已死，可他的故事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