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賣雞記
仇靈雨抱著一疊賬冊，剛剛轉過迴廊，就聽見後院傳來“哐當”一聲，緊接著是大方的驚呼，嘴角不由抿成條直線。
這已經是李重瀾這個月砸壞的第三隻水缸。
果然，沒等多久，就見李重瀾甩著袖子從後院出來，他破天荒穿一身粗布短褐，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錢袋格外顯眼。他剛拐過迴廊，就撞見仇靈雨冰冷的目光，腳步猛地頓住。
空氣彷彿瞬間凝固。
仇靈雨的眼神像淬了冰的茶刀，直直射向他。李重瀾也毫不示弱地迎上去，眼底的笑意早已斂去，只剩一片深沉的寒潭。
二人的目光隔空激烈纏鬥起來，像兩隻互相試探的刺蝟，尖刺都藏在柔軟的絨毛下。
仇靈雨似乎在說：“你以為裝傻充愣，我就不知道你是誰？”
李重瀾似乎在說：“你以為隱姓埋名，我就認不出你是誰？”
“哼！”仇靈雨先移開目光，聲音冷得像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水。
“哼。”李重瀾也別過臉輕哼一聲，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
迴廊下的風捲著茶的清香飄過，緩解了空氣中的緊張。
“我知道你有錢，但我警告你，不要搞亂隱香閣。”仇靈雨冷冷開口，“最近大方和小凡都不好好幹活，大方甚至完全不懼扣月錢的懲罰。小凡養的雞死了，她一批接一批往家買，我要她不要再糟蹋性命，她都當耳旁風。”
李重瀾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這些與我何干？”
仇靈雨不理會他，繼續控訴，語速比李重瀾的飛鏢還快：“還有，昨日我讓大方去買茶簍，他竟然說‘不差錢，買最貴的’。他現在見了銅板都嫌寒酸，擦桌子用的布都換成了細棉布。這還是以前那個大方嗎？”
她嘩啦啦翻開賬本，指給李重瀾看：“這個月隱香閣的開銷，比以前足足翻了一倍！”
李重瀾這才隱約意識到，這些事似乎和自己有那麼點關係。
“我……”他剛想辯解，就見大方提著個嶄新的茶簍從外面進來，簍子上還繡著纏枝蓮紋樣，一看就價值不菲。
“仇娘子，李護衛，”大方笑得見牙不見眼，“這茶簍好看吧？西市最貴的那家買的，老闆說能用十年呢！”
仇靈雨的臉瞬間黑了。
這時小凡也抱著個竹筐跑進來，裡面擠著七八隻肥碩的蘆花雞：“李護衛，你看我買的新雞！老闆說這種雞飛得高，適合練箭！”
李重瀾看著歡天喜地的兩人，又看看仇靈雨鐵青的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抬頭看著天。
仇靈雨正欲開口教訓大方和小凡。
“別買了。”李重瀾突然開口，從腰間解下錢袋遞給仇靈雨，“這些都賠給茶肆，彌補這個月的損失。以後我要是再損壞東西，就罰我劈柴、挑水、擦桌子——用最粗的布擦。”
大方和小凡都愣住了。
仇靈雨看著錢袋，又看看李重瀾眼底的認真，笑了笑：“算你還有救。”她把錢袋塞進懷裡，轉身往賬房走，“罰你今天把後院的雞都趕到西市賣掉，只留三隻下蛋的。”
李重瀾連忙應下，剛要去抓雞，就聽仇靈雨補充道：“賣雞的錢要記賬，少一文錢，就罰你抄一百遍茶經。”
李重瀾的臉終於垮了下來：“仇賬房，我好歹也是前西市令，去市集賣雞，我不要面子的啊？”
仇靈雨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重瀾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大方：“大方，這幾天我前前後後給了你三片金葉子吧？你看……”
大方猛地拿手一拍腦門：“唉呀我都忘了，該擦桌子了！！”說完一溜煙跑了。
李重瀾又眼巴巴地看著小凡：“小凡，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些雞都是你買來的吧？”
小凡也可憐兮兮地回看他：“李護衛，我家小娘子說了，以後不許我再碰雞了。說不碰就不碰！”說完人就沒影了。
李重瀾只能認命地，把後院的雞攏在一起，裝了三個籮筐，背上背一個，兩隻手一手拎一個，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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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隱香閣的燈都點上了，還沒見李重瀾迴轉。
棲霞有些不放心，打算出去看看。還沒動身，就聽見院門外傳來一聲巨響，像是筐子砸在了地上。
眾人探頭一瞧，李重瀾斜倚在門框上，粗布短褐被撕得豁了道大口子，露出裡面沾著泥的裡衣。原本束得整齊的髮髻散了大半，幾縷溼發貼在汗津津的額角，上面還沾著片雞毛。
“李護衛，你這是和雞打架打輸了？”大方端著茶盞出來，嚇得手一抖。
“別提了……”他剛開口，就從袖管裡掉出片翠綠的菜葉，慢悠悠落在腳邊的雞糞上，那是下晌被雞啄翻菜攤時沾上的，竟掛了一下午。
仇靈雨從賬房出來，瞅見他腰間的錢袋癟得像片枯葉，又看了看他褲腿上撕破的洞，樂了：“看來不僅沒賺到錢，還倒貼了？”
李重瀾剛要辯解，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噴出的鼻涕星子裡還混著根雞毛。
丰神俊朗的前李市令，何曾這樣狼狽過？隱香閣眾人圍著他七嘴八舌地問，他卻一言不發，這賣雞的一下午，竟比在官府算錯十本賬冊還累。
下午，他揹著雞到了市集，還特意找了個西市署衙役巡邏不常經過的角落貓著。他剛想叫賣，隔壁賣肉的屠戶大刀往案板上使勁一剁，籮筐裡的雞集體受驚，“咯咯”叫著往外鑽，一隻沒抓住，撲稜著翅膀飛到了隔壁的綢緞鋪。
他慌得追進去，一頭撞在掛滿綾羅的架子上，綢緞落了滿地，正好罩住那隻雞。鋪主叉著腰罵：“你賠得起嗎？這可是江南運來的雲錦！”
李重瀾不服氣，大手往腰間一摸，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他的金葉子都交給了仇靈雨，不禁捶胸頓足。
好巧不巧，這時那鋪主卻也認出了他：“你不是李市令嗎？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還來賣雞？”
這話一出，綢緞莊裡的客戶全都齊刷刷看過來。能買得起綢緞的，都是這附近的富商，以前誰不把他西市令奉為座上賓？
李重瀾大窘，正尋思怎麼脫身，就見崔雲璃的侍女玉蟬提著藥包從對面藥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