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御前
朱瞻墡這次成功的在謹身殿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宣德皇帝,大概是因為,宣德皇帝也知道,再不見一面不行了。
就眼下這個當口,群臣藉著徐勝這一句超出了宣德皇帝掌控的說辭鬧了起來。
若是這般情況下,宣德皇帝還沒有什麼政治舉動,以示與齊王朱瞻墡的親近,只怕是那些人,真的要拿朱瞻墡祭天了。
所以,宣德皇帝此時是非見不可,以這樣的舉措,讓朝臣們知曉,皇帝和齊王之間,還有的談——最起碼得讓群臣這麼認為。
以此,方可讓這一鍋熱油,稍微涼一些。
二人當真是闊比已久,距離上次回京送銀子,已經數月有餘。
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士別三日,猶如九秋。
幾百秋不見,當誇目相看。
朱瞻墡也不敢保證宣德皇帝有沒有在後宮或者哪裡受了什麼刺激,性情又沒有什麼變化。
老老實實的進殿,老老實實的跪下,老老實實的口呼萬歲。
“你這是幹什麼,跟我還來這一套?”
一邊說著,宣德皇帝上前,將朱瞻墡攙扶起身。
雖然起身,但朱瞻墡還是開口道:“皇兄,禮不可廢!”
“一家人,哪來的那麼多規矩,快坐。”
一旁的吳誠取來圓凳,朱瞻墡闆闆正正的落座。
落座之後,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尷尬的氣氛,在謹慎殿內,瀰漫了一瞬。
隨即,朱瞻墡便表情一變,沒了那般端莊,反倒是顯得有些可笑。
只聽其‘噗通’一聲,再次跪地。
“皇兄,你可得救救臣弟啊!”
聞聽此言,宣德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尷尬。
有些事,是不能點破的,點破了,就沒意思了,沒意思,就離沒命不遠了。
所以,宣德皇帝還是裝做不解問道:“瞻墡,何出此言啊?誰要害你不成?
快起來,其來說。
有朕在,這天底下,還沒熱能害得了你!
快,起來吧,有什麼委屈,慢慢說……”
朱瞻墡再次起身,落座,臉上卻滿是苦色。
“皇兄,臣弟聽聞,朝中有奸臣,說……
說臣弟勾結內閣啊!皇兄……”
宣德皇帝聞聽此言,則是儘量不讓自己表現出太過做作的反應。
“瞻墡,你就是為了說這事啊?”
“回皇兄,正是此事!
雖然臣弟時常有無狀之舉,可臣弟也清楚,這是何等大的罪過,是何等要命的罪名啊!
皇兄,你是知道我的,楊士奇他們那些人,當初父親還未登基的時候,他們是日日出入太子府。
我都未曾與他們有過半分交集,說過哪怕一句囫圇話!
這個奸臣徐……”
“徐勝……”
“對!就是他!
這傢伙是個壞人!小人!
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張嘴就來,滿口胡言,口若懸河,言謗中傷低三下……”
“好了好了……”
宣德皇帝無奈擺手,打斷了朱瞻墡極有可能是無限不迴圈的謾罵。
“瞻墡,這徐勝,乃是工部侍郎,朝廷的棟樑之臣,怎可這般辱罵?
一口一個壞人,一口一個小人……
當初你青州王府修繕,很多工程,還都是這個徐勝親自盯著的。
其也非是那奸臣……”
聞言,朱瞻墡卻是不依不饒的說道:“皇兄,奸臣已經自己跳出來了,就是這個徐勝!
他離間皇室宗親,與當年黃子澄、齊泰之流何異?
他們乾的,都是一樣的事啊!
再者說,既然是由其監督修繕我的王府,那他自然該知道臣弟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其還是能說出這種話,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皇兄!”
一邊說著,朱瞻墡再次起身欲跪。
只不過,這次一旁的吳誠反應迅速,宣德皇帝只是一個眼神,其便連忙上前,攙扶住了朱瞻墡。
見朱瞻墡再次安穩落座,宣德皇帝也照例寬慰道:
“瞻墡,徐侍郎在大殿上所言,實屬無心之舉,就是那麼隨口一說。
你的為人,朝野上下,何人不知,誰人不曉?
這種毫無邏輯的荒誕之語,自是無人會信。”
“可臣弟卻聽說,已經有人開始私下裡著手蒐集臣弟與內閣來往的證據了。”
宣德皇帝聞言微微挑眉,輕聲道:“哦?那,沒有的東西,他們還能變出花來?”
聞聽宣德皇帝此言,朱瞻墡不由得愣了一瞬。
見朱瞻墡微微有些發愣,宣德皇帝倒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候,宣德皇帝比誰都擔心,真搜出什麼證據來——並非宣德皇帝擔心朱瞻墡與內閣勾連,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危險。
宣德皇帝很清楚,朱瞻墡沒那個本事。
宣德皇帝是擔心若內閣和朱瞻墡私下裡若是真有什麼來往,這事情最後又該如何收場。
現如今,宣德皇帝還不想開過多殺戒。
有些人,用著很順手。
有些人,宣德皇帝還要用。
只是過去一年多,現在朝堂上這些人,基本都是永樂皇帝用過的底子——參與過北伐諸多籌備事宜的底子。
這個底子,宣德皇帝還想著再用一下。
宣德皇帝計劃中的大北伐,很近了,已經很近很近了。
只見朱瞻墡有些扭捏,微微皺眉道:“好讓皇兄知曉。
臣弟和內閣私下裡,倒是從未有過來往。
皇兄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歡內閣這些人和內閣這個機構。
對於內閣這些人,臣弟還是防備和揣測多一些。
自古以來的讀書人,都一個樣。
只不過……”
見朱瞻墡欲言又止,宣德皇帝越發擔心,連忙追問道:“只不過什麼?”
朱瞻墡眉頭微皺,沉聲道:“當初那段時間,我和內閣確實來往多一些,也有過幾次書信來往……”
聞聽此言,縱使朱瞻墡言語隱晦,但宣德皇帝立馬反應過來朱瞻墡所說的‘當初那段時間’是哪段時間。
自然就是永樂皇帝駕崩,朱高熾一家忙的不可開交的那段特殊時期。
緊接著,朱瞻墡像是個洩了氣的皮球,沮喪到:“後來,父皇與皇兄讓我監國,與內閣他們幾人,也時常在一塊。
那些人,保不準要拿這事來做文章!”
宣德皇帝雖眉頭依然緊鎖,但是心裡已經放鬆了不少。
“讓你監國,乃是父皇遺命,朕也留有聖旨。
繞事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說不出什麼。/
”
“可是……”朱瞻墡抬眼看向宣德皇帝,輕聲道:“臣弟觀這些人,好似有些癲狂了,已經什麼話都敢說了……
說不得,有人要拿二叔的死,來說事了……”
朱瞻墡小心翼翼的看向宣德皇帝,其臉上表情的每一絲變化,都落在朱瞻墡眼中。
朱瞻墡知道,漢王一家的死,在宣德皇帝的心裡,有著非同尋常的分量。
然而,事實證明,朱瞻墡還是小看了宣德皇帝的定力。
對於這種可能性,縱使宣德皇帝臉色並不好看,但卻遲遲不曾開口。
既然如此……
所謂醜話說在前面,先小人,而後君子,朱瞻墡有一劑預防針,非打不可!
朱瞻啥挪動著屁股底下的圓凳上前,來到宣德皇帝近前。
“皇兄,其實,並非臣弟惜身……
只是臣弟有些擔心……”
宣德皇帝眉頭緊鎖,看著近前的朱瞻墡,沉聲問道:“擔心?你擔心什麼?”
朱瞻墡言語懇請,好似滿是真感情一般說道:“臣弟是擔心二位舅舅……
今日,他們能說臣弟與內閣勾結。
明日,只怕是他們就要說臣弟與軍方勾結了。
皇兄,你別忘了,大舅舅可還領著五軍都督府的差事。
其實,說臣弟和大舅舅,倒是還好,臣弟也不擔心大舅舅。
大舅舅也是懂官場的……
只不過,臣弟確實擔心……”
見朱瞻墡欲言又止,宣德皇帝順勢開口問道:“你是擔心張升?”
聞言,朱瞻墡連忙拱手道:“正是……
皇兄,而舅舅那裡,您是去過的,以前的一些事,皇兄也是知曉的。
他們拿我做文章,給自己找存在感,博取一個出頭留名的機會。
其實,我也無所謂,又不少塊皮,也不掉塊肉的。
臣弟是怕,這股風,吹歪了……
若是他們奔著而舅舅去……
而舅舅那些個事……”
不行!
只一聽,宣德皇帝心裡立馬就有了答案——絕對不行!
張升,誰也不能動!
有張升,就有銀子,有銀子,就能用兵,有兵,皇帝才是統治者。
不然多話,皇帝,就只是一個頭銜而已。
張升不可替代——因為明朝宗室子弟的核心婚配製度的硬性規定。
朱高熾也好,朱瞻基也好,妻家,都是小門小戶——真正的小門小戶。
為的,就是防備外戚做大。
可同樣的,這也有一個弊端——因為是小門小戶,所以人丁不興旺,子嗣成材的機率也不高,皇帝能真正完全信任,可用的人,少之又少。
這種信任,事利益共同的那種信任。
如錦衣衛指揮使賽哈智,宣德皇帝祖孫三人都對其信任有加,錦衣衛掌握著天下最多、最大的秘密,可祖孫三人都將其交給了這個外國人。
這是信任。
當初洪熙皇帝駕崩,留權於內閣,朝廷大小事,內閣盡皆知曉。
這也是信任。
可這樣的信任,只建立在單一條件下。
不能讓賽哈智攻擊自己的母國,也不能讓內閣d楊士奇等人制定對策,盤剝壓制天下讀書人。
因為賽哈智和內閣眾人在忠於皇帝之後,還有自己的立場。
但是,外戚沒有,張升和張昶沒有。
他們的一切,建立在皇帝一家為朱高熾一脈的基礎上。
就拿張升從日本搞銀子這事來說,換個人,就不好搞,也會洩密。
只有張升這樣的人,完全是寄生在宣德皇帝這一棵大樹上的寄生蟲。
這樣的人,才會真心希望宣德皇帝越來越好
見宣德皇帝終顯猶疑不定之色,朱瞻墡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還請陛下,一定狠狠的斥責這個徐……”
“工部侍郎,徐勝!”
“對,就是這個姓徐的,狠狠斥責他!”
宣德皇帝抬眸,看著朱瞻墡,輕聲問道:“只是斥責?理應重罰……”
“啊!?”
朱瞻墡聞言一驚,今天入宮,朱瞻墡是來反向操作的,這徐勝,可千萬不能罰呀!
罰了,就要愈演愈烈。/
朝臣之於皇帝,想來是如彈簧一半。
若只是微微彈壓,那自然是輕而易舉。
可若是一個掌握不好火候,壓的太狠了……
彈簧可就要跳起來打人了!
朱瞻墡繼續裝傻,眉頭微皺,小聲嘀咕道:“理應重罰嗎……
臣弟還以為,斥責其一番,再把事情說開,他們不在胡言亂語就好,這樣不也是皆大歡喜嗎……”
一番話說完,朱瞻墡連忙做出醒悟狀。
“皇兄恕罪,臣弟不懂朝政,這才胡言亂語。
思慮不曾趕上皇兄分毫,自當事皇兄做主。
天下事,都該是皇兄做主!”
聞聽此言,宣德皇帝微微搖頭,看著有些天真的朱瞻墡,心裡不禁有些無奈。
說到底,在宣德皇帝眼裡,朱瞻墡,也不過是個才二十歲,整日在深宮裡,涉世不深的青年。
猶如那養在溫室裡的花朵。
不過,朱瞻墡的話,卻也給了宣德皇帝另類的啟發。
‘解釋’?
解釋為何意?為示弱之意。
若是如此,想來,能讓朝局緩和一些,同時,卻也可再醞釀其他是非!
念及至此,宣德皇帝不禁笑道:“好!那就聽你的,把事情說明白,斥責其一番作罷,免得朝臣都說我們朱家皇帝苛責!”
聞言,朱瞻墡立馬笑道:“哪能啊,世上哪還有比大哥寬容的皇帝了……”
“哈哈哈……”
兄弟二人說笑良久,從青州見聞,聊到朱瞻墡的婚事,時至傍晚,宣德皇帝這才放朱瞻墡出宮。
對於整日裡忙於朝政的宣德皇帝來說,偶爾和親密無間的兄弟聊聊天,解解悶,也是一種不錯的放鬆方式。
只不過,宣德皇帝是放鬆了,是心情好了。
可朱瞻墡一出宮,剛一鑽進馬車裡,臉色就耷拉了下來。
臉上那從謹身殿勉強維持到了宮門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朱瞻墡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自己這個好大哥的桌子上,擺著一本太祖高皇帝的《逾制紀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