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殉葬名單
大殿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楊士奇等人來到大殿之跡，並未看到朱瞻墡的身影，直到殿內的宦官示意，眾人這才看到了坐在窗下的朱瞻墡，以及臉色難看，站在一旁的張皇后。
正對著窗外，閉目享受陽光的朱瞻墡，察覺到眾人前來，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楊士奇等人。
“見過齊王殿下……”
朱瞻墡看著躬身的眾人，緩緩開口道：“聽說，方才有幾個伯，鬧到內閣去了？”
聽聞此言，楊士奇臉上帶著笑意，神態輕鬆道：“奧，是有這麼回事，幾位伯爺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一些訊息，跑到內閣去求證我等。
不過是些毫無根據的流言飛語罷了……”
朱瞻墡聞言，緩緩點頭，隨即輕聲道：“什麼流言蜚語啊？”
楊榮拱手，輕聲道：“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訊息，說什麼郭貴妃殉葬，不合祖制……”
隨著楊榮話音落下，內閣眾人的臉上皆是浮現出了無奈的笑意。
只不過，眾人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
“這到也說不上是空穴來風……”
朱瞻墡的話，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瞬間，幾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哭笑不得的表情，配上眾人臉上的皺紋，顯得極為滑稽。
見眾人不語，朱瞻墡繼續開口道：“確實有這麼一份殉葬名單，是本王親筆擬定的。
只不過，知道此事的，不過寥寥幾人。
本來，這份名單呢，我也未曾想過公佈，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說與你們，倒也無妨。”
蹇義眉頭緊皺，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道：“敢問殿下，那郭貴妃，當真在這名單之中嗎？”
朱瞻墡點點頭，輕聲道：“在。”
“殿下，這……是不是不合祖制？
按照慣例，後宮妃子養育子嗣的，可以免殉葬。
而且，郭貴妃為武定侯後人……”
“殿下！”
不等蹇義把話說完，一旁的楊榮便上前一步，擋在其身前，拱手道：“若真有這份名單，何以宮外這幾位伯，卻已經得知？
殿下，皇后娘娘，非是外臣僭越。
除了這檔子事，還請徹查宮禁！
此等訊息洩露，涉及重事，哪還有秘密可言？”
朱瞻墡微微挑眉，看看楊榮，又看看蹇義。
一旁的楊士奇反應過來，也是連忙拱手道：“此言極是！”
權謹與金幼孜聽了這兩人的話，只是愣了片刻，隨即也反應過來，拱手附聲。
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只不過，刀未出鞘之前需要藏，若是刀已出鞘，再遮遮掩掩，難免讓對手輕視，誤以為怯懦之意。
念及至此，朱瞻墡看著一旁的蹇義，沉聲道：“按照慣例……
是啊，按照慣例，確實該如此，只不過……
郭貴妃養有三子，我與滕王等人，乃是兄弟。
我實在是不希望看著我這三個弟弟，因為郭貴妃與郭玹涉及漢王事，而被論罪責處。
如此，倒不如以殉葬施恩。
父皇在世時，郭貴妃與郭玹每每受寵，便曾言及此事……
郭玹更是言稱，要永遠追隨，伺候父皇。
父皇對著二人，也甚是寵愛。
倒不如，隨了他們的意……
蹇大人，你覺著呢？”
“這……我……”
猶豫片刻，蹇義腦海中靈光一閃，拱手道：“回殿下，按照祖制，殉葬之事，內閣沒有參與的慣例。
此乃內事，還請殿下與皇后娘娘，以及……太子商議。”
一番話說完，蹇義長出了口氣。
內閣的態度，其實也很清楚。
除了一開始被這條訊息驚嚇到，眾人難免心中有所疑惑。
可這件事，硬要說，跟內閣確實毫無牽扯——內閣眾人家裡，並沒有牽扯殉葬的女子。
而且站在朝廷官員的角度來看，站在皇帝內閣秘書團體的角度來看。
宮中少些人，少些輩分高的人，少些不做貢獻的人。
實在是百害而無一例。
要按照大臣們的想法，最好能夠永遠保持一個皇帝，三五個妃嬪，七八個皇子的恆定配置。
不要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太妃，太后之流。
沒有誰會願意供著幾個活祖宗。
然而，朱瞻墡既然把幾人都叫來了，自然就沒有讓內閣眾人置身事外的打算。
“來……”
朱瞻墡招招手，示意眾人上前。
“請幾位大人落座吧。”
幾人拱手謝禮，隨即便有小宦官給幾人搬來矮凳，眾人紛紛落座。
待眾人落座之後，朱瞻墡則是面帶笑意，輕聲道：“確實，以前沒有內閣參與的先例，可說到底……
不也只是太宗一朝嗎？”
聽聞朱瞻墡此言，楊士奇等人心裡不由變得緊張起來。
果不其然，只聽朱瞻墡緩緩開口道：“既然你們也都知道了，宮外，也有朝臣知道了。
此事，各位也該說說，到底該是怎麼個章程。”
蹇義一愣，不解道：“殿下，既然名單已定，我等，自當遵從，不知道，還要議什麼？”
蹇義正說著，一個小宦官邁著碎步進入大殿，在楊士奇幾人身後站定。
朱瞻墡看著來人，問道：“何事？”
“回殿下，英國公，成國公，定國公到了，此時，正在殿外。”
朱瞻墡點點頭，沉聲道：“請幾位國公進殿吧。”
“是……”
小宦官轉身離去，而楊士奇等人則是紛紛起身。
不消片刻，三個身著緋色麒麟補子的公爵依次進入大殿。
“見過齊王殿下，見過皇后娘娘……”
三人向朱瞻墡行禮，楊士奇等人也沒閒著，其身後，對著三人拱手而立。
“都免了吧，來人呢，給三位看座。
坐下說罷……”
權謹聞言，心中卻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方才，內閣眾人可是在給出反應，表態之後，齊王才賜座的……
倒不是說多稀罕這個座位，站著倒也習慣了。
只是這賜座背後所釋放的訊號和深意，卻不可被忽視。
待眾人落座，張輔率先開口道：“不知殿下召集我等前來，可是有什麼旨意？”
朱瞻墡聞言，先是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張皇后，隨即道：“幾位叔叔，今日，有幾位勳臣，跑到內閣去了……”
聽到朱瞻墡這話，幾人皆是一愣。
“何人？所謂何事？”
朱瞻墡看向了一旁的楊士奇，楊士奇連忙答道：“以廣寧伯，武義伯為首……
所為之事……”
見楊士奇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張輔與朱勇對視一眼，隨即眉頭微皺，開口詢問道：“究竟何事？”
“英國公不知？”
楊士奇的反問，倒是把張輔弄得一愣。
“知道什麼？”
楊士奇不語，反而看向了朱瞻墡。
這樣的反應，讓張輔等人皆是一愣，心中不禁猜測，又出了什麼么蛾子。
而朱瞻墡則是緩緩開口道：“但說無妨，這眼看著整個京城都要知道了，現在遮遮掩掩，反倒是沒什麼意思了。”
這話一出，張輔三人心中更是好奇。
究竟什麼事，都要鬧得全城皆知了，三人卻絲毫沒有聽到訊息。
只見楊士奇面露危難之色，緩緩開口道：“好讓三位國公知曉，這幾人不知道從哪聽聞了大行皇帝殉葬名單的訊息，故而，鬧到了內閣。”
徐景昌一聽這話，頓時一拍大腿道：“嗐，我當時有什麼稀奇的，原來是殉葬名單，這……”
話說到一半，徐景昌不禁一愣，隨即猛然扭頭看向了朱瞻墡。
“齊王殿下，你讓伯爵殉葬？”
一聽徐景昌這話，朱瞻墡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
“叔叔說笑了，這種蠢事，本王怎麼可能幹得出來，就算是建文，也不至於如此愚蠢……”
徐景昌鬆了口氣，扭頭看向楊士奇。
“那他們鬧什麼？莫非活夠了？非要加上他們自己的名字？”
徐景昌作為朱棣一家的實在親戚，說話稍顯肆無忌憚。
朱棣的後人，身上都留著徐家一絲血脈，這樣的親緣關係，是張輔和朱勇這種聯姻親戚比不了的。
內閣幾人面色愁苦，而張輔則是後知後覺，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對。
“殿下，娘娘，殉葬名單，擬定了？”
沒錯，問題不在於誰在名單上，問題在於名單怎麼就在這個時候擬定了！
不怪這三位國公反應遲鈍，實在是殉葬這種事，在幾人看來，是理所應當，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皇帝死了，有人殉葬，沒有什麼不對的。
朱瞻墡點點頭，輕聲道：“將名單給英國公。”
一旁的女官連忙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名單遞交到張輔手中。
對於名單，朱勇同徐景昌一般，表現的毫不在意，也沒有湊上前去檢視。
朱勇的女兒，沒有嫁到宮裡的。
至於說外人殉葬……
正如朱瞻墡所言，誰會讓伯爵殉葬？誰會讓國公府的人殉葬？
張輔看到名單中當先一個便是郭貴妃的時候，不禁一愣，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
可往看，卻見沒有自己女兒的時候，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張輔仰起頭，眼中滿是疑惑的看向朱瞻墡。
“齊王殿下，這名單，可是您親自批定？”
“正是。”
“那這……”
“都是！”
張輔無言，而朱瞻墡則是緩緩抬起手，指向了張輔手中名單，繼續說道：“他們，便是為了這個人。”
徐景昌扭頭看向張輔，好奇道：“誰？”
一旁的朱勇也同樣看向張輔。
不等張輔有所動作，朱瞻墡便緩緩開口道：“郭貴妃。”
“郭貴妃？”徐景昌這會終於反應過來哪裡不對了。
看向張皇后，徐景昌拱手問道：“娘娘，按照祖制，郭貴妃育有皇子，理應免除殉葬啊。”
一聽徐景昌這話，張輔不禁微微皺眉。
張輔的女兒，沒有生下皇子。
只見朱瞻墡微微點頭，輕聲道：“按照祖制，確實如此……
可是，郭貴妃還牽涉道漢王謀反一事。”
漢王謀反，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不曾聽聞，但是對於位列中樞的幾人來說，卻不是秘密。
只不過，眾人卻想不到，漢王謀反，怎麼跟郭貴妃扯上關係的。
朱瞻墡掃了一眼楊榮，楊榮會意，拱手道：“前些日子，京營將士，截了幾封樂安來的信件。
其中，便有漢王寫給郭貴妃的。”
楊榮有所避諱，所以沒有把話說的太透徹，朱瞻墡只好苦笑著補充道：“我這個二叔，話裡話外，每每提及我那幾個弟弟，都是有太宗皇帝風範。
我二叔，想當週公啊。”
話音落下，朱瞻墡收斂其臉上笑容，目光掃過張輔三人，沉聲道：“我卻不能看著我那三個弟弟被拉下水！
若是放任下去，郭貴妃與樂安那邊牽扯頗深……
我倒是請問幾位叔叔，屆時我又該如何對待我這三個弟弟呢？
而且，郭貴妃情深意重，對父皇一片痴心，倒不如成全了她。”
聽聞此言，幾人也知道，這件事，沒什麼好說的，重點是幾人沒有立場反對，沒有立場多說。
張輔將名單對摺，隨即起身，卻是避開了女官，恭敬的將其遞交到張皇后手中。
“皇后娘娘，齊王殿下，宮內殉葬之事，乃是內宮之事。
殿下稱我等一聲叔叔，可我等終究是外臣。
既是外臣，這殉葬之事，我等不宜多言。”
話音落下，張輔看向一旁的內閣幾人。
“那些鬧事的勳戚，還等稍後幾位將名單交予我，我去找他們。
講道理也好，不講道理也好，不管他們有什麼，我自一併接了。”
一聽張輔這話，內閣幾人心中頓時樂開了花。
要的就是張輔這話！
倒不是應對那些人多麼棘手，實在是不勝其煩。
而且個個仗著年紀大，有軍功，不講理。
內閣眾人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楊士奇起身拱手，算是應下此事，隨即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如此，便有勞英國公了。
其中武義伯，每每提及昔日武定侯如何，我等，實在是……”
聽聞此言，朱瞻墡臉色一愣，朗聲喊道：“高福！”
殿外的高福快步進入殿內，拱手而立。
在眾人的注視下，朱瞻墡緩緩開口，縱使陽光揮灑在大殿的金磚上，也讓眾人感覺到陣陣冷意。
“你去趟錦衣衛，問問賽哈智，郭玹，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