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貝勒爺轉頭跟修先生交代了一句:“勞煩您備四菜一湯,稍後給我府上送去,順帶把這箱子也給捎上。我出去辦點事。”
他摸出三塊大洋擱在櫃上,出門招手叫了輛人力車,門口的人力車,車把一調,直奔南城而去。
眼下就剩最後這一個人了。至於這小子靠不靠譜,他心裡壓根沒譜,橫豎把信兒捎到了,也算對得起那點香火情。
這一回,車子吱呀呀停在了一處破瓦寒窯似的大雜院門口。澄貝勒皺著眉叩了叩那扇歪斜的門。開門的是個一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正拿根草棍兒剔著後槽牙。
澄貝勒強壓著不耐道:“索八在裡頭不?你去傳個話,就說他衚衕裡的老叔來了,叫他麻溜的滾出來見我!”
那大漢聞言咧嘴一笑,唾沫星子飛濺:“喲嗬!索八的老叔?那敢情好!”
他扭頭朝院裡嚷道,“來人!給這位老叔算算賬!索八那孫子欠咱們的印子錢,今個可算找著正主兒掏兜了!”
澄貝勒一聽,腸子都悔青了。這混賬小子能頂個屁用!自個兒來通風報信,只怕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這下倒好,事還沒辦,惹了一身騷,還得白搭進去一筆錢!
沒多大功夫,一個獐頭鼠目的賬房先生,噼裡啪啦打了圈算盤,尖著嗓子報數:“貓爺,攏共還欠七十三塊五毛整。”
花貓得意地一呲牙,“老叔,聽真亮兒了吧?掏錢吧您吶!錢到了手,我立馬把您那大侄子囫圇個兒給您放出來!”
澄貝勒苦著臉搖搖頭,認命似的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放人!趕緊的!”
花貓麻利地收了銀票,還裝模作樣讓人把零頭找了零。二十多塊大洋叮噹作響塞進布袋,回到澄貝勒手,自個兒晃悠進去,像拎小雞崽兒似的把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夥子提溜了出來。
索八一瞅見澄貝勒,“嗷”一嗓子,連滾帶爬就撲了過來,“叔!親叔!您老可算來救我啦!小八給您磕響頭!還是親叔疼我啊!”說著就要抱大腿哭訴。
澄貝勒厭惡地一腳把他踹開,不讓他那身腌臢沾上自個兒的袍子,“起開!少來這套!你爹讓“呂拔毛”抓大牢裡去了!趕緊想法子撈人才是正經事!”
索八一聽,腦袋耷拉了下去,吭哧半晌,擠出一聲苦笑:“叔……我能有啥法子?我家裡藏銀子的地兒,我也摸不著門啊。我得回去翻騰翻騰再說。”
澄貝勒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事兒我給你說明白了!話我給你帶到了!我對索大人算仁至義盡了!至於你是孝子賢孫,還是白眼狼,隨你的便!”
他把花貓剛給找回來的那包大洋,“啪”地摜在索八腳邊,“拿去,記牢了!你小子今日欠我整整一百大洋!”說罷,再不看他一眼,袍袖一甩,轉身大步流星而去。
索八把錢袋子拿在手裡掂了兩掂,一把塞進懷裡,“我救?我拿什麼救?讓老爺子自求多福吧。嘿,不行,我得回去翻一翻,就不知道錢藏哪兒了。”
索八連忙跑回家。他可是熟門熟路,每回偷摸回來,都是打側門那個狗洞鑽進去的。連他爹都不知道他回來過,門外巡邏的哪能知道家裡進了人?
索八翻箱倒櫃撬鎖,總算在幾口帶鎖的箱子裡翻出幾件首飾、幾張地契和幾張銀票。
他嘆了一句,“爹,不是兒子不救你,這點家當哪夠花啊!救了您出來,咱們全家都得喝西北風去。對不住了,您老喜歡燒香拜佛,這回就讓菩薩多保佑吧。”
說罷,他又在房梁、地窖裡一通翻找。還真給他摸出幾個值錢物件。按說,這些湊起來也夠數救他父親了。可這小子心裡早打定了主意:這點錢,絕不能便宜了衙門!
索八把值錢的打了個布包,數出五塊大洋揣上,又帶上些零錢,鎖好門,照舊從狗洞爬了出去。先填飽肚子,再去買菸喝酒,順道找個姑娘樂呵樂呵再說!
這小子忒不仗義,澄貝勒心裡頭明鏡似的,換做自己斷然不會做這等腌臢事。
第二日天剛破曉,他便差人往陸府遞了拜帖,自個兒先去大牢裡探了虛實,又折回玉茗樓,喚來幾個知根知底的老夥計閉門商議。
眾人七嘴八舌一番,都道眼下唯有陸嘉衍能救急。他與呂調元好歹有些香火情分,旁的人就算能搭上關係,七繞八繞的,既誤事又未必能成。
老貝子爺咳得面紅耳赤,顫巍巍抬手道:“我這有枚扳指,權當表份心意,還得勞煩貝勒爺多跑這一趟。”說著便褪下扳指遞過去,扳指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澄貝勒屈身行了個禮,沉聲道:“您老這份心比什麼都金貴,我盡力周旋便是。”
捱到日頭偏西,估摸著陸嘉衍該回府了,澄貝勒這才整了整衣襟往陸府去。果不其然,陸府前廳正坐著琉璃廠幾位當家掌櫃。
陸嘉衍輕叩茶盞清了清嗓子,笑道:“諸位都是行裡的老江湖,我早年也跟著瞎玩過幾年。今兒受人所託,有件物件想尋個好歸宿,幾位掌掌眼,要是瞧得上,咱們就搭把手。”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串貨場的規矩,相中物件的兩家,隔著布在袖中捏價,旁人瞧不見也聽不著,全憑眼力猜個幾分。
桌上早擺著那物件,幾人遠遠瞥過幾眼,心裡已有了七八分底。懂行的都曉得,好東西講究個第一眼:器形周正,光澤溫潤,紋飾考究,這就先佔了七分勝算,若再對上底口、落款和來歷,那便是十拿九穩的真品。
陸嘉衍話音未落,掌櫃們已按捺不住,圍到桌前細看。這物件市面上難得一見,擱早些年,敢碰黃釉瓷器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如今真跡就在眼前,哪怕拿不下,飽飽眼福也是一樁幸事。
幾位掌櫃圍著物件打轉,你看罷我接手,個個攥著袖口不肯鬆口,悶頭半晌不言語。
這行裡最忌露怯,平日裡見著別家的貨,總要挑刺兒踩上兩腳,可今兒碰上陸嘉衍的東西,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陸家這少爺雖說年輕,手裡的好貨卻一樁接著一樁,得罪了他,往後哪還有撈油水的機會?萬一瞧走了眼,反倒落人笑柄,不如揣著明白裝糊塗,先把這尊財神爺穩住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