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終,陸嘉衍只經過三次加價,便以兩百二十萬大洋的價格,將整條生產線收入囊中。
此刻,他才真切體會到,曾經看過的那份紀實記錄所言非虛。奉軍當初能以三百萬拿下關鍵裝置,絕非偶然。
除了真正的軍事強國,對於其他勢力而言,引進過於先進的生產線,未必是實用的裝置。“造不如買”,這不僅僅是買辦的短視,更是小勢力在夾縫中求存的苦澀無奈。
交割之時,陸嘉衍注意到倉庫角落,一位白髮老者正顫抖著手,一遍遍撫過機器上冰冷的銘牌。他雙眼通紅,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老者無疑是個洋人。他胸前佩戴的那枚月桂花勳章,無聲地訴說著對昔日帝國榮光的無盡追憶,也昭示著他作為至死忠於皇室的老臣身份。
陸嘉衍心中一動,喚來翻譯,上前恭敬詢問:“老先生,您似乎對這套裝置感情很深?”
老者聞言,滄桑的眼中悲意更濃,聲音帶著哽咽:“我們曾經無比強大,可是我們輸了!輸在人心不齊,輸在各族各自為政!所以,我們終究敗了……”
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目光轉向陸嘉衍,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沉重:“年輕人,既然是你拍下了它,好好用它吧。記住,真理不在書本里,也不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真理,只存在槍炮的射程之內!”
聽完翻譯的轉述,陸嘉衍心頭劇震。他立刻挺直腰背,向老者深深鞠了一躬,目光灼灼地發出懇請:“尊敬的先生!您可知,我的祖國,此刻也正經歷著同樣的分裂與困苦!我斗膽請求您,還有您忠誠的團隊,留在華夏!幫助我們挺直民族的脊樑!唯有如此,將來才能讓真理,也站在我們這一邊!”
老者聽完翻譯的話,神情明顯激動起來。他沉默了片刻,眼中帶著複雜的審視,緩緩開口:“年輕人,我需要在華夏多待幾天。我想親眼看看,這裡究竟在發生什麼。之後,才能做決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陸嘉衍聽罷,再次向他深深一躬:“當然理解!尊敬的先生,請問您如何稱呼?請您務必留下住址。您和您的團隊在華夏期間的一切用度,都由我來承擔!即便您最終選擇回國,我也保證,會為您和願意回去的成員備好船票。您看這樣安排,是否妥當?”
這位老者又陷入了長久的猶豫。最終,他微微頷首:“我的名字叫sith(賽斯),曾是帝國軍械局的工程師。感謝您的盛情,但是此事,我確實需要時間考慮。”
陸嘉衍心中雖急,面上卻欣然應允。又寒暄了幾句,他便喚來隨從,特意吩咐用沈家的汽車,恭恭敬敬地將賽斯送回了下榻的賓館。
送走賽斯,陸嘉衍並未停歇。他立刻轉身,穿梭在尚未散盡的人群和堆積的裝置間,目光如炬,主動招攬那些流落此地的各國技術人才。他深知,人才比死物更重要。
儘管拍賣場內還遺留著不少裝置,陸嘉衍手頭也尚有餘錢,但他只默默記下了寥寥幾樣確實能用得上的。一來,這些東西用處有限;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財不露白,事緩則圓。眼下剛拿下重頭戲,實在不必再惹人注目,徒增是非。
接下來的幾天,陸嘉衍索性當了甩手掌櫃,全權委託林管家去拍賣場裡盯著。只吩咐他撿漏似的買了些匈牙利零散裝置,算是給自家廠子拾遺補缺。
不過,這場拍賣會辦得倒是風生水起,臺上臺下交易額大得驚人。經此一役,日後不少小國售賣軍備,都樂意來華夏碰碰運氣,指不定就能被軍閥看上,銷出一筆大單來。
漢陽廠也拍下了一些裝置,還順手做成了一樁私底下的買賣。但他們算盤打得精,把買來的槍械拿回去一拆解、一琢磨,發現自個兒也能照著葫蘆畫瓢造出來!
於是心一橫,乾脆效仿鞏縣兵工廠的做法——省下那筆授權費,自己動手仿製!日後倒是弄出一款不錯的產品。
陸嘉衍這邊順風順水,楊玉亭那頭卻碰了釘子。改進槍械,尤其是改動口徑,絕非易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光是重新計算纏距和反覆試驗彈道,就得耗費大量時間。江南製造局的技師明確告訴他:至少一年!才能拿出改良好的成品。
楊玉亭聽得意興闌珊,心頭憋悶,便來找陸嘉衍喝酒解愁。兩人一拍即合,直奔滬上赫赫有名的匯中飯店,準備好好吃頓“大菜”。
這匯中飯店可了不得,是滬上頭一等的交際場,往來皆是達官顯貴、富商名流。它由匯中商行開設在南京路(滬上人還是習慣叫它“大馬路”)上,是家頂級的粵菜館子。
當時,那棟六層高的西式大樓,可是南京路上拔地而起的第一高樓,氣派得很。
陸嘉衍執意選在這裡,一是看中它規格最高,宴請楊玉亭夠體面;二來,也藏著點私心。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畢竟在他知曉的“未來”裡,百年之後,這棟樓依舊矗立,只是換了塊招牌,叫做“和平飯店南樓”,仍是頂尖的食府。
這兒的菜價,依舊貴得叫人咋舌。特色菜就沒有一道低於三五塊大洋的!隨便點上一盤,就夠在京城“八大春”體體面面吃上一頓了。
但來這兒的人,圖的不是吃飽,要的是排場!光是那金碧輝煌的裝潢,就晃得人眼花。再加上窖藏多年的陳年佳釀助興,自然成了滬上闊佬們擺譜的首選之地。
楊玉亭渾不在意,揮手就讓侍者把招牌菜全上一遍,還特意點了一罈窖藏十五年的楓涇黃酒。至於賬單要開出多少天價,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陳年的楓涇黃酒,傾入杯中呈現淡淡的琥珀色,稠得掛壁。酒香四溢,入口濃香醇厚,順滑無比。一道道菜餚更是做得精緻考究,色香味俱全,沒一道讓人敗興的。
兩人正吃得愜意,一位侍者悄步上前,躬身低語:“二位先生,這桌的賬,已經有人替您結過了。若是還想添菜,那邊也一併承擔,您二位只管盡興。”
楊玉亭聞言,頭也沒抬,隨口問道:“哦?哪位朋友這麼客氣?”
侍者抬手向遠處一指。楊玉亭順著方向瞥了一眼,只見盧家父子倆正恭恭敬敬地彎著腰,朝他這邊賠著笑。
楊玉亭嘴角一勾,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便走了過去,略略敬了一杯。寒暄幾句便回了座。那邊,盧家父子依舊躬身候著,姿態放得極低。尤其是那位盧衙內,此刻哪裡還有半分往日飛揚跋扈的影子?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