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塑元
“軒轅氏,汝持吾之劍昆吾以戰,可勝之……”
……
“洛兒,此一去,何時當返……”
……
“阿元,你我夫妻絕未緣盡,只待來世,我必尋到你……”
……
“沉睡吧……你便永遠只為我所有了……”
……
浮浮沉沉間,已流逝過數千年光陰。我亦是我,也非是我。我流連於虛空之中,沒有形體,唯有那些或記得,亦或快要模糊掉的記憶,忽隱忽現。
我是洛,是上古神劍昆吾的劍靈。我的主人是伏羲,我曾隨軒轅皇帝與炎帝神農戰於逐鹿。此戰慘烈恢弘,昆吾劍亦難免折損,我便被強行抽離出來,自此便遊移於天地山河之間,再無歸所……
昆吾劍,原就是為戰爭而生,即便折損重塑,也避不開墜入六界紛亂的宿命。那陷於沉睡中的漫長等待,是在積蓄最後爆發的巨大能量。卻也因為昆吾劍本身太過強橫,才生出了予以中和其戾氣的劍靈,以維持劍內部的平衡。如今劍身損毀分崩,重鑄的蒼融劍之力量不足昆吾原本的十之一二。但若劍靈歸位,劍身重鑄,便可復毀天滅地之力,也可阻止即將到來的六界浩劫。
終於,我從漫長的混沌和沉睡中漸漸甦醒,所有記憶的脈絡均已清晰,卻仍逃不過那所謂宿命之說。漫長的歲月,我都是沉睡的狀態,彷彿我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在昆吾劍啟用時去平衡那強橫的力量,去防止因阻止一場浩劫而導致另一場浩劫。
但也是那漫長的歲月之中,在我的神識氤氳之間,總有能感覺到有一種沉穩、溫和的靈力與我緊緊相依,將我托住,將我環繞。千萬年的陪伴與共鳴,讓我真的很想從昆吾劍中脫離出來,見一見這與我相生相伴的力量究竟緣何而來。
也是在主人伏羲將我拿起,準備交予軒轅氏時,我真的就看到了。原來,那溫柔的靈力就來自於我始終倚靠著的那尊託劍神石,可就那漸行漸遠的一眼,我甚至都沒有完全記住那神石的形狀,我便已經離開了。自此,也再未回到那個地方……
這一刻,我緩緩睜開眼睛,便對上了一雙深邃黝黑的眸子,心中頓時覺得穩穩的、暖暖的,不自覺地,我對著那張被我深深刻在記憶中千年的臉龐,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我終於,看清晰了……
元桓,便是曾經那託著我、護著我、伴著我、暖著我的靈力之源,而這一次,我們不再咫尺天涯,不再擦肩而過。
不管中間經歷了多少滄海桑田、波折變幻,我們終是在真實的世界裡重逢了。
“桓……”他曾經用神識輕柔地告訴我他的名字,如今,我終是能當面喚出來了。
“洛兒……”他也輕輕喚道。
我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腳下虛空,此刻正懸浮於一個結界之中。元桓與我隔著結界,但我們用目光連結著。
視線範圍內,一片淺淺的紅色,波紋湧動,此刻,我們竟是在水中。
我也意識到,這應是在先前的泉下,也便是聖靈之心所在之處。既然此刻我已完全恢復了意識,想必塑元已經完成。而這池水之中,也未再見到那些黑色的怨念之氣,看來,那囚神之祭,也已完成。
如今,我在這結界中,周圍除了元桓,再無他人。
“洛兒,你的真元還需七日才能完全成型,我會在這陪著你。”元桓說完,似乎欲言又止,他定是知道我此刻想問什麼,只是猶豫了一瞬,沒有再繼續說出來。但該問的,我仍是要問的。
“其他人呢,都如何了?”
元桓神情微微一滯,目光微微一閃,最終還是接著說道:“魔帝與睚眥已合力將巫山神女的怨念封印。不過,此前封魔谷封印的力量之源皆是來自聖靈之心,所以為了維持隔絕人魔兩界的封印,魔帝在囚禁怨念之時,還一併催動了另一個魔族的上古秘術——戾神術。此術可源源不斷從那怨念之中抽吸魔力以維持封印運轉,雖然這怨念中的魔力或有耗盡之時,但正因為怨念已化為草木,可不斷滋生,所以想要耗盡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至於之後諸事,魔帝便有另尋他法的緩衝時間了。”
我繼續等待著,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魔帝與睚眥皆無礙,此時應已回到各自居所。至於阿滿……因以血為祭,此時陷入了沉睡之中,但想來應是會有甦醒的一日。她此刻也留在這聖靈山中,由她的夫君——便是此前與她一同進來的那個靈體——照護著。”
我微微皺眉,一絲憂傷自心頭而生。但我卻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或許會更加不如意。而此刻,他還未提到的,唯獨剩下雲錦……
“雲錦……為了喚醒聖靈之心,以身獻祭,如今,他的真元與聖靈之心融為一體,且化為麟之佑翼永護聖靈之心周全。”
聽到此處,我心口微微一沉,隨即而來的,是我辨不清真假的真元之處的微微發熱。又或者,那是雲錦在回應著我難以抑制的悲傷與不捨嗎?
“雲錦……”
最終,還是有人為此而傾盡了所有,即便我那一刻選擇了逃避,卻終是要面對的。
而此時,當所有的記憶都徹底清晰之後,我也將青木琢與我的關聯理清楚了。雖說或許那是前世的緣分,但她上一世畢竟是青木桓與阿元的女兒,而如今,用她的真元重塑了我的真元,也算是讓她回到了血脈之源頭。奈何,想到前世種種,我仍是萬般心傷。就好似,如若此時是孟羽為了救我需要付出生命,我斷然是不能接受的。
但也應如此,我對這重塑的真元便生出了更多的珍視。它凝聚了如此多的犧牲與期盼,我怎能輕易辜負或有半點疏忽?
見我沉默憂傷,元桓卻只能在結界外兀自疼惜,我勉力將神情變得沒那麼揪心,想讓他不必同我一般心傷。
此後七日,我與元桓在這聖靈泉下,與世隔絕,細數著過往數千年的種種。他給我訴說著他在人間輪迴中每一世的經歷,我竟發現,我與他的前世,竟然也曾相遇。原來,他便是那個曾經送我草環、許下山盟的少年。
造化弄人。我缺失了幾千年的記憶,他卻帶著生生世世的愛意,一路尋覓,代我看遍這世間滄桑變幻,歲月更迭。
隨著我真元的漸漸復原,我周圍結界之力也漸漸褪去。因為魔帝預先給我們施了特殊的避水咒,所以即便那結界徹底消失,我也不必擔心周圍的聖靈泉水。
終於,我周身結界伴著一陣微微的光暈徹底銷退。元桓第一時間靠過來,將我緩緩擁入懷中。這個擁抱,如此安穩與溫暖,恍若相隔了千萬年。只是在這千萬年間,我與他,已不僅僅是那相互背對著的溫柔相濟,而多了太多有形或無形的牽絆,也多了太多歡喜或哀愁的糾葛。也正因如此,此刻的擁抱,才顯得異常珍貴。
直到他將我帶離聖靈山,回到了麒麟之地的雲淵閣,他也仍是將我溫柔地攬在懷中,似怕一旦放開,我便會消失一樣。
“真元雖已重塑,但尚需一段時日休養,此處有我已天書之力設下的結界,很安全。魔域戰事始終不斷,唯有此處暫時安寧。”
他讓我坐到寢殿的床上,然後順勢坐到我身邊,依舊將我攬住。
我微微點了點頭,不自覺再次環顧這屋中的陳設,不禁感慨萬千。因為憑空多出了太多的記憶,我甚至有些分不清,這熟悉的感覺究竟該歸屬於哪一段了。
然後,我情不自禁地低頭微微笑了笑,眼中溫熱感襲來,但卻不是因為難過。
“怎麼了?”他不解問道。
“沒什麼。就是,有些理不清剛剛恢復的一些記憶罷了。”我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再無顧忌,再無避諱,只想這麼多看一會兒,將這張臉深深刻進神識之中。
此一刻,我看他,只覺如此熟悉,卻又恍若初識。這感覺如此奇妙,竟然我不知不覺莫名悸動起來。
原就被他緊緊攬著,又忽然閃過一些記憶的畫面。譬如,那個簡單的木屋中落下的輕紗帳幔……
我就帶著這些朦朧的記憶,毫無掩飾地與他四目相對,直到在他那柔和的目光中,也漸漸讀出了些許的竄出的炙熱焰苗。
下一刻,我緩緩閉上眼睛,而後便是意料之中的唇齒交融。我轉身將他也緊緊環住,再無那許多的隔閡與束縛。
一番溫存過後,我靠在他的胸口,他起伏的胸脯告訴我還未完全恢復平靜。
我摸索著某一根手指,直到一枚透著幽幽藍色光暈的戒指憑空顯現出來,我便將手舉到面前,細細端詳著、摩挲著。
“快說說,你究竟送出了幾枚這樣的草戒?又或者,你究竟送了幾個人這樣的草戒?”
他在半空將我的手握住,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枚戒指,然後又轉頭看向我。
“能受這草戒的,唯你一人而已。”
“真的嗎?”我故意將手掙脫,將手按在他的胸脯上,將頭微微撐起,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帶著幾分試探和挑釁道:“那你是更喜歡銀洛,還是阿元,又或是……那柄只能神識相通的昆吾劍?”
他回應我以堅定的目光,微微將眉一皺,一個始料未及地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一字一字道:“我喜歡的,也唯你而已。”
我與他對視許久,忽而笑出聲來。明知答案,卻還是歡喜從他嘴裡說出來。
他卻又一次吻了下來,而這一次,似乎更加寵溺和貪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