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玲瓏棋局
春色起,北風藏。
梅山之巔,一樹梅花一放翁。
老王爺羅成平生最愛梅花獨傲雪,死後北山王府按照他的生前遺願,將他是屍骨焚燒成灰,在梅山之巔栽下了一棵梅花樹,將他埋葬在梅花樹下。
樹是新墳,亦是墓碑。人是花,魂亦是花。
一樹梅花,萬千花朵,每一朵都是北山兒郎的魂魄。老王爺縱橫沙場一生,生來是王爺,死亦為鬼雄。
那把斷刀,矗立在梅花樹下,斷風斷雨斷情腸,已然與他的魂魄連成了一體。
那日,朝堂下聖旨厚葬北山王,太子殿下秦重親臨北山,為老王爺操持葬禮,
方圓百里之間,各州郡的文臣武將悉數披麻戴孝,北山郡的男男女女傾巢而出,甚至連剛剛出世的嬰兒也都抱到了墳前,要給老王爺磕上一個響頭,給老王爺報喜,北山的兒郎殺不絕。
北山衛、定遠衛和虎豹軍從梅山之下,一直跪到了梅山之巔,紛紛割掌明志,高高舉起祭祀血書,昭告老王爺:天可鑑、地可鑑,血可流、頭可斷,北山不可丟!
陌上花和春風樓的女子各自割斷髮絲焚燒在墳前,並指天發誓,從此春風樓的女子悉數從良,為北山王府延續香火,為北山誕下萬千兒郎。從此以後,他們都是王爺的子子孫孫。
定遠侯鍾振山和虎豹軍將軍胡八一焚香點蠟,與墳前飲下血酒,從此定遠侯府、虎豹將軍府與北山王府生生世世永為兄弟。
秦風和羅一刀帶領輕騎營墳前舞起老王爺獨愛的《秦王破陣舞》,金戈鐵馬,刀光劍影之間,恍若北山王羅成大戰北山關。
天殘和雲成郡主含淚拈起琴絃,輕聲哼唱起一首曲子《殺破狼》:“天也狂地也雄黃,望山關,大漠茫茫。驚風雨臥冰霜不忍嘗,心思量、幾度彷徨。踏山川、往來刀光,誰可稱棟樑。恨不可、夜寒酒涼,滿地梅花香。惆悵,花開花落,嘆江山、反覆無常。算來只有,此山此水,慰藉愁腸。殺破狼、憑誰爭鬥,哽咽無語空忙。堪回首,任顧熱血灑疆場。”
太子殿下秦重見羅一刀痴痴傻傻地舞動著手中的妖刀,唏噓道,“做人如此何須稱王,當將如此何須稱王!他生來便是這北山的王!”
太子殿下秦重心有不忍,又將雲成郡主一臉的淒涼,遂傳達了朝堂的旨意,准予雲成郡主下嫁北山王府,待三年孝期滿之後,即可成婚。並加封雲成郡主為雲成公主,不單獨開府,也不帶公主府衛,一切皆以北山王府為善。
朝堂大赦北山,免除北山三年徭役。此番北山戰死的兒郎,皆悉數封賞為北山校尉,遺孤者可世襲三代。
北山侯羅一刀被加封為三品討逆將軍,秦風卻意外也不意外地被朝堂累功擢升為從三品北山衛司馬都護。而羅一刀這三品將軍,卻要聽令與秦風這個從三品的司馬都護。
此戰本該首功的定遠侯鍾振山和虎豹軍將軍則被罰俸三年,官品降一級。定遠侯從二等侯爺降為三等侯爺,胡八一的四品將軍降為從四品,虎豹軍調離北山,駐紮京都外圍,與天極衛一道拱衛京都。定遠衛重歸定遠郡,非令不可擅自調動。
雲豹、花豹和嘯天虎頓時一臉黯然,北山新王果然是秦風。但很快,三人又暗自慶幸,老王爺的佈局沒有白費。死也瞑目了。
鍾振山和胡八一也心滿意足。此番他們無功,更甚有功。
魯智深一生忠心侍主,遂在梅花樹旁,搭建起了一座梅廬,晝夜守靈。
雲成公主被太子殿下帶回京都,待字閨中,以待孝期滿了之後,由羅一刀前往京都求親。雲成公主憂心羅一刀,遂派人將拘禁起來的葉寒送回北山王府,隱隱以妾的身份,侍奉羅一刀左右。
朝堂在南街胭脂湖畔,為秦風另立司馬都護府。殺秦盟在北山王府一戰之後,一夜之間,突然從北山江湖消身匿跡,就連華山派也人去樓空。
北山無戰事,天下太平。秦風這個剛剛上任的司馬都護,他的心思並不在北山衛,北山衛的事情他悉數交給了羅達。
除了每日與悲傷過度的羅一刀喝酒買醉,便是留戀於醉仙樓、雲間客棧、逍遙居等煙花之地,只可惜春風樓的姑娘悉數從良,春風樓不再賣酒賣笑,而是改為了皮草珠寶行。老鴇子陌上花,搖身一變成了大掌櫃,而花豹還厚著臉當上了二掌櫃。
正所謂,夫妻雙雙賣皮草,真真假假誰知曉。
春風樓的傳奇故事,也到此戛然而止。頓時讓北山江湖,少了幾分趣談,多了幾分哀怨。
十二花神杯卻愈加的珍奇可貴,甚至被人炒到了一杯千金的地步。若是以金錢豹錢宇的算計,多半會倍加炒作,暗自出貨。可惜這小子北山王府一戰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風雖然暗自懷疑,這小子是北國潛伏在北山王府多年的奸細。但見無論是羅一刀,還是雲豹、花豹皆閉口不談,只得不了了之。
甚至連天殘和地缺也一再戒口,不知在掩飾著什麼。
羅一刀數落花豹姜山,一顆老鼠屎打壞了一鍋湯。倘若不是他這小子的挑撥,陌上花那些老姑娘又怎麼會如此心甘情願從良。害得他連打情罵俏的人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他心中悲苦,愈加對那低眉垂眼的葉煙看不上。
時不時地大罵一番,權當做對殺秦盟的洩憤。葉煙這小妮子,反倒是越打越喜歡,以至於到了最後羅一刀自己都不忍心再下手,生怕一不小心弄死了她,將來會被雲成公主秋後算賬。
秦風暗地裡四處找尋秦綿的蹤影,卻得了無音訊,心中暗自苦惱。失去了秦綿這個主心骨,無論是郎青、魏言,還是宋義和聶遠,也都把秦風當成了主心骨。
殺秦盟攪亂江湖,北山舵率先與殺秦盟決戰,一番打鬥之後,北山江湖隱隱將北山舵當成了盟主。秦風索性教唆初來乍到的新任監軍太監,將北山舵扶上了盟主之位,也算是了了秦綿的一番心願。
正月十五,元宵節。
秦風與羅一刀喬裝打扮了一番,上得梅山來,在老王爺的梅花樹下,要與魯智深這惡奴拼酒一番,好好殺殺他的銳氣。心中卻都想著來與老王爺說說話。老王爺的頭七剛過,老王爺的死,讓他倆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小。
這人啊,便是這般。人活著的時候不在乎,人一旦沒了才知道後悔。羅一刀心中的鬱結一日不解,秦風如坐針氈。
老王爺將這小子託付給他,倘若就這般委頓下去,他不知道這小子將來會瘋成什麼樣子。極度奢華的別院涴花溪,被他一夜之間搬空,裡面的花花草草、珍奇玩物,被他賣的賣,送的送,給敗得一乾二淨,就連那被秦風弄榻了黃花梨雕花雲紋蟒山大床也被他硬生生地送到了司馬都護府,說是那床被秦風糟踐了,他看不上。
空空蕩蕩的屋子裡,所有的陳設全都換上了老王爺生前居住的一般模樣。
秦風擔心他這般敗家下去,遲早要將老王爺賺下的家當敗光。
天殘卻看到很明白,這大魔王羅一刀是在涅槃了。勸說秦風道,有老叫花和雲豹、花豹他們在,這個家他敗不了。
天殘反而憂心秦風這般假手給羅達,往後北山衛可不好帶。只得暗自打主意,一再在北山衛裡安插人手,以防萬一。
上得梅山來,卻只見那梅廬,三倆個圍坐在一起,圍爐煮酒煮茶地好不熱鬧。待走近一看,卻是那先來一步的老叫花,與魯智深擺起了珍瓏棋局,倆人你來我往地殺得正酣。
秦風一臉愕然道,啥時候,鍾振山那老小子竟然把這珍瓏棋局讓出來了。
羅一刀卻詭異地一笑,“不可說也,不可說也。”
倆人正待上前幫腔,卻不料老叫花這個酒無酒德、棋無棋德的老傢伙,猛地將棋子打亂,怒氣衝衝道,這狗日的鐘豹子也太坑人。這殘局誰人破?
魯智深卻打著哈哈便要收拾起棋局,秦風腦子中突地靈光一閃,這棋局分明就是從小他阿母擺弄的棋局啊。
當下快步走上前去,將老叫花一把拉開道,別忙,我來!
老叫花見是他小子,頓時沒好氣道,你來!你來個錘子,老夫浸--淫這手談這麼多年,連第一步都破不了。你能破了,老夫去吃屎算了。
秦風不知道老叫花的底蘊。
羅一刀卻不糊塗。這老叫花當年可是能與那京都的大國手,號稱天下棋聖的國子監祭酒聶勝,一決高下的人物。
聽他說過,當年他獨闖京都,與那大國手,在紫禁城大戰三天三夜,最終他小勝半目,破了他那千局不敗的金身,讓國子監那群徒子徒孫驚若天人。要知道這天下間能夠稱得上大國手的,除了那蓬萊閣的蓬萊真人,便是隻有這位祭酒大人。
原本有些失望的魯智深,頓時來了興致,樂呵呵道,當真?風少爺也懂手談?
秦風微微點了點頭道,咳咳,略懂一二。
老叫花見他還來勁了,當即不客氣道,魯和尚,跟他下。老夫倒要瞧瞧這小子,能翻出多大的筋斗來!
若論手談,大秦的將軍雖然大都讀書不多,大字不識得幾個,但這手談上的功夫,卻大都不亞於一般的文臣酸儒。皆源於大秦好戰。這手談如沙場,兩軍交戰,大都是謀略兵法。
老王爺與鍾振山便是將軍中的翹楚,雖遠不及大國手,但也底蘊深厚。
羅一刀從小耳濡目染,也深諳其道。況且他還與老叫花歷練了三年,雖然與老奸巨猾的老叫花比起來,大都吃了敗仗,但日長進月所長,略有小成。用老叫花的話說,比那國子監的徒子徒孫強多了。
眼見著魯智深擺開棋子,極為驚訝。需知這珍瓏,乃是手談中的難題,他所見最多子也不過十餘子,老叫花曾言他也不過見過四五十子。而這珍瓏棋局竟有兩百餘子,頓時一臉的悍然。
他凝神望去,眼前漸漸模糊,棋局上的黑白棋子頓時如千軍萬馬,金鼓齊鳴,前後左右兩翼,與中軍大陣,團團起伏,殺氣騰騰。片刻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雜亂無章,好似被人施了障眼法,分不清敵我,臉上頓時冷汗直流,驚若寒顫,似乎但凡他驚叫起來,那鋪天蓋地的殺招,定然要將他殺得體無完膚。
老叫花見秦風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拈起棋子,似乎根本在乎眼前有多少棋子,而是隨心所為,也來了興致,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看他如何落子,待見他一子落下,差點氣得吐血,“你,你住手!你這個混小子,你是來耍弄老夫的不是,你這分明是自絕於人。”
魯智深見他第一子,也是一臉的古怪,難不成他真是來搗亂的。
秦風渾然不覺,見魯智深舉棋不定,當即輕笑道,難不成魯大師這是要繳械投降?
魯智深定定地打了他一眼,苦笑地搖頭道,風少爺若不懂這手談,便不要來添亂了。他口中沒說,這珍瓏棋局背後卻暗藏著一個大賭局,事關老叫花的顏面。
待他耐著性子,下了黑棋,秦風迅疾落子,毫不遲疑。
眼見著兩人片刻間,你來我往,下了十餘子,而那秦風分明就是瞎胡鬧亂下一氣,一大塊的白子,無異於自刎沙場。老叫花翻了翻白眼,氣呼呼地抓起身邊的酒水,大口地吞了一口,沒好氣道,沒本事還逞能,這下子露餡了吧。
羅一刀卻一臉替秦風著急,但凡有點譜子的人,絕不會這般亂下一通,正待挽起袖子,要將他替換下來,卻不料那魯智深舉著手中的棋子,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秦風那條白龍居然活了,他竟不知道如何下子。原本是必死之局,卻絕境逢生,生生開啟了迴旋的餘地。
羅一刀神魂震盪,一臉不可思議道,這,這,這棋還能這麼下!
老叫花瞅上前去,凝神望去,那白子猶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血戰將軍,殺氣騰騰,雖然魯智深的黑棋佔據優勢,但卻隱約有了捉襟見肘的境地,手中的酒罈子哐噹一聲掉落在地上,連忙一把推開秦風,拈起白子,與魯智深大殺了起來。
待一局戰罷,老叫花和魯智深渾身出了一身大汗,各自愕然道,真破了?
羅一刀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恍若做夢一般。
此番手談,秦風那關鍵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猶如開啟了他心中的哀怨,一掃心中的陰霾,性情頓時舒爽了不少,朝著秦風豎起大拇指道,大哥,深藏不露啊!
突地魯智深又一聲長嘆道,老叫花,你輸了。這回要輸到褲襠裡去了。
老叫花哀怨地看了秦風一眼,沒好氣道,你這死小子,害死老夫了。
秦風不明所以道,不就是一個棋局嗎?怎能害死人!
老叫花再次搶過一罈子酒,揚起脖子一飲而盡,突地一把砸掉了那酒罈子,一臉頹敗地對秦風拱了拱手道,老夫輸了。
羅一刀見他歪歪倒倒,顯然是被氣得不輕,連忙問道,你去哪?
“老子去吃屎!”
跟著他又悲呼道,好死不活的,這局怎就破了呢。
魯智深一臉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秦風,一番哀嘆之後,又神神叨叨道,時也命也,誰也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