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誰痴誰怨誰可憐
誰痴誰怨誰可憐
血紅的月色,暈昏了天際,也暗淡了北山王府。
火光血色之中,老王爺拱手朝著秦越、鍾振山和胡八一作揖道,諸位兄弟,今夜擺酒一席,一切盡在酒中。
渾身是傷的雲豹和花豹連忙招呼北山衛趕緊收拾殘局。
秦越朝著一臉激動的秦風,微微點了點頭,臉色卻極為凝重。秦風詫異地打量了一番眾人,見魯智深和天殘的臉色也不好看。
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卻怎麼也說上來。
唯有那雲朵捂著嘴巴,眼眶猩紅,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的往外流。轉身竟然一把推開身邊的秦風,嗚嗚地衝了出去。
待北山衛洗淨大堂裡的血水,重新點燃大紅燈籠,擺上酒席。
老王爺羅成將手中的黑刀遞給魯智深,大手朝著眾人一揮手道,請!
待眾人一一坐下之後,老王爺羅成一改往日的蠻橫狂野,而是一臉莊重地端起酒罈子,從右手邊的秦越開始,一一親自給眾人斟滿,就連秦風和羅一刀也都給斟得滿滿的。
端起手中的酒碗,羅成再次朝著眾人拱手道,老夫自三十年前受命駐紮北山關以來,未曾片刻懈怠,也未曾讓北國蠻子踏破北山關,一門七子均夭折,北山兒郎數十萬埋骨梅山,虎丘之上蠻子屍骨堆積萬千,這杯酒敬天敬地敬北山兒郎!也敬我們的敵人!
在眾人一臉驚訝中,他將手中的那碗酒,恭敬地舉過頭頂,在躬身伸出酒桌,走到大堂門前,將碗中的酒水倒在了大堂前。
再回到酒桌,他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再次躬身拱手道,老夫今年七十又三,人生何其境況,能夠與諸位相識相知、甚至恩怨半生,但老夫覺得值!這杯酒敬諸位老兄弟!
眾人面面相覷地端起酒來,都一臉凝重地看著秦越。
秦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端起酒來,大吼一聲,好!我幹了!
待他一飲而盡之後,眾人這才連忙喝乾了碗中的酒。羅成唏噓一聲道,老夫平生最怕你這潑猴,臨了了你這潑猴最朋友!幹!
秦越頓時一臉的苦笑,不甘心地搖頭。
將第二碗酒喝乾之後,羅成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樂呵呵道,痛快!這酒當真痛快!
又一一給眾人斟滿第二碗,他卻走到羅一刀和秦風的身邊,微微朝著秦風笑道,大哥,對不住了。且容小弟再肆意妄為一回。
秦越驚訝地看著秦風,皺緊了眉頭。顯然他對羅成叫秦風大哥感到很不可思議。鍾振山和胡八一難堪地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秦越越加瞪大了眼睛。
羅成一把拉起羅一刀,走到大堂的正中央,朝著一臉惶恐不安的羅一刀,輕聲道,乖孫,來給羅家歷代祖宗磕個頭!
見羅一刀一臉茫然,他突地一腳踢他的膝蓋上,將他踢跪倒了下去,怒氣道,讓你磕頭就磕頭!
羅一刀噗通一聲跪倒了下來,心裡雖然不服氣,但卻被再忤逆於他,只得老實地朝著羅家的列祖列宗磕了三個響頭。
羅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著又拉過他的身子,朝著眾人說道,來,再給諸位叔叔伯伯,磕一個!
眾人這下頓時坐不住了,連忙站起身來,紛紛阻止道,王爺,折煞我等了。
羅成輕輕地將手朝下按了按,柔聲道,諸位稍安勿躁,請座!
秦越眼眶頓時泛紅,哽咽道,大家都坐下吧。北山王世子本就是我等的侄兒,這個磕頭大禮,咱們還受得起。唯有那秦風戰戰兢兢,卻不敢坐下。
羅成見眾人都坐下來去,秦風孤零零地傻站著,重重地咳了幾聲,捂著嘴道,大哥,你也請坐下。
天殘見他臉色有異,趕緊一把將秦風拉著坐下了下去。秦風愕然道,你?天殘卻艱難地朝他搖了搖頭。
羅一刀顫抖著身子,咬著牙,朝著眾人也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羅成這才一把將他拉起來,讓人端過他的酒碗,遞給他,待他接過之後,這才顫聲道,乖孫,這碗酒,你來替我敬諸位兄弟!
不等羅一刀,端起酒碗來,他又拱手道,諸位,拜託了!
待羅一刀端起酒碗,卻聽見噗呲一聲,一口鮮血從羅成的口中噴得老高,待轉過頭去,當即被那血水噴了一臉,跟著就看見羅成向後重重地栽倒了下去。
眾人哪裡還看不明白,頓時一片驚呼和慌亂。
秦風見羅一刀顧不得抹去臉上的血水,惶恐地扔掉手中的酒碗,瘋狂地朝著羅成撲了過去,“老不死的,你怎麼了!你說話啊!”
羅成癱倒在羅一刀的懷裡,緩緩地伸出手,摸索著羅一刀那驚慌失措的臉,氣若游絲道,乖孫,別怪爺爺!
倏忽間,未等鍾振山和胡八一撲到身前,卻只見老王爺羅成瞪大了眼睛,那隻手頹然地滑落了下去。
一旁的嘯天虎魯智深似乎早有預見,哐噹一聲長刀落地,跟著整個人噗通跪倒了下去,連連磕頭,大聲哭喊著,王爺歸天啦!
跟著雲豹、花豹也驚恐地噗通跪了下去,淚水橫流。
整個北山王府,突然安靜得可怕。
片刻間,哭天喊地地跪倒了一片,猶如山呼海嘯的悲痛哭聲,震碎了這座王府。
哭聲傳去去,王府裡的北山衛、王府外的定遠衛、虎豹軍連帶著前來支援的北山男男女女也在一片驚恐絕望中跪倒了下去。
鍾振山和胡八一捶胸頓足地哭得呼天喊地,王爺啊,王爺,屬下來遲了啊!
秦風感覺自己被人猛地打了個悶棍,眼前一黑,頓時要栽倒下去。天殘忍著淚水,連忙一把拖住他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王爺...這?...這麼好,怎麼會...他剛剛還好好的啊!”秦風捂著嘴巴,連斷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痛不欲生道。
地缺紅著眼圈,抹著淚水甕聲道,此番侯爺未到,他與嘯天虎獨戰大佛頭,多半是那時被大佛頭震斷了心脈。虧得他為了北山、為了王府一直堅持到現在。
聞訊而來的雲成郡主,飛一般地跑到羅一刀的身邊,見羅一刀心如死水般哭也哭不出來,就那麼傻傻呆呆地抱著羅成不撒手,頓時淚水橫飛,轉而朝著秦越瘋狂地撕打著吼道,你答應過我的啊!你答應...過...我的啊!
秦越含著淚,一碗酒接著一碗酒地猛喝。
“你是騙子,騙子!”雲成郡主猛地掀掉了酒桌,酒水灑了一地,酒碗和未曾吃過一口的美食砸爛一地。
悲痛欲絕的雲成郡主,見他不吭聲,也不反抗,拿他毫無辦法,怒氣之下頓時一頭暈死了過去。
秦越哀嘆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酒碗,托起她的身子,朝著那早就哭得淚流滿面的雲朵,將雲成郡主託付給她。
雲朵一把抱住雲成郡主,艱難地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刻,她分明感覺他的心,猶如當初在大漠被救起來的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悲痛得快要死去。
見他孤獨轉身扛起那黑刀,連與秦風招呼都沒有打一聲,便徑直向王府外走去。
那頹喪的背影,猶如雪崩將來,他的內心已然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雲成郡主不懂他。
她卻懂他。
他這是要去報仇。
高闕塞的慘敗徹底惹惱了毗伽女王。女王不動則已,一動驚人。
一令之下,殺秦盟短短半月之間,蜂擁而出,無所不用其極地暗殺北山衛的將士,連帶著守關大將羅達也差點被人一頭勒死在床前,可憐那監軍太監吳青卻被人暗算慘死在茅坑中。
而那日梅山血祭之後,秦風卻突然被人引去了華山幾日未歸,老叫花也帶著羅一刀不見了蹤影,天殘和地缺在追殺殺秦盟,又連續多日沒有訊息。
老王爺羅成卻少見的,讓北山王駐紮王府。
一時之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敏感地意識到不對勁,擅自動用了神仙令,他快馬加鞭。可未曾想到,還是來遲了一步。
陌上花和春風樓的女子從羅裙上撕下白紗紮在腰間,又割掉幾塊黑布纏在胳膊上,密密麻麻地跪倒在北山王府跟前,嘴裡悽悽慘慘地唱著:北山巍巍掛斜陽。寒風烈、醉臥沙場。往昔去、壯懷激昂處,太輕狂、一個兒郎。刀聲外、月華初起,旌旗染血光。望關山,幾家燈火,幾度酣暢。寄往。金戈鐵馬,誤終身、換得安詳。殘雪酒冷,誰哭誰笑,誰懂衷腸。道不盡、寂寞慌張,卻已捨身肉償。千山遠,萬里長,魂歸風涼。
月如血,血似月,漫長的北街,從未有過地讓秦越如此艱難。他每走一步,似乎都踏在那沿街嚎啕大哭的北山男女身上。
北山的男女從不輕易掉淚,從未如此悲傷。
這一刻,頂他們頭上多年的天塌了。
沿街跪倒的男男女女、官吏衙役、傷殘老兵、風塵女子甚至那些紈絝子弟,一邊拋灑著落地錢,一邊哀哭道,王爺,你累了!
出得北山鎮,望著月光下那漫天飛雪,秦越不由的內心一緊,心頭的悲傷讓他悽慘狂笑連連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啪啪啪”一聲清脆的掌聲,震碎了山林的雪光。
跟著又輕笑道,好詩啊好詩。秦越啊秦越,沒想到你這莽夫還懂得作詩!來,來也給老孃作一首!
秦越聽到這聲音,噌地抽出那把黑刀,朝著那山林中便撲了過去,嘴裡怒吼一聲,毗伽你這儈子手、臭婆娘!來命來!
山林中,毗伽女王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裙,手中提著長劍,見他如此狂暴,見面便要殺她。原本心中還藏著幾分相思難解的柔情,頓時化成了一片冰涼,一臉無窮的怨恨。心中不由地哀苦道,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男人你讓我好恨。你何曾為我如此悲傷絕望過。
又聽他叫她儈子手,當即拔出長劍冷笑道,老孃是儈子手,何曾比得上你人屠!
秦越施展開霸刀刀法,一招霸王出世,刀法雄渾,刀風凜冽,朝著她便是一刀。毗伽女王將手中的長劍盪開,再次冷哼道,看來殺他是殺對了!呵呵,秦越老孃給你說過你若敢欺騙於我,老孃定要讓你嚐盡這天下的悲傷苦痛!你越是在意的人,老孃越是殺得痛快!
“你們這些瘋女人,不可理喻!”
毗伽聽到他說起這些瘋女人,當即氣瘋了。他果然還有不少的女人。左手的長劍一抖,右手施展開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拈起生死符,定要讓他好受。
秦越顯然知道她的功法,連忙見手中的那把藏鋒黑刀施展得刀光四起。片刻間,蕩起了一團團霸氣橫絕的刀陣,一刀橫行霸道,一刀霸道風月,一刀霸天霸地,三招三大殺招,招招要她的命。
毗伽見他對他如此狠毒,竟無半點的退讓,心中再無半點的柔情,怒目相向道,你好狠!
說罷,手中的生死符再無忌憚,連番打出。
瞬間,你來我往,這對老情人分明是見情更恨,殺得你死我亡。
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這種絕世神功,頓時讓秦越吃到了苦頭。他雖然知道這焚天教自有不傳之謎,單單她的劍法就極為超群,待見她突然使出這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頓時一臉悍然道,你這麼會她的功法?
毗伽臉色大變,閃身退開道,你識得這功法?
見秦越陰沉不語。
毗伽臉上更加恨意決絕道,你果然認識她!老孃要殺了你,你們這對狗男女!
“說你為什麼會她的功法,她又在哪裡?”
秦越的咬著牙,恨聲道。似乎這女人讓他更恨。
“哈哈哈,你想知道啊,老孃偏不告訴你!”毗伽的殺招更加瘋狂,雪地山林之間被她狂勁的劍招,一劍劈空,生生斬出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秦越連連閃退,眼中卻更為悍然。心知這般殺下去,只怕難以善了,只得柔聲道,毗伽,這對我很重要。
毗伽瘋狂大笑道,她對你很重要?那老孃呢,老孃便是你棄之如敝履的爛貨!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老孃當成啥了!連那春風樓的女子都不如吧。
秦越見她如此哀怨,又將她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心中不由地一疼,低聲道,你也很重要。
毗伽氣息紛亂間,見他臉色極不坦然,原本還心裡一喜,但轉眼間變得更加的惱羞成怒,“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當老孃還是那天真無邪的少女,你騙不了老孃。老孃也不想被你再騙了。就問你一句,跟不跟我走!若跟我走,這事便到此為止。否則,老孃定要踏破你這大秦帝國,生生吃你肉,喝你的血!”
秦越頹然地將手中的刀,猛地一收,毗伽的長劍頓時刺穿了他的左胸,一道血光濺起。毗伽頓時驚呼道,你這麼不躲!
秦越捂著胸口,唉聲道,你都追到這裡來了,我還怎麼躲。我躲得開不?
毗伽心頭一顫,淚光乍起,柔聲道,那你跟我走吧!
秦越遲疑了片刻,但很快又硬下心腸,苦笑地搖了搖頭道,我倒是想。可惜我走不了。這大秦離不開我。
毗伽原本僅存的僥倖頓時化為虛無,她懊惱地垂下手中的長劍,哀怨道,你果然是騙我的。罷了,今日我既然刺了你一劍,我便還給你!
噗呲一聲,她手中的長劍回身一招,頓時刺破了她的左胸,鮮血頓時染紅了她那身金絲銀縷做成的天山白袍。
秦越愕然地看著她,正待走過去,卻被她厲聲止住道,你別過來。你知道嗎,我愛你有多深,我這心就有多痛。從此以後,我殺你一個你最愛的人,我便刺自己一劍。我要讓你痛不欲生,而我也跟著你痛不欲生。既然你這麼在意你的大秦帝國,那我便砸碎它。你越是在意的,我越是要讓你絕望,直到你回到我身邊!
秦越眼中頓時閃過一陣殺意。
毗伽突地大笑一聲,現在又想殺我了!可惜我偏偏不會讓你如意!再見!待來日,我得讓你跪著來求我!
一道血光拋灑出去,她的身法快如疾風,又輕若鴻毛,倏忽之間,整個人便已經在十仗之外,她捂著胸口,揹著他道,你好自為之!大秦帝國殺我那麼多將士,還破了高闕塞,這債都是因你而起,往後我不會再留手了。
秦越見她沒了蹤影,頓時頹然地橫倒了下去。躺在冰冷的雪地裡,他的心更加冰冷。他何曾不想與毗伽在一起,可她說過誰與他在一起,她便殺了誰。
他越是愛她們,越是擔心失去她們。愛有多深,這付出的代價就有沉多重。
可她們偏偏不懂他的心思。
他心裡暗歎,毗伽好好活著吧,活著你才會有勇氣繼續愛下去。
一想起,她那如妖魔般勾魂的冷笑,他的渾身不由地打了一個激靈。
白雪蓋在他的臉上,他好像想羅成那般撒手歸去,狂作一回這天地間孤獨飄蕩的幽魂。世人愛我恨我欺我,我又何懼這死去活來的哀怨。
可惜他不能。
他淚光如血,期期艾艾道,誰痴誰怨誰可憐?
天地間一片昏黑,山林中一片嚶嚶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