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手起刀落!
夜色,成了王德最後的體面。
他沒有再回頭,只是縱馬衝入那片混亂的本陣,刀鋒所向,將幾個仍在叫囂放箭計程車紳親衛砍翻在地。
“撤!”
一聲沙啞的怒吼,淹沒在“義軍”狼狽潰逃的嘈雜之中。
李顯沒有追。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馬背上,看著那支所謂的“義軍”如退潮般散去,露出一地狼藉。
他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你受傷了!”
蕭容與甘雪策馬奔來,兩張絕美的臉上,寫滿了同樣的焦急。
“皮外傷。”
李顯撕下一塊布條,隨意地將傷口纏緊,動作利落,彷彿那傷口長在別人身上。
他撥轉馬頭。
“回臨江。”
……
當那面繡著“臨江”二字的旗幟再次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整個臨江縣,沸騰了。
百姓們從田間,從工廠,從學堂湧出,他們奔跑著,歡呼著,迎向那歸來的二十八騎。
然而,那震天的歡呼,在看到李顯那蒼白如紙的臉色時,戛然而止。
他伏在馬背上,身體滾燙得像一塊烙鐵,額頭上滿是豆大的冷汗。
“哥!”
李小翠第一個衝上前,她扶住搖搖欲墜的李顯,入手處那驚人的熱度,讓她心頭猛地一沉。
“快!回縣衙!”
縣衙之內,燈火通明。
李顯被安置在床上,早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嘴裡胡亂地呢喃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詞句。
他手臂上的傷口,早已發黑流膿,散發出一股不祥的惡臭。
幾位臨江城裡最有名的郎中被請了來,一個個圍著床榻,望聞問切,愁眉不展。
“大人此乃中了箭毒,毒已攻心,邪火入體。老夫……老夫無能為力。”
一位老郎中搖頭長嘆,其餘幾人也是束手無策。
“都給我滾出去!”
李小翠雙目赤紅,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將那幾個郎中盡數趕了出去。
她撲到床邊,握著李顯滾燙的手,淚水決堤。
“哥……你醒醒啊……”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之際,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李小翠。
是蕭容。
她看著床上那個已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男人,那雙美麗的鳳目中,再無半分柔弱,只剩下一種淬了冰的決絕。
“小翠,聽我說。”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之前說過,若是中了箭,傷口發黑,便是毒。需用烈酒清洗,用火燒過的刀子,將腐肉剜去。”
“什麼?”
李小翠與一旁的甘雪,同時駭然失色。
“這……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信他,還是信那些郎中?”
蕭容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就在此時,床上的李顯,忽然掙扎著睜開了一絲眼縫,他的嘴唇乾裂,聲音微弱得如同夢囈。
“水……開水……消毒……”
“刀子……針線……都用開水煮……”
“大蒜……鹽水……洋蔥……越多越好……”
他每說一個詞,都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蕭容沒有絲毫猶豫。
“照他說的做!”
一時間,整個縣衙後院,都忙碌了起來。
開水在爐火上翻滾,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幾把鋒利的小刀與縫合傷口用的針線,被投進沸水之中,反覆蒸煮。
成堆的大蒜與洋蔥被搗成爛泥,刺鼻的氣味瀰漫在空氣裡,燻得人直流眼淚。
蕭容親自端著一盆滾燙的濃鹽水,走到床邊。
她看著李顯那張因高燒而泛起不正常潮紅的臉,銀牙一咬。
“按住他!”
幾名騎士上前,死死按住李顯的四肢。
蕭容將那滾燙的鹽水,兜頭蓋臉地澆在了那發黑流膿的傷口之上。
“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嘶吼,自李顯喉間迸發!
他渾身劇烈地抽搐,青筋暴起,若非有人按著,幾乎要從床上彈起。
蕭容沒有停。
她從沸水中,撈出一把被燒得通紅的小刀。
她看著那片腐爛的血肉,握著刀的手,劇烈地顫抖。
“我來!”
一隻手,從旁伸出,接過了她手中的刀。
是甘雪。
她那張素來蒼白的臉上,此刻沒有半分血色,但那雙握刀的手,卻出奇的穩定。
“你不是說,女子也能撐起半邊天嗎?”
她對著蕭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今日,我便讓他看看。”
刀鋒,落下。
沒有絲毫猶豫。
一片片發黑的腐肉,被精準地剜下。
李顯的身體,在劇痛中,如同離水的魚一般,瘋狂地痙攣,掙扎。
可他的嘴裡,卻沒有再發出一聲痛呼。
他只是死死地咬著牙,任由那劇痛,將他的意識,一次又一次地拖入黑暗的深淵。
他知道,他不能暈過去。
他要活下去。
臨江需要他,這個時代,也需要他。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絲腐肉被清理乾淨,當那枚淬了劇毒的箭頭被生生拔出,當蕭容用那顫抖的手,將最後一針縫合完畢。
李顯再也支撐不住,徹底陷入了昏迷。
他身上的高燒,卻奇蹟般的開始隨著淋漓的大汗,降了下去。
而縣衙外,則是烏泱泱跪地祈禱的臨江百姓。
“李大人一定沒事的!”
“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有上蒼庇佑!”
“我等再次潛心禱告,上蒼一定要保佑李大人!”
……
三日後。
李顯從昏睡中醒來。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臨江城中所有尚在開業的郎中與藥房掌櫃,盡數召集到了縣衙。
“從今日起。”
他靠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聲音卻不容置疑。
“臨江所有藥房,收歸縣衙統一管轄。所有郎中,皆為縣衙醫官,由府庫統一發放酬勞。”
“縣城中心,開設‘便民門診’。凡我臨江子民,無論貧富,皆可憑戶籍,免費問診,只收藥材成本。”
此言一出,堂下譁然。
“大人!這……這不合規矩啊!”
李顯沒有理會他們的議論,他的目光,落在了甘雪身上。
“我欲在臨江書院之外,再設一院,專研格物致知之醫道,救死扶傷之仁術。”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道。
“此院,便命名為,江漢醫學院。”
“由甘雪姑娘,任第一任祭酒。”
甘雪整個人都懵了。
她看著李顯,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滾燙的情緒,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我不行……”
“你可以。”
李顯將一疊寫滿了字跡的草紙,遞到她面前。
那上面,用最淺顯的語言,畫著各種奇怪的符號與圖形,闡述著一些她聞所未聞的道理。
“何為病菌?何為消毒?何為抗生素?”
“甘姑娘,你手中的,是能活人無數的真正大道。它比你讀過的任何一本聖賢書,都更有價值。”
甘雪顫抖著手,接過那幾張薄薄的草紙。
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之重。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將走向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
京城,東宮。
太子蕭啟將手中的密報狠狠摔在地上,那張因酒色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上,滿是驚恐與暴怒。
“廢物!一群廢物!”
“雁門關破了!拓跋熊烈兵臨河陽!你們告訴本宮,這是怎麼回事!”
他指著階下那一眾噤若寒蟬的朝臣,聲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高正呢!讓高正給本宮滾過來!”
高正緩步入內,他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彷彿這天塌地陷的訊息,不過是窗外的一陣風。
“殿下息怒。”
“息怒?”
太子猛地衝上前,一把揪住高正的衣領,雙目赤紅。
“你不是說,許了燕雲十六州,他們便會幫我幹掉蕭景然後退兵嗎!為何!為何他們還要苦苦相逼!”
高正任由他揪著,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悲憫的笑意。
“殿下,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我等雖已許下承諾,但國書未立,名分未定。他們怕啊。”
他湊到太子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魔鬼的低語。
“他們怕陛下萬一醒轉,矢口否認。他們更怕殿下您登基之後,秋後算賬。”
“他們要的,是一個態度。一個讓全天下都看到的,明確的態度。”
太子鬆開了手,臉上血色盡褪。
“那……那該如何?”
“不若,由老臣親自走一趟。”
高正撣了撣衣領上的褶皺,對著太子,深深一揖。
“老臣願為使臣,親赴拓跋熊烈大營,與其當面簽訂國書,劃定疆界。如此,方能讓他們安心退兵,保我京城無虞。”
太子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忠肝義膽,彷彿要為國捐軀的老臣,心中那點疑慮,瞬間煙消雲散。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連點頭。
“好!好!就依相國之言!”
“快去!速去!”
高正緩步退出大殿。
當他轉身,步入那片無人能見的廊下陰影中時。
他那張寫滿了“忠誠”與“悲憫”的臉上,緩緩地,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冰冷而又殘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