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授人以柄
陳留縣這地方,距離汴京城不過幾十里,地處豫東平原,黃泛區上游,土地肥沃自無需多言,境內的水利條件亦很發達,用來改良水稻的試驗再合適不過。
然簡川看重的卻不僅如此,更因這裡背靠大河,地勢平坦,只需略加修整,寥寥數寨,便可圈出上萬畝河沙沖刷之地,與世隔絕,用以練軍。
如今,齊引章關於賤籍軍改的奏表已然寫的差不多了,簡川看過後非常滿意,只需再幾日的光景便可細化完成,,而簡川堅信,此時雖會有波折,然在現今的大背景下,鐵定能成事,所以嘛,自然得早在準備,這練軍之處,便是這陳留縣。
故而這陳留縣令,一定得是自己人,這一點毋庸置疑,誰若敢搶,揍他丫的。
第二日,簡川和李格非在方巖的陪同下視察了一下新晉調換規整出來的三萬畝新田。
眼前這若大片田畝,規規矩矩雜草皆無,慧濟河自其間蜿蜒而過,黑黝黝的土地彰顯著它的肥沃。
不得不說,方巖這件事情乾的實在是太漂亮了。
故李格非由衷讚道:“短短數日便能有如此盡善盡美的成效,方兄之能為,實乃罕見啊。待愚弟回京,一定要上表為方兄請功。”
聞言,方巖雖極力忍耐,謙虛出言,可仍舊難免面露喜色,然看向簡川時卻發現簡川眉頭微皺,便問:“簡大人可是有什麼不滿嗎?儘管說來,下官自當盡力整改。”
聽這話的意思似有不滿,然以簡川今時今日之權勢地位,根本就無需在乎他的態度,故直言而問:“此地之田畝,皆為上等,若我所料不差,陳留縣中,應再無此等上佳田畝,那麼,不知方大人是如何補償百姓的?”
方巖早有腹稿,聞言毫不避諱的直言:“無他,所調換之田畝均為荒蕪之地,須得另加開墾,而官府則會在第一波糧食出產之前,負責解決百姓們的溫飽。”
聞言,便是李格非也覺察出不妥了,故猶疑的問:“這麼做,百姓們豈不是無妄蒙受了許多損失,往後這日子怕是會很艱難吧。”
此話自然在理,方巖也是知曉,然,其卻無一絲一毫的愧疚之色,而是說:“為天下計,總得有取捨,莫不是賢弟有更好的辦法嗎?”
“這,這……”李格非當即語塞,只得面色為難的看向簡川。
只這短短几句話的工夫,昨日對方巖產生的好感便全部消散,亦已經看出,眼前此人一旦涉及公事,那便會立刻捨棄謙和的表象,變得無私且無畏,這樣的一個人,從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也確實,簡川也不能說他錯了,人家執行的是國策,且執行的很好很完美,誰又能說她錯了呢。
然,簡川不喜此人也是真的,卻也只能冷哼一聲,不再糾纏,而是直接命令道:“這這些離開的百姓中,每戶擇一男丁前來育苗,朝廷會發放薪俸。”
此舉,也是簡川昨夜便想好的,事已至此,也只能以此做些補償了。
不想,方巖竟反駁:“此舉不妥,如今春耕在即,這些佃戶夜以繼日尚且不足,焉能來此育苗,且,朝廷的公文只是要陳留縣劃撥出田畝,並無其他要求,故,育苗之事還是請大人從他處調人吧。”
聞言,莫說李格非楞了,簡川也楞了,萬萬沒想到,此人竟敢當面駁回簡川的命令,須知,簡川如今的實職雖仍舊只是正五品郎中,可還有個三品大夫的封號呢,這方巖不過一個六品縣令,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如是,簡川都被氣笑了,冷聲道:“這麼說,方大人是要本官回京請旨才能聽命嘍?”
方巖存不不上,竟說:“然也,朝廷若有旨意,下官無有不從。”
簡川實在是想不通,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啊,於是也不再多言了,手一揮,下令道:“那行吧,這旨意嘛,本官就不親自回京去請了,你去吧。”
聞言,李格非豁然一驚,知道簡川是動了真怒了,偏此時,方巖說:“朝廷並無公文讓下官回京,恕難從命。”
完了,方兄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你眼前這位可是六扇門司使啊,向來乾的都是皇差,別人顧忌朝廷的這些條條框框,你眼前這位可是毫不在乎的啊,你這麼頂他,豈不是自尋死路嘛。
果然,李格非還沒想好怎麼打圓場呢,簡川已然揮手下令道:“來人,拿下,押解入京,同時告知吏部,新任知縣到任之前,這陳留縣,本官代理了。”
“簡川,你敢。”
方巖大怒,然簡川已經懶得搭理他了,轉身間,其人已被身後的六扇門屬眾擒拿,且直接例行公事似的扭掉了他的下巴,使其發不出聲。
這時,李格非方才有機會勸道:“簡川,不至於吧。”
簡川呵呵笑道:“我的李兄啊,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人家心心念唸的,就是被我押解入京啊。”
啊?李格非滿頭霧水,而見支支吾吾的掙扎反抗的方巖卻是瞬間一滯,眼神中透露出驚恐,如是瞬間瞭然,這是要借簡川的名望博取直名啊。
誠然,簡川現在如日中天,然朝中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者亦不在少數,歸結原因,簡川雖然在皇權和民權之間不動如山,然朝中高層都知道,簡川是大儒論禮的發起人,亦是如今激烈爭鬥的罪魁禍首。
然,簡川有高太后和宰相作保,誰也動不了他,也不敢動他,畢竟,誰也不敢率先打破眼前的平衡,故當此之際,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尋一個後起之秀加以扶持,以求能和簡川在朝堂上分庭抗禮,加以制衡。
這天下,能看破此局屈指可數,簡川本也不認為方巖能夠看破,然當今日其人三番五次反駁簡川之時,簡川便已經認定,此人看破了,且,觀其昨夜和今日截然相反的態度,亦可斷定,昨夜的方巖,必然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抉擇,如是才有了今日故意找茬。
他心裡清楚,一旦他因得罪簡川而被押解入京,必成萬眾舉目的焦點,而他本身只有功績並無罪由,略加周旋便可脫身,而後,等待他的必然是晉升,他會作為一把利劍,用以制衡簡川,而在這期間,平步青雲乃是應有之意。
然令他驚恐的是,簡川竟然看破了,更驚恐的是,簡川既然看破了卻如了他的願,這又是為什麼呢?
方巖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料簡川卻給了他答案:“怎麼?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要給自己找個政敵呢?呵呵,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不管你怎麼折騰,都不夠格,你的本事,遠不足以做我的對手,我勸你一句,也僅是勸此一句,誠心辦差,莫要與我為敵,否則,這後果你承擔不起。”
繼而又道:“你入京後,自會有人為你開解,後,你會被重用,我要你進工部任職,若不能,你對我大宋便全無用處,我會讓你歸田,信不信,隨你。壓下去吧。”
待其被押走後,李格非詫然問:“簡川,你這是何意啊?”
簡川無所謂的擺手笑道:“無妨,跳樑小醜而已,他若能進工部任職,便是人盡其用,若不能,我自容不了他,呵呵,此人嘛,能力是有的,但是,自視甚高,野心太大,成不了大器的。”
如是,知道簡川心裡有數,李格非便不再問,繼而為難道:“可現在沒了縣令,我們這事情可怎麼辦?”
簡川更是無所謂的道:“不是說了嗎,我暫領了,正好趁此機會,方便行事。”
“可如此作為,不是平白讓人去抓把柄嗎?”
“呵呵,是時候了,再不放出把柄給人家,人家就要自己去找了。”
“哎呀,你到底什麼意思啊?就不能明說?”
簡川笑道:“說來也簡單,你不覺得我這官升的太快,做的太順了嗎?”
李格非:“雖是如此,但你實至名歸啊,去年山西白蓮教作亂,今歲除夕刺殺案,哪一件不是滔天大功,憑此功勞,眼下這點封賞都有些輕了。”
簡川嘆道:“既如此,那李兄為何不想一想,針對我的封賞,為何這般不公允。”
聞言,李格非一滯,繼而斟酌道:“你是說,有人在刻意壓制你?是誰?”
簡川不言,只是眼含笑意的看著李格非,所幸李格非聰明的很,片刻間已經想明白了關鍵,猶疑道:“司馬相公是你恩師,你得勢對他們的助力更多,他們是不會刻意打壓你的,那麼,便只有太皇太后了,可,太皇太后為什麼要打壓你呢,你可是她的駙馬爺啊。我實在是想不通。”
聞言,簡川也不再隱瞞,攤開了說:“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我是瞭然的,很多事情,得留給陛下做啊,也只有留給陛下做,你我等人才能長久,所以,李兄你也得做好準備,你這興農司郎中,怕是得做很多年。”
“我無所謂,只是你,屈才了啊。”
簡川更是無所謂道:“我又沒官癮,無所謂的。”
繼而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轉而道:“行了,走,回去吧,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