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些許風霜罷了
陳諾大抵是重生了,映入眼簾是間教室,黑板上有行鮮明大字。
“2009年4月31日,距離高考還有37天。”
午休時間,周圍同學基本都在趴桌睡覺,也有幾個卷王在奮筆疾書。
教室外幾隻蟬叫得正歡,以求迎來一場盛大的交尾。
走廊有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進教室,給這個有些燥熱的初夏帶來了絲縷清涼。
陳諾很確定這不是夢——夢裡沒有這麼鮮活的色彩,如此鮮明的五感。
正迷糊時邊上一個國字臉男生碰了他一下。
“諾哥,睡懵啦?”
陳諾看了過去,很快確認了男生的身份。
李文韜,高中三年的同桌,同時還是他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發小。
韜子年輕時長得還是很年輕的,臉上分佈非常隨機的青春痘就是證明。
“韜子,我說我失憶了你信不,你先跟我講講——咱班上最近有什麼瓜吃?”
陳諾沉吟後決定先跟大環境對齊顆粒度。
李文韜表情變得揶揄。
“失憶?諾哥,你再裝像點我就信了,至於有什麼瓜吃……你不就是我們班最大的瓜!”
“我?”
“昨天晚自習,你不是跟夏大班花表白了麼,還當著全班唸了情書,然後好死不死給巡視老師逮著了,現在你那封情書百分百躺老班抽屜裡。”
“……”
李文韜口中的夏大班花名叫夏曼青。
因為父輩的一些淵源,陳諾跟她初中就在一個班。
如果說白月光是沒睡到,意難平是能睡到卻沒睡到,那麼夏曼青就是他的兼而有之。
初中陳諾就喜歡夏曼青了,一直到大學快畢業,橫亙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
中間付出的情感,如此的熱烈,那般的真誠,足以填平山海。
大學時代,感動之下,夏曼青的確成了他女朋友。
奈何感情又他媽不是感動,臨近畢業時夏曼青給了他一刀。
“陳諾,我盡力了,但是不愛就是不愛。”
說這話時她挽著新男友的手,眼中是陳諾從未見過的溫柔和嬌羞。
這一刀可太他媽狠了,以至於現在陳諾回想起來,心臟都有些隱隱作疼。
他開始回憶,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段跟夏曼青表白。
沉吟後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自己年輕時可真年輕。
第二,拋開白月光濾鏡,夏曼青就是個偽裝成白蓮花的小婊砸。
明明是她眼巴巴跟自己說,很羨慕隔壁班女生能收到情書。
結果他鼓起勇氣當眾表白,被巡視老師逮住後,這婆娘卻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哭哭啼啼的把情書交了出去。
後續陳諾喜提了三件套——請家長,念檢討,背處分。
站在成年人的視角,三件套算個der,可惜少年版本的陳諾並不能如此豁達。
以至於心態完全崩掉,高考一塌糊塗。
二本都沒考上,出高價讀了個破三本,沒少糟踐父母血汗錢。
“諾哥,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我勸你還是趕緊去找老班認個錯——”
“嗯。”
陳諾起身走向教室門口,準備直面自己少年時代的泥濘。
有個女孩在看他。
瓜子臉,柳葉眉,眸如點漆,皮膚白嫩。
她就是夏曼青。
陳諾察覺到了,心中毫無起伏。
什麼狗幾把白月光,不過是沒睡到。
講道理,你都沒把她脫光,又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白?
男孩變成男人的必修課——學會對女人祛魅。
陳諾沒有直接去找老班,而是先去了趟校外藥店,臨近上課才到辦公室。
此時班主任葉瓊正在批改試卷,見了陳諾也不搭理,瞥他一眼後繼續忙活。
“葉老師,有件事要跟您說下,我給夏曼青同學寫了封情書,昨天晚自習當著全班唸了出來……”
“情書就在我抽屜,說點老師不知道的。”
“葉老師,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洗心革面,明志篤行,恪守靜心,勤學不綴……”
“你能有這樣的認知,老師還是很欣慰的,但是這件事在班上影響實在太惡劣——”
“葉老師,我可以寫檢討,當著「全班」念!”
這裡為什麼要搶答?
心理學的小伎倆,透過暗示把懲罰降格。
上輩子可是升旗儀式當著全校師生念檢討,哪怕兩世為人陳諾也覺得羞恥。
“陳諾,懲罰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老師是希望高中時代最後這一個多月,你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學習上!”
“您放心,我一定努力,爭取在幾天後的三摸考試考個好成績!”
“這可是你說的,行吧,老師可以暫且不罰你,先看看你三摸考試的成績,考得好這事就揭過,要考得不好——”
“任由處置!”
陳諾趕緊接話,然後把剛才藥店買的兩盒藥拿了出來。
“葉老師,看得出來您最近有些失眠,都有黑眼圈了,這是逍遙丸和天王補心丹,搭配著吃,效果很好的。”
葉瓊趕緊擺手。
“陳諾,這個老師可不能要,學校有規定,不能收學生的東西!”
表情則是哭笑不得。
這小子都還沒滿十八歲吧,居然就會“行賄”了?
“葉老師,「規定是規定,心意是心意」……您會失眠,還不是因為太負責,整天操我們心……所以這兩盒藥可不是我送的,而是代表全班同學送的!”
葉瓊嘴巴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而是將兩盒藥塞進了抽屜。
畢竟整個過程,陳諾已經把“語言的藝術”發揮到了極致。
第一,強調了這是心意,將禮物的屬性從“商品”變成“情感錨定物”。
第二,綁上了全班同學,極大削弱了葉瓊的道德負擔。
第三,重點強調了葉瓊失眠是因為責任心太強,情緒價值直接給她拉滿。
下午四節課很快過去。
明天就是勞動節,學校會放三天假,今天並沒有晚自習。
放學後陳諾跟著李文韜,哥倆很快出了學校。
陳諾回頭,看了一眼校門,夕陽餘暉下,「順慶一中」四個大字熠熠生輝。
順慶是蜀省一個地級市,下轄三區六縣,人口七百來萬,僅次省會蓉城。
一中是順慶最好的中學。
每年能出十來個清北級選手。
比不上省城四七九,在蜀省幾個地級市裡卻是T0級別。
沿途陳諾不住張望。
貼著紅磚的教學樓,還沒到花期的桂花樹,去年剛換上人工草皮的足球場……
校門口有許多賣小吃的移動攤位,旁邊超市前擺著個書攤,另外還有許多肯定是非法運營的三蹦子……
快走到公交車站牌時,李文韜碰了碰陳諾,然後指著某個方向。
陳諾很快在擁擠人潮看到了身材高挑的夏曼青。
精緻的瓜子臉,睫毛濃密,鳳眼明媚,高挺鼻樑下,嘴唇色澤是健康的紅潤,娟秀長髮綁成馬尾,夕陽餘暉映照下泛著糖炒栗子般的色澤。
上輩子能把某人迷得“鬼迷日眼”,夏同學的確很漂亮。
“陳諾——”
夏曼青先開的口,想跟某人道個歉。
畢竟是自己暗示他表白的。
事情鬧大後,她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鍋都甩給了陳諾,心裡多少有點小愧疚。
“有事?”
“那個……”
想跟做從來是兩回事。
夏曼青還真拉不下身段。
習慣在陳諾面前高高在上了。
這種心態有點類似林仙兒——誰都可以,阿飛不行。
“夏同學,還是聽我說吧——”
陳諾聳了聳肩,語氣中帶上了些自嘲。
“我從初中就開始喜歡你,每天給你買早餐,為你跟體育生打架……很多人都說我是你的舔狗,大概你自己也這麼覺得。”
“陳諾,我沒有——”
“不重要了,畢竟——我不打算再喜歡你了。”
十八歲的夏曼青,當然理解不了,陳諾語調平緩的這番話,暗藏著怎樣的決絕。
那是整個少年時代,無數個為她輾轉的夜,數不清的忐忑,割開又癒合、再狠狠被撕扯下來的疤。
此時她心裡只有莫大的委屈。
“陳諾,記住你今天的話,我再不會理你了!”
她跺了跺腳,扭頭便走。
一直在偷聽的李文韜湊了過來。
“諾哥,你真不打算喜歡夏大班花啦?”
“怎麼的,我連不喜歡她的權利都沒有?”
“那我懂了,諾哥,你這個叫創傷後應激,用故作逞強來掩飾內心脆弱,回家後你就會躲進房間蒙著被子掉小珍珠……”
“滾——朕可不是個脆弱的皇帝!”
陳諾沒好氣擺手,擺到一半卻又僵住。
韜子,咱能把攝像頭拆了嗎?
上輩子的自己,回家後還真就蒙著被子掉小珍珠了,差點沒哭到呼吸性鹼中毒。
好吧,這就是少年的愛情。
愚蠢且清澈,真誠卻卑微,笨拙又熱烈,一無所有但是傾盡所有。
好在現在某人想得很通透。
少年時代,那個讓你寤寐思服的白月光,其實只存在於腦海,並不是具體的某個人。
只是恰巧在某個時間段,恰巧有那麼個人很符合。
真正讓他難受的,並不是「求不得」,而是「意難平」。
天漸晚,暮色開始侵染街道,晚風逐漸輕踩雲朵,晚霞正在販賣快樂。
陳諾抬頭望天,很裝逼的吐出六個字。
“些許風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