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之道
蘇慶從衣袖裡掏出一疊寫滿了資料的稿紙。
這是潁川郡各地監監御史送回的資料，裡面的資料雖然還不夠全面，只是個半成品，可也讓蘇慶觸目心驚。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一葉知秋。
潁川郡如此，那其他新置的郡縣情況，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些百姓被當地豪強盤剝，還要應付官府的徭役、稅賦，最終必然會釀成席捲天下的熊熊烈火。
在這個過程中，豪強們有錢有地，又能從中佔據好處，最終倒黴的最底層的百姓和官府。
所以“遇事先苦一苦豪強”的做法，蘇慶覺得理所當然。
只要把底層百姓安置妥當，豪強們所謂的錢財權勢，在朝廷的大軍面前就是個笑話而已。
蘇慶侃侃而談，揮動著手上的稿紙，將資料一一報出，頓時無人再敢質疑他的說法。
“所以均田勢在必行，減輕黔首負擔勢在必行。”
蘇慶示意趙高過來，將手中的稿紙呈給秦王，隨即說道：“另外，在均田令外，臣還有一論，請諸位共同商議。”
“但說無妨。”
嬴政接過趙高拿過來的稿紙，翻了幾頁，放在案桌之上，提筆在首頁畫了個記號，表示這份檔案需要仔細翻閱。
“關於稅賦之事。”
蘇慶沉吟片刻，打著腹稿。
畢竟這些內容過於驚世駭俗，很可能會招致毀滅性的打擊。
“臣以為眼下的徭役、稅賦徵收並不合理。”
“哦，如何不合理了？”
不等王綰說話，李斯卻跳了出來。
他是廷尉，掌管律法。稅賦財政之法，也一樣歸廷尉掌管，此時提問，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秦律，官爵不更以上者，免除徭役，其上者稅賦同樣免除，臣以為此法不可長久。”
“真是豈有此理！”
這時，一名博士跳了出來，對著蘇慶怒斥道：“不更爵\u0008及以上者，免除徭役、稅賦，是為了獎勵耕戰，是我大秦富強之根基，我秦國自商君變法以來，六代君主皆行此法，至今已有一百六十餘年，因而我大秦富強至今，天下無敵，何來此法不可久之說？！”
“就是！蘇副丞是在攻訐商君之法，動搖我大秦國策！”
“這等說辭陋見，豈能當擔御史大夫副手，大王，此子德不配位，請貶謫蘇慶！”
“安靜！”
立在玉階上的趙高，清了清嗓門，壓下了眾人喧囂的聲音。
“蘇副丞有何高見，還請賜教。”
李斯卻是露出了笑容，對著蘇慶行了一禮。
“大王，廷尉大人。”
蘇慶抬了抬手，微微點頭，隨即沉聲說道：“臣請所商議之法，是百官、爵位者一體服役、繳納稅賦！”
蘇慶也是圖窮匕見。
在他看來，歷代王朝到了末期，都有著吏治腐敗，土地兼併，人口膨脹等問題，加上嚴重依靠農業養活整個社會的人，一旦有天災人禍，便有農民揭竿而起，天下大亂。
所以蘇慶準備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先是將各行業的重要性理念，不停地灌輸給嬴政，然後對土地所有者進行限制。
官、爵一體服役、納稅，便是最好的手段之一。
土地兼併之所以那麼厲害，是因為有功名的人是不需要繳納稅賦的，雖然政策上只是免除了許多，可是他們還是能夠透過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隱瞞田產真實數量，大量收納隱戶和投獻的田產，最後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豈能如此！”
此話一出，所有人一片譁然。
不但李斯，就連趙高看蘇慶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在場所有人，誰家裡沒有田地，誰不是免除了徭役，當起了人上人？
他們辛辛苦苦爬這麼高的位置，這是他們的特權，豈能被剝奪？
“哦？”李斯眼底浮現一抹喜色。
當蘇慶說出這一番話，他便意識到，蘇慶已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都不用他刻意針對，只要放任蘇慶的行為，都能讓蘇慶死無葬身之地。
“願聞其詳，蘇副丞。”
王綰此時聲音沉著冷靜，對著蘇慶拱手說道。
站在玉階另一邊的蒙毅，卻是瘋狂衝著蘇慶眨眼，示意他切勿在這個話頭裡往深闡述。
“大王，諸位同僚。”
蘇慶卻無所畏懼。
他很清楚在大秦搞這種驚世駭俗的舉措，是有非凡意義的。
哪怕他推行的政策受阻，也一樣有巨大的影響力，可以影響後世，給後世統治者多一個選擇。
如果成功……
那就更好了。
秦朝開創性的制度，一旦確立起來，一旦運轉起來，哪怕秦國真的國祚不長，這一套規律也會被後來者所繼承。
“臣以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財富越多，為社會，為王朝所承擔的財政負擔也應該更多，諸位對稅賦的理解，可能不深，可是朝廷運轉，離不開財政支撐，朝廷的財政來源的大頭，便是稅賦……”
蘇慶決定從稅收的意義開始說起。
畢竟這個時代的官員，包括嬴政、李斯在內，他們對政治經濟學的理解，也處於無知的程度。
其實嬴政還好，畢竟有聽過蘇慶幾節課程的。蘇慶大致的理念，他哪怕理解不了，可迴歸蘇慶的根本立場，就能明白他所做之事的立意。
有博士、諫議大夫想開口打斷蘇慶的吟唱，可嬴政卻投去陰森的目光，這些人立即明白了秦王的意思，閉口不言，站在後方，看著蘇慶的表演。
蘇慶此時已離開了席位，一邊遊走，一邊宣說自己的理論。
朝廷必須要有足夠的稅收。
稅收不能只徵收農民，徭役也自然不能只逮著農民薅，越是富有的人，越應承擔起繳納稅賦的責任，而稅賦的運用，也是用來建設、維護天下的基礎設施，培養軍隊、人才，更好地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
繳納稅賦是光榮的，而隱瞞收入，逃避稅收，應該重法打擊。
稅賦徵收應該有一定的起點，收入太低的人，不應該繳納稅賦，財富的聚攏應該有一定的邊界，聚攏財富越多的人，應該承擔起更多的責任和義務，也就是繳納更多的稅賦。
“正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邪。\u0008爵者，官者、富者納稅，此乃老聃所言的‘道者’之行，這樣的大道之行，諸位難道都要反對嗎？”
最後，蘇慶直接抬出了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