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以為然
聽完了蘇慶對馬具的全部介紹，嬴政先是陷入了沉默，隨即大手一揮：“傳孟晦！”
孟晦是將作少府主官。
而孟晦另外一個身份更令蘇慶感興趣。
他是墨家鉅子。
當然，只是在秦國墨家的鉅子，因為墨家在墨翟去世之後便走向分裂，分成了三大派系。
其中在齊國的齊墨喜歡詭辯、邏輯之術語，透過遊說諸侯來施加對各國的影響，生活在楚國的楚墨，堅守兼愛、非攻理念，行俠仗義，成了遊俠團體。
最後一支便是秦墨，在秦惠王時期便入秦，從此紮根秦國，精通鍛造之術，一直受到秦國器重。
墨家也正是在這三家學派的共同努力之下，成了諸侯國之中赫赫有名的顯學，在各國上層、底層都擁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大王，有何事如此急召微臣？”
一個身穿黑色麻衣，木屐，蓬頭垢臉，一臉絡腮鬍，一身土灰，手裡拿著尺規，腰間還纏著一把小巧的斧頭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嬴政面前，木然地看了嬴政一眼，便算是行過了禮，語氣中似乎還有一點不滿。
此人便是孟晦，秦墨鉅子。
蘇慶驚奇地打量這個墨家巨頭，只覺得此人的模樣，實在過於平凡，如果不知此人的真實身份，真的無法將其跟墨家鉅子聯絡起來。
但是……
看到孟晦這麼\u0008一種裝束，蘇慶卻也覺得，這才是墨者理所當然的樣子。
“孟晦，你看此馬身上的馬具如何！”
嬴政對孟晦的無禮並不感到奇怪，更沒有惱怒。
畢竟孟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早就習慣了。
“這是馬鐙，馬鞍，唔，這個是馬掌……”
嬴政興沖沖地給孟晦進行介紹。
“咦？”
孟晦只是打量一眼馬鐙，本就銅鈴般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大，二話不說，便將馬鐙，馬鞍拆了下來。
“這東西……很不錯。”
孟晦是大匠出身，東西的好壞，他可比嬴政更懂。
“這個馬掌……呼！”
將一條馬腿抬起，看了兩眼之後，孟晦便清楚此物的價值。
孟晦給出了評價：“這一套東西……少說也值一萬銳士！”
“將作少府全力開工，每月可多多少？”
“這個……”
聽到這話，孟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最初一兩個月，進度不會很快，最多三千套……畢竟將作少府一直都短缺人手。”
“熟練一段時間，每月萬具之熟，大致無礙。”
“唔，那也夠了。”
嬴政盤算了片刻，便滿意點頭。
他要的不是在全軍推廣此物，而是短時間裡給騎兵，車陣加以相關配置即可，少而精反而更能顯其精銳。
只是這時，孟晦皺眉，沉吟片刻開口：“大王，臣有一言。”
“說。”
“馬具可以提升騎兵的作戰力，也能提高馬匹的使用年份，這一點毋庸置疑。”
頓了頓，孟晦繼續說道：“所以此物絕不能流傳到匈奴、東胡之地，胡人本就擅長騎射，一旦有此物加持，必然如虎添翼，不得不防。”
孟晦很是擔心，匈奴人在這時代獲得馬鐙、馬掌的技術，對中原地區帶來的壓力將會是巨大的。
好在這時候的匈奴、東胡不但被趙國、秦國打得滿地找牙，內部也處於分裂狀態，等他們內部完成一定整合的時候，秦國也統一六國，蒙恬帶兵將匈奴人壓得死死的，終秦一代，匈奴人看到秦國的黑底白字旗，便策馬北逃。
“唔……孟卿此言有理。”
嬴政不是目光短淺之輩，並沒有因暫時對胡人取得的優勢當成長久的勝算，更是深知祖先在西陲之地，與胡、戎之間的拼殺之艱苦，一旦匈奴擁有馬掌，馬鐙這類馬具，戰力提升一倍以上，是毋庸置疑的，對秦人來說，也是壓力巨大。
“蘇卿，你覺得如何？”
嬴政將問題拋給了蘇慶。
“大王，孟大匠擔憂不無道理，但實際上卻不足為慮。”
蘇慶笑道：“匈奴人有多少工匠，有多少銅鐵？我聽聞他們煮吃食，都是用皮囊，陶盆瓦罐，都不能自給自足，需要從邊民中貿易，或者\u0008入關掠奪。就憑藉他們的生產能力，能將此物轉化為強大戰力，至少也要數十，甚至上百年的時間。”
“唔……”
嬴政和孟晦齊齊點頭。
尤其是孟晦，拆了馬具仔細研究之後，便得出了蘇慶相同的結論。
就算這門技術傳到匈奴的地盤，短時間裡也無法形成真正的戰力。
以秦國的國力，根本不用擔心將來的問題。
“更重要一點……”
蘇慶凝聲說道：“若我們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時間，還不能把武器的威能提升到對付大規模騎兵的程度，那將作少府，那我大秦的聰敏之士，都幹嘛去了，難道就只會袖手空談吃乾飯，啥都不會嗎？”
“呃……”
聽到這話，孟晦卻是沉默了。
他是幹技術出身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很清楚每一項技術的出現跟運用，需要很長的時間。
甚至根本不會被重視。
墨家在秦國，已經算是被重用，但影響力依舊不大。
當然，除了秦國學術範圍相對封閉的原因之外，更重要一點是，不管哪一個學派，對自家學問的核心，都是秘藏起來，不可輕易示人。
就如墨家的《墨經》下半部，是墨家的立身根本，有邏輯話術，也有造器技能，建築技巧，更有對世間萬物的理解記錄。
但這部分內容，除了墨家最核心的墨者，其他人根本沒資格去學習。
秦墨也正是憑藉這部分內容，才能得到秦國的重視，紮根生長，擁有一席之地。
像蘇慶這般，將造紙術、雕版印刷，馬掌、馬鐙之類東西一股腦獻給秦王的，還真不多見。
的確，短時間裡，可以獲得來自秦王的嘉獎，可實際上卻斷送了門派立身根基，十分短視。
“大王，商君書雲：‘三代不同禮，五霸不同法’，制度應該日新月異，適應時代發展，生產工具也應當如此，王朝應該鼓勵各種發明，藉此增加生產效率，提升社會福祉，這才是正道之法。”
“善。”
嬴政沉默許久，最後深以為然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