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老朽一介腐儒，縱有心，亦無力迴天啊
那枯槁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書頁邊緣，渾濁的老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他猛地抬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又彷彿透過房頂望向那冥冥中的大道與地脈深處。
身為浸淫儒家經典、雖修為不高，僅後天巔峰，但對天地氣機變化極為敏感的老儒，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一股雖微弱卻無比“正統”、帶著王朝敕封氣息的力量，正在試圖梳理此方天地。
一股浩瀚、威嚴、如同山嶽般沉重的神聖力量驟然降臨，強行鎮壓了鎮內所有不安的地祇陰晦之氣！
那些平日裡隱隱讓他感到不安、似有若無在書院牆外角落遊蕩的陰冷氣息，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這是……”蘇文淵蒼老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顫，“敕封權柄？如此精純浩大……何人能引動？難道是……鎮尉府？”
他腦中瞬間閃過白日裡聽聞的訊息。
新任鎮尉林炎抵達林家祖地。
莫非是這位？
蘇文淵的臉色變幻不定，有驚駭，有疑惑，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絲深藏多年的、早已熄滅的希望火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撩動得微微跳動。
他深知黑石鎮這潭水有多深多渾，更明白能引動如此力量意味著什麼！
“呼……”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來者何人，是福是禍，這黑石鎮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就在此時，篤、篤、篤。三聲節奏清晰、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在寂靜的院落外響起。
蘇文淵渾濁的老眼猛地一凝，望向院門方向，彷彿能穿透木門看到外面。
他緩緩放下手中殘卷，站起身，整了整身上那件寒酸的儒袍，臉上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只是眼底深處仍殘留著驚疑未定的波瀾。
“童兒，”他對著門外侍立的小書童平靜吩咐道，“開門。”
書房外侍立的青衣童子連忙往前院走去。
吱呀一聲，那扇飽經風霜、略顯沉重的院門被書童吃力地拉開。
門外，清冷的月光下，站著兩人。
前面一位，正是須發皆白、身著舊儒衫、背脊卻挺得筆直的老儒陳運泰，臉上帶著溫和而內蘊智慧的笑意。
落後半步，如淵渟嶽峙、氣息沉穩如山、銳利內斂的壯漢張山，目光如電，靜靜地掃視著院內，帶著警惕與威勢。
陳運泰對著門內的蘇文淵，拱手長揖一禮，聲音溫和而清晰：“松濤書院山長蘇兄臺在上，不才陳運泰，奉我家大人之命，夤夜來訪，有要事相商。驚擾之處，萬望海涵。”
院門洞開，月光如水銀瀉地，映照著門內蘇文淵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卻難掩驚疑的臉龐。
他渾濁的雙眼，在陳運泰溫和而睿智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其身後如磐石般沉穩、銳氣內斂的張山，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側身讓開道路：“陳先生請進，夜深露重，入內敘話。”
靜室內，油燈如豆。
陳運泰與蘇文淵相對而坐，張山如門神般靜靜侍立門外。
“蘇山長，”陳運泰開門見山，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目光灼灼，直視著對方，“老夫夤夜叨擾，實為這黑石鎮萬千黎庶而來，為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法外之地而痛心！”
他微微前傾，蒼老的面容上露出深切的悲憫與焦慮：“老夫一路行來，見這雲蒼山邊陲之地，百姓面有菜色，如林家祖地族人，掙扎於獸口刀鋒之下，朝不保夕。”
“鎮中更見強梁橫行，如那血狼幫之流，視王法如無物，魚肉鄉里，敲骨吸髓！此間之苦，蘇山長身在此地，想必比老夫更痛徹心扉！”
蘇文淵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桌面，佈滿皺紋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眼中流露出深沉的痛苦與無力。
他何嘗不知？
這書院之外，便是血與火的世界，他的微末儒道修為，連自保都勉強，更遑論庇護他人。
“陳先生所言……皆是實情。”蘇文淵的聲音沙啞乾澀，“此地，早已非王化之地。弱肉強食，強者為尊，那鎮尉府空懸二十年，形同虛設……”
“老朽一介腐儒，縱有心，亦無力迴天啊。”
他的語氣充滿了疲憊與絕望，那絲因感受到大道變化的驚疑，此刻也被殘酷的現實壓了下去。
他望向陳運泰，帶著一絲苦澀的探究：“先生所言‘大人’，便是那位新來的林鎮尉？”
“恕老朽直言，此地虎狼環伺，血狼幫勢大根深，更有藥王會、馬劉兩家盤踞。聽聞林鎮尉初來乍到，只帶數十人，憑何立足？又談何重整乾坤？”
陳運泰並未直接反駁，臉上卻浮現出一種奇異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目光炯炯，聲音愈發懇切：“憑何？就憑我家大人心懷蒼生，有撥亂反正之志！”
陳運泰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蘇山長方才，是否已有所感？”
蘇文淵身體猛地一震，渾濁的雙眼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彩！
那感知到的、微弱的王朝敕封氣息，與浩瀚如山嶽的神聖力量強行鎮壓地祇陰晦的景象再次浮現！
這絕非尋常宗師所能為！
這位林鎮尉……竟真能引動如此正統浩大之力？
那絕非單純的武力，那是某種近乎“道”的力量！
陳運泰捕捉到蘇文淵眼中的震驚與動搖，趁熱打鐵，言辭懇切如金石交擊：“山長！黑石鎮百姓盼青天久矣！”
“這朗朗乾坤，豈容魑魅魍魎長久橫行？我家大人，便是那破局之人！”
“他非魯莽匹夫，智計深遠，胸懷丘壑。然欲犁庭掃穴，滌盪乾坤，非一人之力可成，亟需蘇山長這般心懷仁德、通曉教化之賢達相助！”
“山長難道忍心再看這人間煉獄，再看學子蒙塵，再看生靈塗炭？”
字字句句，如重錘敲在蘇文淵心上。
百姓的苦難、方才感知的天地異象、林炎展現出的隱忍與神秘力量……
這一切交織在一起，點燃了他枯寂心中那點未曾完全熄滅的火苗。
他看著陳運泰眼中那份堅定的信任，蒼老的身軀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