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狼軍師(上)
話分兩頭。
就說這梁布泉走出窩棚以後,抬鼻子朝天上那麼一嗅,呼嘯的北風裡頭,除了冷得能把人的鼻子凍掉了的寒氣,還帶著一股頂鼻子的腥臊惡臭。
一乍開始他也沒想那麼多,這陣風雪來的古怪,他只是懷疑眼下的變數是和躲在碃子裡頭,吃人舌頭的惡鬼有關。其實他本意是壯著膽子下到礦脈裡頭找尋一下那惡鬼的蹤跡,一來是因為自己有個能驅虎逐狼的黃銅煙桿子傍身,實在遇到危險,大不了再吐一口煙箭,跟那怪物鬥個你死我活;再一個,主要也是為了定住這下得沒頭的風雪。
眼下正是十月份的天氣,秋高氣爽帶著那麼一絲涼氣,他們雖然不至於一個個都穿得敞胸露懷,但是頂著這麼大的風雪,也不可能捱得過一個晚上。
可是在下的冒了煙的大雪裡面,那股子騷臭味卻並沒有把他帶進礦道,而是勾著他走上了狼口崗子的土包。
咱們先前說過,這狼口崗子之所以會得了這麼個名頭,主要也是因為這片荒地上平白生出了兩個土包子。說是土包,但看那高度少說也得有個一二十丈,上頭沒草沒樹,沒花沒水,一大一小。平日裡也只有山上山下的淘孩子喜歡往這上頭跑,老百姓也懶得給這兩個土包子起名,大的就隨口叫成大牙子,小的順理成章地就成了二牙子。
咱說這勾著梁布泉的那股騷子臭氣,正是從二牙子上頭散發出來的。
梁布泉搭眼上山那麼一瞧,心說:這可他媽壞了事了!
怎麼呢?
只見那二牙子上頭隔著鋪天蓋地的大雪,正亮著百十來雙碧綠碧綠的眼睛,而且那眼睛的數量,還伴著梁布泉一個勁地打擺子而有增無減。再看那大牙子上頭,慘碧色的眼睛更是隻多不少,就像是荒墳老嶺上所有的孤魂野鬼全都鑽了出來,正打著提燈找替死鬼呢!隔著密密實實的大雪,梁布泉影影綽綽地看見,大牙子的山尖上彷彿正趴著一隻牛犢子那般大小的老狼,而這老狼的身上似乎還馱著一個只有土狗那般大小的物什。
“狼軍師?老狼這他孃的是想要藉著風雪回來報仇啊!”
他在嘴裡叨唸了一句,轉身就要往回跑
也不知道這時候是因為怕的,還是因為冷的,梁布泉這渾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打哆嗦。肆無忌憚的狂風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看見梁布泉要跑,立馬調轉了風向頂著他的腦瓜子吹了過來,鵝毛般的大雪打著斜地直往他臉上招呼,跟個尖刀似的,吹得他的肉皮子生疼。
他本來就給凍得腿腳不靈便,再加上這陣邪風一吹,立馬左腳拌右腳,沒等跑起來呢,就摔了個大馬趴。
就聽耳朵後面一聲淒厲的狼嚎,成百上千頭野狼一面叫喚著,一面就從兩座山包上俯衝下來。這功夫勁是風聲夾著狼嚎,狼嚎裡頭又摻著霜花。梁布泉他走了這麼遠,胳膊腿早就給凍木了,在想著逃跑是肯定不可能了,當即就在雪堆裡是握緊了手裡的菸袋鍋子,心想:老子我今天就算要交代在這了,但是無妨!三十年後,又他孃的是一條好漢!但是死歸死,就這麼讓那幫狼崽子給掏腸子挖肚,那實在是划不來,老子打死一個不賠,打死兩個賺一個,豁出去了,跟它們拼命!
梁布泉這心中的殺心一起,剛好就有個不長眼的惡狼奔著他的梗嗓咽喉就撲殺了上來。梁布泉是輪圓了胳膊,對著那匹惡狼的下巴結結實實地甩了一棍子,就聽見“咔吧”一聲悶響,那匹惡狼哼唧了一聲,“咣噹”一下子摔進了雪堆裡頭,抽那模樣,下頜骨應該是叫他給徹底打碎了。
但他打倒了一個,後頭還有百十來個跟著呢。
這時候梁布泉也沒工夫在心裡頭慶祝,一面連滾帶爬地往後退,想要找準時機站起來,另一面狠叨叨地盯著坐在大牙子上的那隻狼軍師,心說著:也就是老子沒有準備,他孃的排陣布陷阱的這個門道雖說是管用,但是缺點也實在太他孃的明顯了。打陣地戰,老子連帶著倀鬼的老虎都不怕,碰上遭遇戰了,誰還能等你設定好陣眼,挖好陷阱呢!
眼瞅著黑壓壓的狼群像是潮水一樣,從兩座土包上合流到了一處,黑壓壓地朝著他蓋了過來,這梁布泉一手拎起菸袋鍋子,一手撐地就要爬起來跟它們拼了。
電光火石之間,只聽見淒厲的風雪狼嚎當中,有個人扯著脖子喊道:“梁老弟,趴好了別起身!”
“嘡嘡嘡!”
一連六槍貼著梁布泉的頭皮就射了過來,趙友忠領著杜老四和那三個崽子,呼哧帶喘地從後面追上,三個崽子立刻對著狼群端起手裡的槍桿子做警戒狀,狼群因為受了那六槍的震懾,把頭的幾個衝過來的步伐明顯慢了下去,而後面的野狼正在撒著歡地往下衝,一時之間頭狼和後狼因為沒辦法保持勻速運動,呼拉一下撞在了一團,地上的霜雪給濺了數尺,方才衝殺的陣型當即就被攪了個潰不成軍。
也是趁著這個空檔,杜老四一把將仰臥在地上的梁布泉給拽了起來,還往他的手裡頭塞了一杆盒子炮:“娘了個炮仗的,你早看這是狼嚎雪,倒是知會我們一聲啊!要不是有趙爺聞著味給咱們領路,你小子就他孃的讓狼給吃了!”
梁布泉看了看手裡的響子,又瞅了瞅趙友忠,衝著幾個人苦笑了一聲:“其實我也沒看出啥來,就是覺得這陣風雪來的實在是古怪……那啥,啥玩意是狼嚎雪啊?”
“娘了個炮仗的……你也不知道啊!”
要說這杜老四心大可真不是吹的,狼群就在眼前,他們五個陷在狼窩裡頭能不能活命都還得打個問號,可這個時候,他偏偏還能笑得出來,“哈哈!這下子你不如我了吧!大先生都跟我講了,說這狼軍師……就是狼狽為奸裡頭的那個狽,多半是老狼退下來以後,輔佐新狼王出世才變出來的怪物。就跟咱小時候常聽說的貓老了要上山,變成老狸子是一個道理。”
好容易有個能跟梁布泉吹噓的機會,杜老四趕緊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古書上常說,這狼是狼,狽是狽,狼是前腿長後腿短,狽是前腿短,後腿長。但實際上,這都是偏聽偏信,以訛傳訛瞎傳出來的。大先生年輕的時候曾經碰見過這玩意,一般的狼群,狼王交接都得是以年輕的公狼咬死了老狼宣告終結,可是有些情況下,老狼遇到了趟嶺子的獵戶,前腿遭了槍子,或者被捕獸夾給咬住的也有不少。狼這玩意心狠啊,為了保命,它們前腿要是被夾子給咬住了,立馬會咬斷了前腿保命,離遠了看,可不就是前腿長後腿短嗎?”
“都說是人老精,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這上了歲數的老狼,雖然沒辦法像年輕的狼崽子那麼抓食,但是腦瓜子是一個賽一個地狡猾。有些老狼,甚至會引動自然氣候的變化,就跟大綹子裡頭的轉角梁一樣!這狼嚎雪,就是狼軍師搗鼓出來的玩意。咱重傷了它們的先鋒部隊,這他孃的是呼風喚雪,準備藉著大雪作掩護找咱們報仇呢!”
杜老四叨叨咕咕的這個光景,梁布泉也沒閒著。他說的大部分意思,梁布泉早就在心裡頭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會兒他梁布泉並不想知道那所謂的狼軍師是怎麼來的,只想知道怎麼才能把那狼軍師給弄死。
就在杜老四磨叨的時候,梁布泉已經是走到了趙友忠的身邊,咧著大嘴問道:“老頭,擺啥陣?”
“啥玩意擺啥陣!”
趙友忠把眼珠子一瞪,“狼群都他孃的打到你面前了,你還尋思擺陣?”
梁布泉的嘴丫子咧得更大了:“你就沒點能直接傷人的本事嗎?咱趟嶺子下礦,也不可能次次都提前把陣眼擺好吧!”
“我有啊!”
趙友忠白了他一眼,“霸王擒腕,二爺勒韁,三郎番天印,五子……”
“啥玩意……”
梁布泉聽得是直嘬牙花子,“武術啊!你就沒啥再厲害點的門路?”
“有!御劍乘空,天雷地火,金龍附體,點石成金。”
那老瞎子翻翻著大眼皮,朝著梁布泉挑了挑眉毛,“你信嗎?”
梁布泉堅定地搖了搖頭。
“可說呢!早他孃的有這本事,咱大清還至於亡國?咱們還他孃的至於點火做飯,拿著響子打獵物?”
梁布泉撓著頭皮道:“那咋整,這他孃的可是兩座山頭的狼啊!”
“還能咋整!”
趙友忠這會也不瞎了,從懷裡掏出了那柄鷹嘴匕首,咬著後槽牙回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肚子裡頭的花花腸子就是再多,人家拳頭招呼過來了,也還得拿臉蛋/子接著——跟它們拼了!”
就在幾個人囉嗦的時候,亂做一團的群狼也終於穩住了陣型。這時候只聽大牙子上的老狼又是一陣低吼,成百上千只惡狼立刻以整軍之勢,像是潮水一般朝著眾人撲殺而來。
杜老四是經過風浪的人,看著狼群來襲,立刻對身旁的崽子扯脖子喊道:“一手拿刀,一手託熗,輪番射擊,邊打邊退!娘了個炮仗的,打死一個不虧,弄死兩個穩賺,咱要是能活著從狼窩裡出來,回頭四爺請你們吃大肉,喝大酒!跟它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