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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好大一口鍋啊

這六具屍體嘴裡的舌頭,全都是齊根斷掉的。

梁布泉曾強忍著噁心,挨個把死屍的嘴巴扒開瞧了一遍。舌頭的斷口處平整光潔,傷口外圈的皮肉外翻,裡面還噙著血水。這些人的舌頭,就像是被人用刀子,一個個活生生地割下來了似的。

梁布泉不是出身仵作,不懂得解剖驗屍的那套流程。可是在當初民國的那個光景,雖談不上處處都是死人,但是他總歸是見過幾個餓死的災民和榴彈下頭的亡魂。

被野獸要死的屍體,外觀形象往往慘不忍睹。野獸襲擊人類,除去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幼崽之外,也就是為了個吃。所以傷人的時候,也不會估計到食物的美醜,人類的身上沒多少肉,那群野獸通常情況下會先咬脖子,然後再把五臟六腑掏出來啃食一遍。他還沒聽說過,哪個餓瘋了的野狼,或者熊瞎子,在吃人的時候不挑著血腥味重的地方咬,偏偏要把嘴扒開,啃裡面的舌頭的。

要說下黑手的是人……

這地上的沙土除了凌亂的腳印,壓根也沒有掙扎的跡象。而且咱前頭說了,這六具屍體的身上,壓根也沒蹭上土灰或者石頭沫子。即便是趁著夜色,要一口氣殺掉六個拿著槍的大老爺們,還得讓他們一顆子彈都打不出去,就已經是痴人說夢了;更何況這些人的身上連一點傷痕都沒有,唯獨少了舌頭。

一瞬之間,取走六個人的舌頭。

能有這種手段的,還有可能是人嗎?

梁布泉是越想,越覺得心裡發毛,正想往出爬呢,坑洞上頭的那群崽子,又唧唧喳喳地叫喚起來了。

“四爺、五爺、金爺……你們幾個可算來了!出大事了!”

“咋的了,在這武武玄玄的?”

一聽這嗓門,就猜的出來,說話的人正是杜老四。

梁布泉的腳甚至都已經踩在坑壁上了,一聽說那個姓金的也來了,不由得又在心裡面冒出個餿點子來,又悄悄地把腳給收了回去。找著個沒法讓人一眼看見的地方,抱著膀子側身倚在了坑壁上,豎著耳朵聽上頭的響動。

杜老四和那兩個主事的,在散場了以後由金得海牽頭,又重新在他的屋裡頭喝了一頓酒。眼看著日上三竿了,採金礦這麼大個事,他們如果還不到場,好說也不好聽。

可未成想,剛到碃口旁邊,就聽見幾個崽子哭天抹淚地在這叫爺。而趙老瞎子,卻抱著個盲杖,想尊佛似的坐在大坑邊上。杜老四打小就佩服有本事的人,剛想要上去和趙友忠搭話呢,下頭的崽子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杜老四生平最討厭老爺們哭嘰賴嚎的樣子,瞪著牛眼對說話的崽子罵道:“劉大鍋蓋,你他孃的有點大老爺們的樣!什麼玩意啊你,哭哭啼啼的……娘了個炮仗的,出了啥事,你四爺給你頂著!”

這劉大鍋蓋是個羅鍋,後背駝起了個腦袋那麼大的筋包,再加上他平日裡總是愛穿一件黑色的小衫,離遠了看起來,就好像被這口大鍋一樣。綹子裡頭的人“大鍋蓋”“大鍋蓋”地叫慣了,就連他本名是啥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據這個劉大鍋蓋所說,自己的祖上是乾隆爺那會的宰相劉羅鍋。不過至於為啥那個羅鍋做了宰相,這個羅鍋卻只能做個山賊,眾人就不得而知了。

在土匪這個圈子裡頭,三吹六哨、滿嘴跑火車的大有人在。姓武的敢說自己是武二郎的後人;姓關的,說自己的祖宗是關雲長、關二爺;綹子裡頭姓孫的最了不得,那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行者的後代;有說了,那姓閻的呢?

那還用問?

姓閻的更厲害,那是閻王爺啊!

您也別覺得可笑,山裡的土匪大都是農民出身。不像現在教育普及了,人人肚子裡都有墨水。那時候的人就願意拉上一個和自己同姓的狠角色,意思是:“你瞧我?咱也是有身份的人,一般人可惹不起!”

這夥人胡吹亂侃地習慣了,也沒人把這種事當成真話聽。

話說回來。

這劉大鍋蓋,是任憑杜老四指著鼻子罵,就差讓人說成是宮裡的太監了。可還是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在那乾嚎:“爺啊!我也不想哭,您知道,平日咱綹子裡頭除了您和大當家的,那數我最有陽剛之氣了。但是……但是我他孃的憋屈啊!”

“娘了個炮仗的,你咋這麼墨跡呢?”

杜老四急得抬手就要打人,可是腕子卻一把讓金得海給擒住了。

“老四,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是?繞我個面子,你就讓他哭吧……”

金得海說著話,又朝著劉大鍋蓋揚了揚下巴,“說吧!怎麼回事啊,能讓你憋屈成這樣?”

劉大鍋蓋抽搭得都要背過氣了:“咱……咱礦上……死人了!”

“啥?死人了!”

三個人的臉色刷拉一下子就變了,杜老四掏出腰裡的響子,就要往坑道里面跳,“娘了個炮仗的,欺負咱綹子裡頭沒人是不是!誰死了?啥時候死的?誰他孃的動的手?讓老子知道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這回拉住杜老四的,是張老五。

他那一板一眼,頗有點梁布泉的做派,也在旁邊抱著膀,拿一隻手摳著杜老四當腰帶的麻繩:“你他孃的穩當點,別他孃的沾火就著,你是炮仗啊,還是驢啊?”

杜老四急得老臉通紅,偏巧綹子裡頭除了馮三爺,就是張老五的那張嘴能治得了他:“那……奶奶個孫子的,那咋整!”

張老五扯了扯嘴角,朝著劉大鍋蓋一揚眉毛:“聽他說!”

“我……”

劉大鍋蓋看了看四爺和五爺,又抬眼悄咪咪地瞥了眼金得海,一下子把頭低下去了:“我不敢說……”

金得海淡淡地一笑:“沒事,有這幾個爺在這呢。你有啥說啥,誰死了?啥時候死的?誰動的手?”

他故意把杜老四的話又給重複了一遍,期間還不忘拿眼神瞟了兩眼杜老四。那傻子用力地往前掙了兩下,可無奈褲腰帶正捏在別人的手裡,當著這麼多崽子的面掉褲子,他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等劉大鍋蓋說話呢,張老五卻哼哼唧唧地先開口了。

這一開口,就是個王炸。

“死的是昨晚上守夜的那幾個,對不對?”

沒等杜老四罵娘呢,張老五就接著道,“我換種說法吧,四爺的手下,沒了六個。是不是這意思?”

“我*草*他八輩子血姥姥!”

杜老四扯著脖子就是一通乾嚎,“那幾個都是我親兄弟啊!娘了個炮仗的,誰他孃的殺了我兄弟!姓張的,你把手給老子撒開!你他孃的別攔著我報仇,讓我找著是誰殺了我兄弟……我……我他孃的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你一天到晚的,能不能幹點大事了還?”

張老五把眉頭一皺,反倒一把撒開了杜老四的褲腰帶,“去吧!去報仇去吧!你瞅瞅你一天傻乎乎那樣,你知道找誰報仇啊?誰他孃的殺了人之後,還在這等著你尋仇來啊?我剛才真是說錯了,你他孃的不是驢啊!你是騾子啊!記吃不記打啊你!”

“五爺,您說的不對……”

沒等著杜老四反駁,劉大鍋蓋抻著脖子拿嗓子眼小聲道,“死的兄弟不是六個,是七個……”

“七個?”

張老五把眉頭擰得更緊,“還多了一個?”

“嗯,多了一個郭大眼皮。”

“啥玩意?大眼皮子也死了?”

金得海倆眼一直,彷彿一個站不穩就要暈過去了似的。

還好又杜老四在旁邊,一把挎住了他的胳膊:“老金啊,你也別上火……娘了個炮仗的,殺了咱們崽子的那個王八犢子肯定跑不遠,等咱抓著他……抓著他,給他燉了吃肉!”

杜老四說著話,又懟了劉大鍋蓋一拳:“快他孃的說話,看見殺人的那王八犢子長啥樣了嗎?你們這麼些個人,能讓那王八犢子就這麼跑咯?養著你們幹什麼吃的,都他孃的不如養條狗,還懂得看家!”

“爺,不是我們不動手啊……”

劉大鍋蓋又瞥了金得海一眼,“是我們……我們不敢動手……”

“不敢動手?”

杜老四氣急反笑,“你們是他孃的幹啥的?是土匪,是他孃的鬍子!我他孃的還第一次聽說,當鬍子的還能讓個旁人給嚇住了。來,你和爺說說,誰他孃的這麼大面子,連你們都不敢動手?”

劉大鍋蓋沒說話,眼神卻朝著趙友忠的方向遞過去了。

杜老四看得一愣,反問道:“啥意思,你看著趙爺幹啥呢?你讓我找他算算?都他孃的啥時候了,你還讓我算命?”

金得海拍了拍杜老四的後背,正色道:“兄弟,我看老劉的意思是……這件事是不是和大先生有關係啊?”

“不可能!”

杜老四大手一揚,“劉爺是什麼人我太清楚了,他雖然有本事,但是他那眼神……我沒啥別的意思啊,你說是劉爺下的黑手,這打死我都不信!”

“如果說,劉大鍋蓋說的不是大先生呢?”

金得海的臉色越來越沉,“你可別忘了,劉大先生身邊,還帶著個姓梁的小子呢!”

“對對對!”

劉大鍋蓋急得直拍大腿,“大眼皮子,就是讓那小子……就是讓梁爺弄死的!不信你問他們,他們可都看見了!”

這人的話說的含糊其辭,他故意不提那六具屍體的事,偏偏就把郭大眼皮的死給拎到了檯面上。有眾人作證,郭大眼皮的確就是梁布泉殺的,還是剛剛才下的手。這幾個後來的主事人,自然會把前頭那六個人的死,水到渠成地聯絡到梁布泉的身上。

這件事的正主樑布泉,卻仍在大坑下頭饒有興致地挑著嘴角,悠悠道:“好你個金得海,這是好大一口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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