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馮三爺和金粒子
矇眼、套頭、勒緊嘴丫子再捆上麻繩,梁布泉跟趙友忠爺倆,稀裡糊塗地讓這幾個傢伙給扔上了車。
綁在梁布泉嘴裡的那根布條,感覺上足有三根手指頭那麼寬,他的舌頭給別在了布條*子的底下,被壓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那幫傢伙在捆他的時候偏偏特別使勁,身上倒還好說,兩邊嘴丫子長得都是嫩肉,給勒得生疼。
往關東去的是泥土路,路面不平,再加上頭上蒙著個黑口袋,馬車晃晃悠悠的,人也跟著晃晃悠悠的。梁布泉聽不見趙友忠的動靜,不知道那瞎老頭讓他們給折騰到哪了,也不知道現在這馬車開到了什麼去處。
他在心裡查著時間,從倆人被扔上馬車開始,少說也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這車一直都沒停過。
畢竟倆人被綁票的地方是在關外,再加上這夥人先前說過,他們是想去關東找金粒子,梁布泉就自然而然地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守卡計程車兵身上。
雖然現在天下大亂,說話的宣統皇帝才三四歲,可東北一代到頭來還是大清的龍興之地。馬車甭管怎麼繞,只要想去關東,就必須經過山海關,他在心裡盤算著,只要車一停,他就扯開脖子大喊。那幫當兵的只要聽見動靜,他和趙友忠就有活命的機會。
光叫喚不行,他還想喊出句整話來,最好是“救命”或者“殺人啦”啥的,畢竟光是叫喚出聲,可太容易被這群土匪給插科打諢地蒙過去了。
梁布泉本想著,拿舌頭把這根破布條*子舔得松點,到時候喊救命還能方便點。可是舌頭一搭在布條上,鹹絲絲、麻酥酥,又腥又臭還帶著點汗泥味,當下胃裡一擰勁,貓著腰在車裡開始乾嘔。
就在這時候,車停了。
梁布泉張開了大嘴,剛準備叫喚,一柄哇涼哇涼的尖刀,就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實點!”
這下樑布泉算是徹底洩了氣了。
馬車沒在卡口停多久,這群土匪都是闖蕩了多少年江湖的老油條,打點銀子、買通哨卡的面子活,幹得比誰都乾淨利索。
一直等著馬車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會,罩在梁布泉頭上的黑口袋才叫人給撤下去,一瞬間刺進眼睛裡的強光,把梁布泉晃得直淌眼淚,無奈胳膊又讓人給捆著,只能一邊縮縮著肩膀,一邊把腦袋往身後別。就這麼一回頭的功夫,看見趙友忠跟個佛爺似的,氣定神閒地坐在他旁邊,好像不是叫人給綁了的活票,而是坐著馬車微服出遊的大官。
坐在他倆正對過的,是個一臉胡茬子的大光頭,掃帚眉、鷹鉤鼻,手裡拎著杆盒子炮,拿眼神一掃旁邊的兩個手下,勒在趙友忠和梁布泉嘴上的布條*子,就立馬叫他們給解開了。
矇頭勒嘴地坐了一路車,梁布泉的臉都給勒麻了,又是嘎巴嘴,又是捏臉蛋*子,把臉上那兩坨肉搓得滾燙。再看趙友忠,他那一張老臉早就給勒出了好幾道褶,可偏偏還是穩穩當當地跟那坐著,瞪著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車裡的那個大光頭。
大光頭拿鼻孔冷哼了一聲:“甩個蔓吧?”
梁布泉跟了趙友忠這麼久,多少知道點江湖上的唇典切口。這是綹子裡頭的黑話,大光頭是在問他倆姓啥呢。
老瞎子把腦袋一板:“順水子。(意思說,老子姓劉)”
大光頭又道:“水裡遊的,還是草棵裡蹦的?”
老瞎子氣定神閒:“牛走河溝,馬走梁。帶著個葫蘆,找孩他娘。”
江湖上歷來就有這個規矩,問完了名號就是盤道。實際上這【盤道】倆字,也是綹子裡的切口,說白了就是互相打探打探口風,看看對方是幹啥的,在哪個山頭上發財,免得誤傷了兄弟幫派,鬧得自家人打自家人。
大光頭問老瞎子,是走腳的行商,還是綠林的同行。趙友忠回了句,我幹啥的你別管,老子就是帶著個啥也不懂的愣頭青,奔關東找營生來的。
大光頭一咧大嘴:“孩他娘可沒奶……山溝子裡下著套呢,倒是有狼。”
意思說,關東這邊可沒啥營生,但是他知道趙老瞎子沒說實話,自己揣著明白裝糊塗。
老瞎子也冷哼了一聲:“有狼就有奶,有奶就是娘。”
趙友忠回他說,你知道老子有本事就行,老子有本事在哪都能討到營生。
大光頭的一雙牛眼眯縫成了一條細線,陰惻惻地掃視了他們倆人一眼,從屁股地下的坐凳裡頭,摸出了個粗布麻袋,大手一抖,一塊拳頭大小的蛇含石,跟一個人頭大小的王八殼子滴溜溜地從裡頭掉了出來。
“你們倆是趟樑子(上山尋寶)的放山客?”
大光頭從地上抄起那塊蛇含石,放到手裡把玩了一番,又隨手給它扔在了地上,“打哪弄來的?老子在這附近掃聽了這麼長時間,咋從來都沒見過這種好物件?”
趙友忠突然之間咧起了嘴巴,陪著笑:“要是喜歡的話,這些都是您的,我們不要了。”
“不要了?”
大光頭又從趙友忠的後腰上抽出了一柄鋥光瓦亮的匕首,半臂來長,鵰羽鷹嘴扣,鎦黃銅的金邊,“這鷹嘴匕首,老子看上了,這東西也給我?”
“這東西可不行。”
“你的命都是老子的,行不行你說了算?”
蹲在大光頭身邊,捂著腦袋的暴脾氣一看這時候時機正好,也在旁邊叫喚上了:“對,大哥!插了(殺了)這兩個王八羔子!他孃的,就那個小畜生最不是個東西,老子就是踹了那老東西一腳,他直接就拿石頭開了咱的瓢。娘了個炮仗的,也不出去掃聽掃聽,觀音山上的馮三爺誰不認識?大哥,聽我的,插了他們算了!”
“我去你娘個炮仗的!”
那個叫馮三爺的抬起馬靴就給暴脾氣掀了個跟頭,可憐他的腦瓜子才剛剛止住血,一頭又磕在凳子腿上,黑紅黑紅的血順著腦門子又撒著歡地淌了下來。
馮三爺指著一臉委屈的暴脾氣,張口就罵:“別他孃的出去給三爺我丟人,你個扒子!連個黃嘴丫沒褪的青頭皮子(剛入行的新人愣頭青)都他孃的擺弄不明白,跟這大呼小叫個什麼勁?老子讓你說話了嗎!”
【扒子】在土匪的唇典裡,約等於廢物、完犢子。
暴脾氣他狗仗人勢,本想借著馮三爺的聲勢,給自己壯壯威風,沒成想一巴掌拍馬蹄子上了,人家三爺非但沒給他撐腰,反倒山呼海嘯地給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綹子裡頭的規矩多,總瓢把子發了火,你就是再大的委屈,也只得垂頭耷拉腦地跪在一邊擎著罵。
那暴脾氣的心裡頭這個恨啊,恨自己腳欠,閒著沒事踢人家瞎老頭惹得一身騷,更恨梁布泉這個愣頭青砸破了他的頭,讓他在哥們弟兄面前折了這麼大個面子。所以這邊忍著馮三爺跟個破鑼似的罵聲,那邊悄咪咪地用眼睛狠狠地剜著梁布泉。
要是眼神能殺人,那梁布泉現在早就叫他給千刀萬剮了。
但是話說回來,別看表面上梁布泉像是個人事不懂的皮子,他不懂江湖上的門道,還不懂死嗎?
土匪窩子是個什麼地方,那是龍潭虎穴,是刀山火海。甭說說錯了一句話,就是放錯了一個屁,沒準都得讓人拿槍給崩咯。所以任憑那暴脾氣怎麼拿眼神剜他,他直當自己是個睜眼瞎,就是他孃的看不見。
馮三爺罵累了,坐在椅子上紅這個大圓腦袋喘粗氣。
趙友忠四仰八叉地躺在凳子上叉著腿,拿自己的耷拉眼梢瞥著馮三爺手裡的刀:“玩夠了,就把你手裡的青子還給我。”
那聲音冷得嚇人。
馮三爺的嘴角哆嗦了一下,大圓腦袋變得更紅了:“老東西,你這是跟老子說話呢?”
馬車晃晃悠悠地,帶著整車的人都跟著晃晃悠悠。
趙友忠說話的腔調都沒變:“來了關東一帶時間不短了吧,沒找著金粒子不說,還讓一幫當兵的跳子給砸了窯。你順老頭子的東西沒用,那傢伙認主,擱你手裡頭,你也不會用,沒準還得方(詛咒)得你見紅。”
趙友忠三言兩語,是把馮三爺的臉上給說得變言變色的。
梁布泉看在眼裡,心裡頭也泛起了嘀咕。
馮三爺這夥人找金粒子的事,他在被抓之前,倒是也聽過。但是老瞎頭是咋猜出來,這傢伙的土匪窩在前兩天剛讓當兵的給捅了呢?難不成還真是他趙友忠算出來的?
這頭還沒等他想明白呢,就聽那個馮三爺無端端地大罵了一句:“我日他個孃的!”
剛剛還跟個寶似的握在手裡的鷹嘴匕首,這會讓他一把給扔在地上,再看他曾經握刀的隻手,正順著虎口滴滴答答地往外淌著血。
趙友忠就跟個活屍一樣躺在旁邊,馮三爺明明握得是匕首的刀把,那這傷口是咋來的?這瞎老頭能為一柄匕首,跟個鬍子頭甩臉子,可見這柄刀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了。既然是個這麼重要的物件,他又怎麼可能不在刀上做好萬全的防盜措施呢?
列為可別忘了,這個瞎老頭,是個抬手就能安排出個燒死二九將軍屍的傢伙,機關陣眼這種東西對他而言,那簡直是信手拈來。
馮三爺盯著地上那柄沾血的匕首,抬手舉起了手裡的盒子炮:“你他孃的,老子先崩了這把青子,再崩了你跟那個小崽子!”
趙友忠不慌不忙地哼哼道:“哎!我可勸你好好想想。我的這柄青子不但認生,它還記仇。握著它斷手,踩著它斷腳,拿槍崩它掉腦袋。”
馮三爺的手果真頓了頓,轉而又拿槍頂上了趙友忠的額頭:“那我就先崩了你。”
“這你倒是可以試試。”
趙友忠說著話,抬手攥住了馮三爺的槍管,把身子坐定,手指頭勾了勾,躺在地上的那柄匕首,滴溜溜就“跳”進了他的手裡。
要知道,剛才分明是有二三十個大漢,用捆馬的方式給他倆五花大綁的。這老瞎子是在什麼時候解開的繩子,又是怎麼能讓那柄刀自己跳進他的手裡的,沒人知道,更加沒人看得明白。
頂在趙友忠頭上的那杆槍,就像是被注了水泥一樣地僵在了半空。
“馮三爺,咱們談個買賣吧。”
趙友忠淡淡地嘀咕道。
“啥買賣?”
“老頭子幫你找金粒子,你呢,帶我們爺倆去關東。”
“你找得著?”
“我要是找不著的話,這大清的天底下,就沒有能夠尋見狗頭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