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七箱現大洋
十萬大洋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
光緒帝駕崩,宣統皇帝登基的時候才剛剛三歲。家國動盪,物價不穩,讓錢幣的價值也變得忽高忽低。
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一個月的收入從兩個大洋到八個大洋不等,上至大學教授校長,一個月的工資最多也就三百個大洋。按現在的購買力來看,一枚現大洋最少也在三百塊到五百塊左右。
十萬大洋,那就相當於現在三千多萬的人民幣。
梁布泉從小到大,哪見過這麼多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嘴丫子都給咧到耳朵後了,那哈喇子擦了流,流了又擦,活像是村頭燒壞了腦袋的王二傻。
窮了這些年,沒想到還沒入關呢,就撿了這麼個大漏。想著甩了他,嫁去了外省的青梅竹馬,那心裡頭可別提有多解氣了:“汪家玉你看沒看著,這他媽是多少錢!當年你們家看老子我沒出息,一門心思地要往外省嫁,現在老子發財了,悔掉你們的大板牙!”
關於這些錢怎麼分配,其實梁布泉想得很簡單。
三個人對於這次抬寶都出過力,陣是他布的,蟲屍是張洪山插住的,危險是趙友忠化解的,那就一分三份,張洪山受的驚嚇多,剩下的那點大洋就多分給他點,這樣不偏不向,對誰都公平。
他本以為自己這麼辦事,就已經夠大氣的了。可誰料趙友忠的一句話,險些沒讓他背過氣去。
那老瞎子輕描淡寫地拍著幾口大箱子,繞到那堆燒成了灰的蟲屍旁邊,一把抄起了躺在地上的鷹嘴匕首。隨後一邊把刀收進懷裡,一面盯著張洪山,淡淡地說道:“這幾箱現大洋都給你了,我們一分不要。”
“啥玩意?老子吭哧癟肚地忙活了一溜十三遭,險些把命都搭在這裡頭,你說啥?一分不要?”
沒等梁布泉急眼呢,張洪山先不幹了,老臉漲的像是醬豬蹄:“老瞎子,你啥意思?”
趙友忠挑了挑眉毛:“沒啥意思,箱子裡頭是一萬還是三千,都是你張洪山的,就這意思。”
“幹啥玩意把這幾箱子錢都給我?”
張洪山瞪著雙牛眼,一把從後腰上解出那杆盒子炮,“因為這個?”
“是,也不是。”
趙友忠眯縫著眼睛,一副深不可測的架勢,“我就是覺得,這幾箱現大洋,你拿著,比我們拿著要有用得多。”
“你把咱給當成什麼人了!”
張洪山氣得差點把那杆盒子炮給摔在地上,可一來擔心子彈無眼,害怕擦槍走火;二來也的確寶貝這杆好槍,捨不得摔,急得是直抓頭皮,“咱是跟山上的鬍子拜過把子,但咱也不是個見了點橫財就要窩裡反,打殺朋友的主。”
“小的時候咱就聽說書的先生講過,那叫啥玩意來著……啊對,叫盜亦有道!老子倒是不敢跟水泊梁山上的那些英雄好漢相提並論,但是見財起意的這種噁心事,咱辦不出來!你要是覺得我張洪山還算個頂天立地的老爺們,這錢咱們就該怎麼分怎麼分,我拿小的,你們拿大的都行。一分不拿,那就是看不起老子!”
難得他張洪山拎得清是非對錯,梁布泉的心裡頭才剛剛升起一點希望,就又叫趙友忠的話給潑了個透心涼:“巧了!老頭子我,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這些錢,老頭子說不要,就不要,你要是硬要塞給我們爺倆,那不如現在就給我們崩咯!”
梁布泉就是個紙糊的、泥捏的軟蛋,到了這時候也不能再悶著不吭聲了,更何況他根本也不是那種脾氣。
趙友忠打小把他拉扯到大,供他吃穿教他本事,不是親爹卻勝似親爹,這不假。
但是這七箱現大洋,是梁布泉拼了命才抬出來的寶貝,那老頭連商量都沒商量,就轉手把這些真金白銀拱手送了別人,他心裡頭怎麼能過得去這個坎?當即把脖子一梗,咬牙切齒道:“你不要,我要!”
誰料趙友忠也把眼珠子一瞪:“這裡頭有你說話的份嗎?”
“有我出力的份,就有我說話的份!”
梁布泉也是給氣到了份上,“老子我差點因為這幾箱大洋沒了命,憑啥到頭來一分都落不著?你願意做順水人情,你清高,那是你的事,老子我就是掉錢眼裡了,老子拿自己該得的那一份,你憑啥也攔著?”
“憑啥?”
趙友忠冷哼了一聲,這時候也不瞎了,拎著梁布泉的耳朵,就把他給拽到了五口箱子旁邊,“是老子讓你差點沒了命的?是老子逼著你進宅子的?是老子強迫你非要過那個垂花門,跟裡頭的活屍鬥法的?你說這五箱大洋是你該得的,那我問問你,這五箱子真金白銀,有一分是你拿血汗賺來的嗎,這箱子裡頭有一分錢跟你有關係嗎?”
梁布泉讓趙友忠扯得齜牙咧嘴,可依舊像是頭倔驢一樣梗著脖子:“道是你帶的,路是你指的,寶貝是老子出力抬的,老子出了力,那這錢就跟老子有關係。”
趙友忠冷笑:“貓腰撿錢還算出力呢,那這錢也和你有關係?”
梁布泉眉毛一挑:“對,老子看見老子撿,落了老子的腰包,就是老子的錢!”
誰料趙友忠對著梁布泉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就你這腦袋瓜子,以後還咋在江湖上混,趁早回家種地去吧!”
見過因為分贓不均打起來的,還沒見過因為讓錢而動起手的。
張洪山畢竟是個外人,在旁邊看著,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急得又開始“刷刷”地撓著自己的頭皮:“哎!哎不是——你爺倆這是幹啥呢,咋還動手了呢?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啊!”
他自己也不尋思尋思,自己一個專門動手的鬍子,這時候反倒勸起旁人別動手來了。
趙友忠打得起勁,梁布泉也不敢還手,仗著自己年輕力壯眼神好,跟個猴子似的在內院裡頭上竄下跳地逃命:“張大哥,你說他是不是老糊塗了,老子該得的錢,他憑啥不讓老子拿!”
“還他孃的說這是你該得的錢!”
趙友忠氣得把手裡那根要飯竿子都給扔了,可沒奈何他的眼神不好,梁布泉明明站在大東邊,他把竿子給扔到了大南邊,“這他孃的是橫財,橫財就沒有該是誰的這一說!你他孃的三錢的命,扛得起這麼多橫財嗎!”
又是三錢的命?
三個人在進宅子之前,張洪山就聽他念叨過這麼一句,現在重新聽到這句口卦,難免再次追問一通。
趙友忠還是顧左右而言他,反倒是把橫財的門道,和一種南方常見的偏門邪術給叨咕了一遍。
說是早先南越一帶,流行一種配陰婚的邪法。常理來講的陰魂婚冥婚,需要夫妻雙方不在人世,靠神婆說媒,興嫁娶之事。可是南越國這邊,還有一種邪門術法,可以用活人給死人婚配,靠的就是別人見錢眼開的心思。
他們通常會把施過術法的錢幣財寶,隨手丟在人流密集的路頭道邊,行裡將之稱為“聘禮”。
誰撿了錢,誰就是接了聘禮,認可了這門婚事,不出三日,定有血光之災;更有甚者是用這施過術法的財寶,來和撿錢的財迷交換必死的命格。正所謂“陰人下聘道旁禮,陽人入囊買命財”,命數夠硬的人,能扛得起這買命錢的凶煞,對他而言自然是添彩進寶的好事。可是福運薄弱,命數單薄的傢伙,興許剛把這錢裝進腰包,轉瞬就會迎來殺身之禍。
張洪山聽得頭皮一麻,縮著脖子問道:“所以,這五箱大洋……是買命錢?”
趙友忠搖了搖頭:“不是買命錢,是燙手的錢。”
兩個小夥子都被說得一愣:“燙手?啥意思?”
“所有的橫財,都是拿命數換的。”
趙友忠又拍了拍身邊的一口大箱子,抬眼又把手指頭直勾勾地指向張洪山旁邊的門板。張洪山知道,這老瞎頭興許是要跟自己說話,鬼鬼祟祟地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挪了兩步。
瞎老頭皺了皺眉,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結,笑眯眯地問道:“剛才看見我跟那小兔崽子佈陣燒屍,是不是覺得特刺激,特神奇?”
張洪山點頭如啄米,後來想到了,這老頭眼神不好,趕緊補了句:“嗯。”
趙友忠的笑意更深:“你想學嗎?”
張洪山的眼珠子冒光,想都沒想就回到:“想學。”
“但是我不教你。”
趙友忠乾脆抬屁股坐到了箱子上,“老話說得好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這人是天生的凶煞命,老頭子在來的時候看過你的面相。天庭旁插龍角骨,一道紅霞染印堂,如果你命裡恰好有七殺入宮,做官必然橫掃六合,為將則定當拜官封侯。命格面相夠兇,橫財陰煞也不敢動你。所以呢……老頭子和小崽子扛不起這份橫財,你也端不起老頭子的這個飯碗。”
什麼叫龍角骨,哪個叫七殺入宮,他張洪山可能聽不明白,但是他品得出來,這老頭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再想想插死蟲屍之前,梁布泉曾經扔給他的那柄鷹嘴匕首,從分量到做工,絕對不是民間巧匠能夠達成的手藝。
莫非這老傢伙,在朝廷裡面也有熟人?
不論如何,張洪山知道,這回他是真遇上活神仙了,連忙磕頭如搗蒜,期盼著能被趙友忠給指一條明路。
趙友忠倒是也不賣弄,就只是淡淡地扔給他一句話:“這幾箱錢,是你招兵買馬的本錢,是去山裡頭做虎,還是到天上當龍,你自己掂量。”
說著話,他又伸手招呼起一旁的梁布泉來:“別跟這傻站著了,把我的盲杖還給我!他有他的命,你有你的命……老子我的一身本事可都教給你了,未來活成什麼樣,老頭子我對他說的話,得再跟你說一遍。是想做地上的蟲,還是做天上的龍,你得自己掂量。”
梁布泉讓趙友忠幾句話給對付得雲山霧罩,撓著後腦勺嘀咕道:“我……我當然是……”
“別他孃的給老子瞎許願,命是你自己的,想咋活是你的事。”
趙友忠說著話,又開始翻起了他的大眼皮子,“你也不用覺得沒了那幾箱子大洋可惜,十萬大洋,那他孃的算個屁!”
聽到錢,梁布泉的眼睛又亮了:“啥意思?十萬大洋都不算錢了?”
趙友忠只是笑笑,對梁布泉的問題不置可否,卻又一臉陰沉地回過頭,最後看了眼那座大宅子。
“蛇王過境,老宅養屍,三尸蟲……還沒等到東北,就他孃的這麼不太平,難不成是哪個狗日的想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