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饅頭治蛇
兩個人朝著樹下定睛細看,洶湧狂暴的蛇海當中,似乎真有那麼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和眾蛇對峙。
人影手上的一口精鋼大刀寒氣森然。刀光舞動,幾條吐著長信的毒蛇瞬間就被斬成兩段。但無奈樹下的五花毒蛇實在太多,這個間隙,就連只雞蹦進去,恐怕都會給密密匝匝的蛇群擠斷了腿。
梁布泉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此時急得在樹上抓耳撓腮,有心下去助那人影一臂之力,可又沒有應付群蛇的膽氣,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因為力戰不敵,而被浩浩蕩蕩的蛇群給拍在了下頭。
不過萬幸此時蛇王已經走遠,僥倖留在後頭的幾條小蛇並沒有戀戰的意思,最終迷迷瞪瞪地隨著蛇潮蜿蜒著消失在了樹林的盡頭,只留下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影,孤零零地躺在殘葉斷枝裡。
蛇潮一退,整個林子就再度歸於沉寂。
梁布泉喘了半天的粗氣,才從萬蛇過境的景象當中回過神來,自己的一身粗麻衣褲,活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般地發現,自己的後背鑽心的疼,抬手一抹,又溼又腥,被那幾條飛蛇咬出來的口子,到現在還在淌著血。
“這他孃的……老瞎子,我不能就這麼給流血流到死吧!”
梁布泉伸著腦袋往自己的身旁一瞥,那顆大樹上哪裡還有趙友忠的影子?再轉頭朝著樹下一瞧,那老頭正在樹下悶著頭,不知是在地上找些什麼東西。
叫了他幾聲,那老頭都像是聾了一樣全不搭理,梁布泉心裡頭一股無名火起,我這讓毒蛇給啃得嘩嘩淌血,樹底下還躺著個不知死活的倒黴鬼,那老頭竟然還有心思在林子裡面找石頭玩?當即也顧不得後背火辣辣的疼,三兩下從樹上攀下來,幾步就搶到了趙友忠的跟前:“老瞎子,到老了那一天你是不準備讓我……”
都說“養兒防老”,趙友忠也幾次三番地跟他提過,希望自己百年那一天,能讓梁布泉替自己料理後事。梁布泉本意是想拎出“養老送終”這句話來對付兩句,卻怎料他的話才剛說一半,趙友忠竟咧著個大嘴,齜著一口大黃牙轉回了身,手上還捧著個拳頭大小的棕黃色石卵。
“這下咱們可發財了!”
趙友忠指著手裡的石卵,樂得直冒大鼻涕泡,“這麼大、品相又這麼好的蛇含石,老子一輩子都沒見過第二顆!有了這麼個東西,別說是橫著過山海關了,就是皇城根裡頭的紫禁城都得放咱們進去!”
後背上的傷口,讓梁布泉疼得齜牙咧嘴,錢是個好東西,但也總得有命花才行。
發財這倆字倒是讓他的火氣消了一半,但背後嘶嘶啦啦的疼,卻扯弄得他的心臟也一揪一揪的難受:“我讓毒蛇給咬了好幾口,現在後背還在淌血呢,恐怕是活不到進紫禁城那時候了。”
趙友忠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拿鼻子哼氣:“看看你手上的血,是紅的還是紫的?”
梁布泉竟真的下意識伸出手來去看,轉瞬才回過味來反問道:“血哪有紫的,我又不是死透了的活屍,這血當然是紅的!”
“他梁文生在當年再怎麼說也是個茅坑拉屎臉朝外的漢子,咋就生了你這麼個膽小鬼呢!流的血是紅的就沒事,死不了!”
梁布泉脖子一梗:“血紅咋的,誰說流的是紅血我就沒中毒了?”
“你這小子的見識太淺!也怪我,這兩年光是養了你的鼻子,沒領你認識過啥江湖上的道道。”
趙友忠拍了拍梁布泉的肩膀,三步兩晃地走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個倒黴鬼跟前,又從破布袋子裡邊掏出了幾塊大餅,朝著那人的嘴裡塞了一塊,又在那人的額頭、手腕、膝蓋和後腰上頭各墊了一塊,“越是年輕,性子越得穩健點。膽小惜命倒是不丟人,但是該闖的時候你得闖,該算計的時候你得算計,做人啊,甭管你以後幹啥買賣,不能跟傻大姐下棋似的走一步看一步,你得心裡頭有數。”
說著話,幾塊大餅也叫趙友忠給禍害完了,抖了抖那破布袋子,就掉下來幾粒可憐巴巴的面渣,倆人剛剛騙來的糧餉,算是一塊都沒剩下。
梁布泉大嘴一列,指著那幾塊大餅道:“糧食都讓你糟蹋光了,咱日後吃啥?”
“你看,剛說完你,又在這問!做事的時候,該算計你得算計,不該算計的你撒手去幹就完了!老子心裡頭不比你有數?”
趙友忠說著話,又指了指剛放進兜裡的那顆蛇含石:“眼瞅著就到山海關了,錢到了這個時候可比幾塊大餅重要得多!有了這麼塊寶貝,咱們還愁啥吃的,倒不如拿這玩意出來賣個順水人情!”
按著瞎眼老漢的話說,撈偏門的行當,在江湖上總有八大門,分別是:金、皮、彩、掛、平、團、調、柳,另有五開花,單指金菊、木棉、火棘、水仙、土牛。
這裡頭從算命的相師到挑擔子的土牛,從變戲法的彩立子再到看病抓藥的木棉是無一不包,老百姓就把這幾個行當做了個彙總,統稱為五花八門。但是話說回來,五花八門之外,還另有三個偏門沒給算進來。
這裡頭一個是走山趟嶺的放山客,一個是鑿穴下墓的盜墓賊,再一個就是聞風望氣的金匠。這幾門裡的行家,往往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主,而趙友忠手裡的這塊蛇含石,正是多少個放山客夢寐以求的寶貝。
蛇含石,又叫蛇黃。古書裡說,這種石頭是蛇族冬眠蟄居在洞裡的口含之物,也就是道人常常唸叨的所謂的內丹。實際上這所謂的內丹不過是生在鐵礦上的一種半生石頭,有安神鎮驚、止血定痛的功能。那說群蛇過境,和如今這一地蛇黃有什麼關係呢?
您別說,還真有關係。
故老相傳,蛇練五千年化蛟,再五千年化龍,為度雷劫之難,自然得找些天靈地寶來保護自己的安全。至於蛇族究竟能不能真的變成真龍咱們先拋開不談,蛇類進食大多狼吞虎嚥,不論抓著的是牛是馬,全部連皮帶骨一口吞下,其中不乏會有一些大蛇因為吃了水牛野鹿,而被犄角刺傷腸胃。
都說野獸通靈,到了這個時候,它們倒是真的會徘徊在褐鐵礦周圍尋找這種半生石吞進嘴裡,用來緩解胃裡的劇痛。能從蛇肚子裡摳出來的石頭,可謂是萬中無一,在中藥裡頭算是稀罕物種,品相如此之好的蛇黃,一般的藥房根本連收都不敢收,因為出不起這份價錢。
而剛剛正巧被這兩人趕上蛇王穿林,眾蛇被蛇王的毒性迷走心智,轉瞬一股腦地吞入腹中,身外之物自然也因為蛇身化為汁水而散落在了外頭。正所謂“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群蛇毒性兇險,卻唯獨懼怕蛇王,再厲害的毒蛇,見了這塊四四方方的黑肉也要被瞬間抽光了毒氣,它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直到蛇王感到腹內空空,再張開背上的巨口,將那毒蛇一口吞下。
所以萬蛇過境之時,如果遭遇蛇王的話,只要確保自己距離蛇王幾丈開外,不被其周身的毒氣侵擾就大可以高枕無憂,至於那群飛天毒蛇,既然已經被抽乾了毒性,自然不必害怕被它多咬幾口,說起疼來,自然是會疼,但是絕對不會傷及到性命。
梁布泉又不解道:“那這幾塊大餅又是咋回事?”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叫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
趙友忠接著道,“乾隆爺那會,在江蘇那個地界,就有人曾經在山裡頭遇著過蛇王穿林的事,不過後來一個老頭帶人把那蛇王弄死了。”
“用啥東西弄死的?紅衣大炮?”
“非金非銀,非石非木……”
趙友忠指著那幾塊已經微微發黑的大餅接著道,“用的是饅頭。”
“饅頭?就是……吃的那種饅頭?”
“那老頭把饅頭插在長竹竿子上,用了幾萬個饅頭才消解了蛇王身上的毒性,後來這東西變成了一個小豬崽子大小的小獸,叫老百給姓亂棍打死了。所以說啊,毒蛇兇不兇,但是蛇王能降住它,蛇王兇不兇,但是它偏偏就怕老百姓家家戶戶都有的發麵大饅頭。這趟碰上萬蛇過境,其實我也是趕巧碰碰運氣,沒想到這幾塊大餅竟然也能頂用。”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身上鋪滿了大餅的倒黴鬼,只見這人又黑又瘦,個子恐怕只到梁布泉的耳朵根,年齡看上去也是二十左右歲的樣子。他為什麼會拎著把刀,闖進這麼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老林子裡頭呢?
看著刀光森然,梁布泉不禁在心裡頭有些發毛。
現在家國動盪,這人手裡又有刀,是個什麼來路,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能不能替他解過毒了以後,他翻過頭來再為了那塊蛇黃恩將仇報都未可知,心裡嘀咕了一陣,抄起地上的枯枝朽木,就圍著那人忙活起來。
趙友忠也不攔著,靠在一顆大樹上,好整以暇地盯著忙裡忙外的梁布泉笑道:“你幹啥呢?”
“做兩個機關陷阱,你老頭教我的東西,總算還能有一樣派上用場。”
虧了地上的物什還算齊全,石頭草木應有盡有,不出片刻梁布泉這邊就算是大功告成。八根樹枝分列在那人的四周,被擺成了一個圓環,兩丈開外的雜林之間還分別吊著五顆色彩稍顯不同的石頭,石與樹,樹與那八根小樹枝,都被梁布泉用從麻布袋子上扯下的一根細線輕輕地綁著,同時為了不被這人發現,他還特地在那人的身體周圍撒上了不少的殘土枯枝和爛樹葉加以掩護,順道把那口精鋼寶刀也拎了回來。
“你擺的這九耀陣?”趙友忠還是苦笑。
“東西不夠齊全,管它是九耀還是十耀呢,好使就行。”
梁布泉小心翼翼地把一節繩頭藏進了袖管裡頭,“他要是翻臉不認人,老子就讓他知道知道,啥叫滿地找牙!”
正說著話呢,躺在地上的那人果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