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章 君輕民貴意何為？名流閣會佛道儒
鄭國接手後，臉上擦了擦，舒服了很多，將黑色的毛巾遞還給秦王政：“你稍等一下，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
秦王政立於一旁道：“學生不急！”
鄭國朝自己其他弟子說道：“按剛才方法，你們先檢查一遍，為師檢查最後一遍！”
“是！”其他弟子同時喝道，雖然有疑慮，但是也沒有人問。
鄭國帶著秦王政來到一個山頭，這裡視野開闊，又有樹木遮擋，尋常人不容易發現。
“這地方不錯！”秦王政看了看。
鄭國不以為意：“這裡呆了這些年，當然對這附近異常熟悉了！”
“些許時日，未來看老師，不知老師安否？”秦王政看向鄭國道。
“這把老骨頭還行，剛開始入秋，工地裡，的確有些人由於勞累，開始生病了！”
秦王政皺了皺眉頭，問道：“河渠令和都水長沒有安排麼？”
“這他們只能上報，卻無法安排，所以一拖再拖！”
秦王政稍微思考了一下：“過兩日，學生會讓宮中太醫帶著咸陽城的大夫來這！”
鄭國大喜：“謝大王！”
“為大秦做事，這本來就是學生應該做的！”
鄭國嘆道：“是啊，天下諸王，有幾個會考慮民計民生的？他們都認為只需要處理好世家貴族之間的關係就好了！”
“對於他們來說，百姓遠遠重於萬民，對於他們來說萬民才是被統治的，真正的平民是被統治和剝削的！”秦王政輕輕嘆了口氣：“經老師指點，學生再次看了商君之書，每看一遍，都有不同的心得，感嘆商君之遠見，商君是讓君王得到平民的心，王子、世家、貴族與平民在秦律面前都一樣，官府如徙木立信一樣，言出必行，這才是萬民擁戴！”
鄭國想了想，問道：“那麼對於孟子所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如何認為？”
秦王政當然知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出自於《孟子.盡心章句下》，對於這句話非常認可。
“學生認為這句話非常有道理，貼合商君之法！”秦王政對於儒家的學說也看了不少，對於儒家還是認可一部分的。
“那麼孟子是儒家，商君是法家，天下大道殊途同歸麼？”
“這倒是未必，但都有可取之處，比如儒家治國以仁義為先，講究德治，這是非常好的，非常崇高，但萬民並不是都是經過教化，並不是人人都可以是聖人，所以德治不切實際，但是儒家治學卻是有一套，諸子百家沒有一家能在治學上與之想比，而儒家追求道義的制高點雖然如海市蜃樓，但卻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聖地，也是可取之處，道家無為而治，無為而治更是不切實際，追求心裡的寧靜，卻是精神上的制高點，墨家、兵甲、縱橫家、陰陽家等實際上都是在各個領域上的華夏文明的精華所在，應該採用其精華部分，摒棄糟粕。”秦王政坦然言之。
“好，那麼還是那句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覺得對嗎？”鄭國再次問道。
秦王政皺了皺眉頭，自己是確定的回答過的，但是老師不認可麼？秦王政再次想了想，沒什麼錯啊！鄭師為何一而再問？
鄭國看秦王政沒有領悟，於是問道：“那麼為師問你！”
“老師，請講！”秦王政此時非常認真。
“君王所接觸者，何人？”
“文武百官，北宮妃嬪……”
“還有世家，貴族，外國使臣，對麼？”
“對！”秦王政好像感觸到什麼，但偏偏沒有抓住。
“也就是說大王沒有接觸過平民！”鄭國像是對這回答像是早就知曉一樣，
“寡人在趙國接觸過！”
“但與大王的子民不一樣對麼？趙國平民和秦國民眾生活完全不一樣對麼？至少，大王回到秦國，就沒有接觸過平民，對麼？”鄭國像是在引導秦王一樣。
“嗯！”
鄭國突然想到一個故事：“我鄭家久居韓國，卻聽說一個魏國的故事！”
“什麼故事？”
“魏國有一農夫，一日下地，撿到一玉璧，想了想，就想交給魏王，於是，他將玉璧交給了縣令，縣令很喜歡這塊玉璧，於是用了一塊小玉璧上交給郡守，郡守覺得小玉璧不錯，於是用了一塊精美的石頭讓人送到大梁城，魏王看到精美的石頭，知道是農夫的好意，那一日又恰巧有捷報傳來，認為這是好的預兆，心裡一開心，打賞千金，千金之數到了郡守那，郡守眼珠子一轉，將百金送到縣令手裡，縣令眼珠子一轉，讓衙役送去了百錢，農夫拿到了百錢，朝大梁方向跪拜，感謝魏王……”
秦王政心裡震撼，大玉璧變成石頭，千金變成百錢，如何不明白鄭師的意思？這上傳下達都在官府手裡，而官府大部分的人都是士族出身。
“老師的意思是因為有了斷層，君王聽不到底層平民真實的心聲，而是百官、世家貴族傳達所謂的萬民心聲，所以，所謂民為貴，實際上是百官與世家貴族為貴，並不是真正的底層平民，君王不如他們，被他們用萬民之聲所誤導，所以孟子這句話是對的，但君王卻很難做到，因為言路被百官封閉了！”
“是的，商君之法之所以萬民擁戴，是因為商君真正走入底層，探訪過，才會瞭解萬民疾苦，規避了這些情況，但損壞的是世家貴族的利益，君王一定要聆聽萬民真正的心聲才行，才能懂的萬民！”顯然這些日子，鄭國也看了秦王送來的書籍。
“老師，所以，實際上儒家是為了百官和世家說話，而不是君王！”
“只能說，未必，孔孟他們或許是真心尊王，最終還是要看利用者！”鄭國說道，
秦王政點頭道：“好，學生明白了，未來學生一定會遊歷，瞭解天下蒼生！”
鄭國點了點頭，這個學生實在太聰明瞭，一點就透，而且相信他會很快去做。
秦王政問道：“老師聽說過佛家麼？”
“佛家？”鄭國思索了一遍，搖了搖頭：“諸子百家，從未有聽說過，他們學說是什麼？”
“聽說他們來自十萬八千里外的身毒，佛家佛法是佛祖的話，追求無慾無求，是引導世人向善，消除世間疾苦，普度眾生……”秦王政只是在朝堂上聽呂不韋這麼一說。
“豈不是和道家很相似？”鄭國反問道。
“是的！”
對於外來事物，鄭國心裡也沒有底，畢竟沒有碰過：“你打算如何做？”
“讓大秦所有知識淵博之人，與他們開展一次辯論，讓他們知難而退！”秦王政將呂不韋的打算說了一遍。
鄭國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這樣，不妥……，老夫建議……”
名流閣，是咸陽一個著名的地方，它屬於相府的產業，這裡一部分如同稷下學社，文人、雅士、名流都可以在這討論，但是這裡不同稷下學社是這裡是酒店，平常這人來人往，價格也不菲，私下被稱為金流閣，在裡面，花金錢如流水。
這幾天被相府要求不營業，重要的是不只是名流閣，還有旁邊的店鋪，都提前打點好了，早就全包下。
名流閣大堂之上，原先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裡也有一個七丈長，七丈寬的場地，如同稷下學社的鬥戰臺，這裡是名流閣的鬥戰臺，可以讓雙方進行激烈的辯論。
呂不韋、昌平君兩人主持此事，在場還有秦國境內的學者、博士、議郎，有儒家學者，李克、胡毋敬等人，有道家學者，關尹子後人尹亥承，可以說秦國能人盡出，當然還有《呂氏春秋》現任總撰鮑白令之坐在左邊，這些人是呂不韋和昌平君兩人組織起來的，主要是儒道兩家，右邊是兩排十八人席位，在臺下議郎李斯親手做記錄。
釋利房領著兩個和尚隨著店裡的店家來到臺上右側。
呂不韋和昌平君等人臉色一變，自己一方準備了六個人，為對方準備了兩排十八人的席位，但是對方只來了三個人，六對三，這樣就算贏了也不光彩。
李斯看了一眼，就知道實際上釋利房一方早就想明白了他們就算十八人全來，也是他一個人答辯，來一人實際上就夠了，旁邊兩個應該多少會一點華夏語言，所以，在旁聽一下，或者聽懂了可以建議，今日秦王沒來，不是秦王不重視，而是另有打算。
三個時辰之後呂不韋臉色發青，這場辯論的勝負已分，叔孫何博士還露出了對釋利房的敬佩之情，李斯依然做記錄，心裡一嘆，果然被秦王猜中了，秦王這佈置才是最恰當的，至少還有機會。
“謝謝指點！”釋利房朝對面一禮，流出了勝利的微笑，這十來天讀儒道一些文書，心裡有些所得，道家與佛家有些相似，更容易理解，而儒家雖然也有些是跟佛家相合，但不難理解。
“謝大師指點！”呂不韋一臉無奈，連拱手都忘記了。
釋利房看向呂不韋：“呂相，現在可否讓老衲見一見秦王？”釋利房知道這呂不韋位高權重，所以第一個就是拜訪呂不韋，但是呂不韋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自己一行人不分青紅皂白打入天牢，可想而知，此人對自己一行的敵意，這敵意不會因為這次辯論而改觀，那麼只能見到這秦國最高位置，年幼的秦王，說服他，讓自己一行人在秦國弘揚佛法，不然，自己一行依然在秦國寸步難行。
“大師等人還是在這等，本相會稟告大王，大王會擇日見釋利房！”呂不韋第一次感到懊惱，自己和昌平君組織的都是大秦最為博學之人，沒想到最後還是輸了，這還好沒有讓世人知道，不然山東六國還不知道笑話秦國，不過，自己能感覺到大王也不會答應釋利房在秦國弘揚佛法的，不然也不會將這重任交給自己，自己可是將他們打入天牢之人，敵意非常明顯，但是自己這些人沒有辦法獲勝，那麼秦王能麼？呂不韋看向遠處的李斯，自己很清楚，秦王身邊博學之人只有李斯一個而已，而李斯這次一言不發，只是記錄，面色相當平靜。
“謝呂相！”釋利房哪知道呂不韋這心裡的彎彎繞繞？
釋利房離開之後，呂不韋看向李斯：“這記錄不能留！”
李斯明白，贏了當然留下，沒贏當然不能留。
“相邦大人，這記錄自然不能留，但是銷燬之前，需要交給大王，這是大王交代的。”
呂不韋點了點頭，這個正常，畢竟大王好學。
大正宮，秦王聽了呂不韋的述說，臉色波瀾不驚，平靜的對呂不韋說道：“仲父辛苦了，看來此事有些棘手，六天後找個合適的地方，寡人親自與這個釋利房會一會！”
“不在承平殿？”呂不韋臉色一變。
“既然沒打算讓他們弘揚佛法，自然不能在宮中。”
呂不韋明白，秦王政這是打定心思，只是做最後一次辯論，成，則勸退，敗，或許一個不留！
秦王政話語很清淡，但是呂不韋知道他已經起了殺意！
“那好，老臣去安排！”呂不韋當然不反對這做法。
秦王點了點頭，等呂不韋離開後，看向一邊隨呂不韋而來的李斯：“記錄完整嗎？”
“一字不差！”李斯一躬。
“那好，這些天，我們君臣好好研讀一下！”
李斯心裡一動，原來秦王打的是這算盤。
“既然老師都說了，這幫和尚的佛法是以慈悲為核心，那麼與儒家的‘仁’並沒有什麼區別，而佛道有些相似，這就很明顯了，呂相用儒道去與佛法辯證，最後的結果會發現，他們殊途同歸，都是一樣的，而秦國以法制天下，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呂相這場辯論，會讓儒家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在關中宣揚，對我秦法不利，道家雖然也是與佛家教義相似，但是會對佛家有一定的敵意，卻因為對佛法不瞭解，沒有任何應對之策！”
李斯皺了皺眉頭，大王的老師？自己沒聽說過啊，但是說的的確沒錯。
秦王政頓了頓：“而且他們在秦國呆的時間很長，這些時日他們可以瞭解我們很多東西，我們的律法，儒道之言等，孫子的兵書上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這份記錄讓我們多多瞭解佛家的思想，由於儒道之言，所以，釋利房不得不將大部分佛家教義顯示出來，這場辯論就是我們瞭解佛家的基礎。”
“大王英明！”李斯一嘆，年少的秦王僅僅憑其師長的言論就定下這兩步走的方法，當然，呂不韋的這場辯論如果能勸退釋門一行最好，勸不了，那也留下了釋門的核心理論，為第二次辯論留下重要的路。
四方館，這裡是巴家新盤下的一處酒店，剛打點好不久，還沒有開張，這裡離名流閣並不遠，釋利房來到這裡，很清楚，自己還需要辯論一場。
“大師！”
一個掌櫃打扮的人出現：“大師，隨我來！”
釋利房點了點頭：“煩勞你了！”
掌櫃領著釋利房來到一處閣樓，這裡是四方館最中心的位置，猶如名流閣的辯論臺，上面書寫著“論道”二字。
釋利房心裡一沉，這裡很明顯是中原最為盛行的道家流派的佈局，這裡見秦王，感覺有點不妙啊！
釋利房看到一個少年在門口對自己一禮，他身旁總共有四個人，兩個自己都認識，一個是當時坐在自己對面的，叫……尹亥承，道家中人，一個是當時臺下記錄之人，背後一人就像下人，或者是宦官，喉嚨裡都沒有喉結，但是這個宦官皮膚有點太白了，如同羊脂，而且臉龐柔順，像個……姑娘，宦官也是到華夏才瞭解到的，華夏人的確殘忍，男人……他們咋尿尿？
中間之人並未發一言，三人如同眾星拱月一般，於是心裡一動。
“施主是……？”對方的身份，釋利房不敢隨意猜，這猜錯的罪責不是自己想承擔的。
“這位是我大秦國君！”李斯立刻解釋道。
“大秦王，老衲在此有禮了。”釋利房雙手合十道，總算是見到大秦王了。
秦王政微微一笑：“聽仲父說，大師博學，言談之間讓秦國廣博之士拜服，寡人心嚮往之，特來此請教大師！”
釋利房一稽首：“不敢，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此乃我佛淨化人心之道！”
“大師，裡面說！”秦王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師，此地原本為尹亥承先祖的故居，亥承稟告我王之後，定下來在此與大師見面！”尹亥承一旁解釋道，尹亥承當然明白這佛教來到華夏，真正取代的就是道家，。
“關尹子也是老衲佩服之人，來此處最好！”釋利房沒有表露出自己不滿，畢竟既然來了，還能怎樣，這裡終究是大秦的國土，自己弘揚佛法終究要得到大秦的支援，秦國不同其他國家，秦王支援，可以自上而下弘揚佛法。
尹亥承皺了皺眉頭：“關尹子先祖並未在這居住過，是先祖父一代居住於此！”
由於宗聖宮被後世秦國君主所用，所以秦國君王在尹亥承的祖父一代給了贏家補償，就是這一片，後來巴家要一間位置絕佳之地，秦王出面跟尹家商議，換到了西城北面更好，更寬敞的位置去了。
“哦……”釋利房沒有多說什麼，畢竟秦國的事，實際上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請！”
五人在宗聖宮大殿裡落座，秦王政當然落於主位，尹亥承在秦王旁邊，位置稍稍低一點的地方，釋利房坐在右邊，李斯坐在左邊，釋利房看到自己對面落座的是李斯，愣了一下，那名宦官模樣的少年依然跟在秦王政身後，並沒有說話。
秦王政首先問道：“寡人聽說，佛家雲，一切都是天意。不知是真是假？”
“大王，這是真的，所以一切隨緣莫強求！”釋利房對於這話題當然是得心應手。
秦王政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反而朝釋利房問道：“寡人聽說佛家講究因果報應，不知是不是真假？”
“是的，因果報應，若人深信因果報，同生西方極樂國；若人不信因果報，後世墮落無人身！”釋利房對於這也是得心應手。
“那麼，寡人想問大師，天意，既然都是上天安排的，那麼壞人做壞事，好人做好事都是上天安排的，對麼？”秦王政還是不以為意。
釋利房一愣，只好說：“可以這麼說！”
“那麼就沒有人是錯的，因為是上天安排的，那為何壞人做了壞事，後世無人身？或者下地獄，好人做了好事有一個好的下一世？因果報應，那也應該顯現在上天，因為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安排的！”秦王政像是按照佛家的說法敘述一件再也普通不過的事情一般。
李斯微微一笑，這是秦王邏輯分析得出來的，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李斯突然想到，那是自己師弟，韓非的一篇文章中，其中就有個故事，自相矛盾！難道秦王政看過自己師弟的文章。
釋利房倒也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大王，有這種想法很正常，這只是說明，大王將自己和佛平等對待了！”
“佛曰‘眾生平等？’”秦王政問道。
“是的，眾生平等，你是天下至尊，但終究就是凡命，脫離不了生老病死，如何能跟不死不滅的佛比擬呢？在佛眼中，眾生平等，那是對他來說凡命眾生平等！對於佛來說……”釋利房環顧四周，看到桌子上的茶杯，“就像桌面這些茶杯對於我們，我們可以將他們掃落地，也可以讓他們放在高處，何時我們計較過它們的想法？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它們還是一些茶杯！”
“但是他們所作所為，我們看在眼裡，質量差的茶杯或者破茶杯就扔掉了，但是質量好的就放到更好的用途上面！”